31.雲獸
玄秋照例是一身青色衣衫,笑得如同春風拂面,他站在櫃枱前,正和靈安樓的管事在說著什麼。
他處的位置很顯眼,因此西野炎一進門就看見了他,然後西野炎扭頭,拉着胡非往另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胡非也看見玄秋了,本想過去和他打聲招呼,卻被西野炎扯到一旁。
西野炎指着牆上密密麻麻的佈告,警告似得瞪着他,“你不是說你有用嗎,那你挑一個,看看你能做什麼!”
胡非縮縮脖子,老老實實盯着佈告開始看,也不敢提要去找玄秋。
這些門派任務,也是分人地天三個等級的,每個等級根據任務內容難度大小,又劃了三等,獎勵各有不同。
西野炎拉着胡非在左邊牆上的告示牌下轉悠,恰好這裏就是地字,三六九等的看下去,也還是沒有挑着合適的。
西野炎正愁悶着,然後突然被胡非拉了一下袖子,“阿炎,這裏。”
西野炎朝他指的地方看過去,發現只是一個私人收購仙草的任務,價格也不高,於是他興緻缺缺的問道,“怎麼了?”
“這個字念什麼啊,我不認識……”
西野炎抬手對着胡非腦袋敲了兩下,然後轉身不理他了,他實在是懶得和這個蠢貨生氣。
“阿炎你也不認識嗎?”
誰知胡非還沒完沒了起來,西野炎皺眉想讓他閉嘴,目光一側卻落到了一襲青衫上去。
玄秋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二人身後,笑吟吟對着胡非一拜,“師叔祖。”
他眼睛轉向西野炎,笑意更甚,“玄烈……”
他拖長了音調,倒沒把師弟兩個字喊出來。
胡非被他一聲師叔祖叫得耳根子發熱,乾巴巴一笑,“玄秋……好巧。”
西野炎看玄秋今天還算識趣,勉強肯搭理他一句,“什麼事?”
“倒也無事,只是沒想到能這裏遇着二位,過來打聲招呼而已。”
他上前一步,問道,“二位可是想來尋些任務做的?”
胡非剛想點頭,被身後西野炎揪了一把,於是他連忙閉嘴,笑着露出一臉傻相。
西野炎毫不客氣的反問道,“你管我們做什麼?”
玄秋笑意不減半分,如常道,“看來我這個人啊,比較討人嫌,叨擾了。”
“不過……”
他作勢轉身要走,卻又沉聲道:“二位若真是想要賺些花銷的話,最近門中進了大批新晉弟子,分例法器丹藥的原料各有大量需求,任務佈告都貼在那邊地字一等。”
說罷,又是一拜,算是告辭了。
見玄秋走了,胡非先小心翼翼看了西野炎一眼,然後問道,“阿炎,去看嗎?”
西野炎還認真想了想,最後道,“去!”
兩人邊看着告示牌上尋到了地字一等,看果真如玄秋所說,而這些佈告中所求的,大多是一種叫做雲獸的低階靈獸身上所產。
原來,雲獸算是霧隱山的一種特產,雖然品階不高,但用途十分廣泛。它的皮筋骨,都可以用來製作法器,遇到手藝好的築器師,甚至能做出上品的靈器來。貢給剛入門,修為都還不高的新晉弟子門使用,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它的血液可以用來煉丹,入葯,碰上有些年頭的雲獸來,挖出來內丹更抵得上一顆高品的聚靈丹。
最重要的是,這雲獸攻擊性不高,之所以需求大,只是因為它們是一種生活在雲中的生物,難找,速度還快,並不是能很容易的捉到的。
西野炎盯着佈告陷入沉思,覺得如果去逮這個雲獸,既可以練手,報酬也還可以,簡直是一舉兩得。
他很心動,同時又很疑惑。
旁邊胡非突然開口,正好說中了他的顧慮,“阿炎,那個玄秋好熱心啊……”
不等西野炎回答,他又說道,“真是個好人!”
“你個蠢貨看誰都是好人!”
西野炎不屑道,對胡非完全是有氣無力了。
他又想了想,大概是得出了一個結論來,“他那是想巴結你呢!”
“巴結我?”
胡非一怔,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好巴結的。
西野炎伸出一根手指,猛往他肩膀上戳,“你師父,浮丘,那個王八蛋可是天劍門目前唯一的元嬰修士!”
他看胡非還是一臉獃滯,沒好氣的說,“別人又不知道他是什麼德行,大概以為賣個好給你,浮丘隨便從手指縫漏點兒東西出來,就是天大的好處了!”
胡非被西野炎一席話,說得無端悲涼起來,他捂着耳朵往下蹲去,“阿炎你別說了……”
師父什麼的,根本不存在的。
西野炎最終還是決定,逮雲獸去。
他又去了萬卷閣一趟,查閱出雲獸的大概是棲息點,他又去奇巧樓換了數十個靈獸袋,弄清楚雲獸的生活習性,有什麼弱點……
這期間,西野炎又遇見了玄秋一次,簡直跟冤魂不散一樣。
玄秋聽聞西野炎要去捉雲獸,依舊一副好心腸的給了他一張地圖,還給他標了一個紅點,說在那兒出沒的雲獸多。
西野炎發現,玄秋給的地圖與自己所查的地方大致是一模一樣的,只是那紅色一點的位置就有點兒偏了。
他半信半疑的,也還是收下了。
可是直到七天後,西野炎也還沒有出發。
因為他在糾結要不要帶胡非。
西野炎估摸自己這一走,起碼得十天半個月,不帶他的話,讓胡非老老實實待在伶州峰,西野炎覺得這大概是不可能的。
可帶他一起的話……
帶他去幹嘛?給自己添堵么?
不帶不放心,帶了又煩心!
西野炎一邊糾結着,一邊陰測測的看向胡非,想着乾脆把心橫一橫,一把掐死他算了,一了百了。
胡非抖了抖,望向西野炎討好似得乖巧一笑,然後向他舉起了兩三張紙,“阿炎,你帶上我好不好?我可以做這個,不煩你。”
西野炎一看,他手上的是從靈安樓上扯下來的佈告,都是求購仙草靈藥的任務。
他遲疑道,“你認識這些東西?找得到嗎?”
胡非認真的搖了搖頭,“不認識。”
看西野炎馬上要翻臉,他連忙補充道,“但是我能找到的!”
西野炎已經見識過胡非催生植物的能力,又思及他之前所說,勉勉強強的同意了。
於是胡非避免了被掐死的危機,和西野炎一起乘上了他的玉如意,離開了天劍門,飛向了一片白霧中。
白霧是洛水驚寒為霧隱山設下的屏障,又在天劍門各峰都設了結界,結界隔開了霧氣。但只要一離開天劍門,在林中倒還好,若是飛行在天上,即便是元嬰期大能,也破不開這白霧。
也是這白霧,才讓天劍門所有弟子從始至終都對祖師爺心懷敬意,不至於把他遺忘了去。
洛水驚寒的修為,究竟有多高?
西野炎同胡非在清晨時分離開了天劍門,西野炎掐着時間算準位置,在近晌午時分才停了下來。
霧隱山山脈有近千里,不可謂不大。
他使着玉如意落到了林中,在這裏,霧氣要薄了一些,隱隱約約能看見周圍透出綠色。
他讓胡非下了玉如意,將準備好的包袱遞給他,又扔了幾張通訊符過去,嘴裏卻不耐煩的說著讓他沒事少來吵他。
然後西野炎又捏着訣要讓玉如意往上升去,胡非在下邊找靈草,他就在上邊去逮雲獸。
結果玉如意堪堪升了丈高,西野炎又讓它沉了下來,煩躁的說,“胡非,過來!”
胡非已經將手貼在了就近一顆樹上,他睜開眼不明所以望了過去,“阿炎?”
“讓你過來!”
西野炎又喊了一聲,胡非只好走了過去,西野炎扯過他右手,系了一條帶子在他手腕上。
胡非定睛一看,立馬不安起來,“阿炎你這……”
這哪裏是什麼帶子,分明是何明兮死前留給他的那條抹額。
胡非感覺自己手腕發起燙來,他剛想讓西野炎把它收回去,就聽對方惡狠狠的威脅道,“你要是敢弄丟了,我就殺了你!”
說完,西野炎也就不管胡非,徑直往上飛了去。
何明兮留給他的東西,除了玉如意和靈石,就只剩這條抹額了。
玉如意是件飛行法器,下品仙器,而那條抹額是一件上品仙器,是個防禦法寶,甚至不用使用者渡靈氣過去,就能主動擋下大部分的攻擊。
胡非站在原地獃獃往上看了一會兒,才又轉身走到了一顆樹旁,周圍霧茫茫的,他早已經習慣了西野炎惡聲惡氣的對他好,可此刻心裏還是一片濕漉漉的。
他深吸一口氣,不去想其它的了,他背靠樹盤腿坐在了草地上,開始運轉起體內靈氣。
神識先是沉進了一片黑暗之中,然後出現了綠色的光,點點光芒連接在了一起,勾勒出樹的經脈。
隨着胡非緩緩將靈氣導進了樹中,樹的經脈就成了他的經脈,他慢慢的順着樹的經脈遊走了一個大周天,才一點一點將靈氣往周圍擴散而去。
白霧依舊,胡非閉着眼,卻感覺到前方視線一片清明,隨着他靈氣四處延伸,密集的心跳和呼吸聲響了起來,他卻並不覺得吵鬧,反而意外的安心了,彷彿已經和這片土地融為一體了。
這七天來,胡非反覆練習了多次,西野炎院子裏那顆樹起碼長了一米高。雖然他的修為始終沒有上漲,但至少打坐練氣已經沒有麻煩。
他靈氣延伸的範圍也由一百米擴展到了三百米。
而此時到了林中,感覺又有不同。土地是沒有盡頭的,也不像伶州峰上有結界或是其它修士的顧慮,胡非的靈氣就脫了韁,一溜煙的往前跑了去。
胡非不過是練氣三層,體內能有多少靈氣?就風箏放太高線會斷,胡非渡過去的靈氣跑得太遠了,他後續的跟不上,最終泄出一口氣,也斷了。
胡非壓下有些紊亂的內息,睜開眼看了看四周,心裏有點兒慶幸阿炎不在,不然准得挨罵。
他也知道自己確實是心急了,長出一口氣后,將自己靈氣的活動範圍限制在身後大樹中,不急不緩的運行了三個大周天,才又慢慢試探着往前行。
這一次,為了效率,他將靈氣聚成一股,只往前延伸而去,得了教訓,他也不貪了,走個五百米就又轉了回來,然後換個方向。
這樣一來,他還真的就找到了幾株仙草靈藥,雖然都不是佈告上的,但品質都還不錯,應該也是有用的。
看到仙草了,胡非就過去采,也不怕走丟。只要他站在土地上,方圓五百米的花草樹木,全都是他的眼睛,走丟了才該說是奇怪。
所以,當有三個男子輕輕落到草地上時,胡非一下子就發現了。
那三個人皆着黑色勁裝打扮,一個高而瘦,一個肥而矮,一個中等五短身材,看面貌都還很年輕。
要不是時機不對,這三個人按身材比例依次而立的話,胡非看見了多半會笑出眼淚。
可胡非此刻不但笑不出來,反而心裏七上八下的。這三個人他看不出修為來,但有了上一次在薄溪峰被同門襲擊的經歷,他心裏有些許陰影。
何況這次是在天劍門外遇見的,要不是被他發現了,還不曉得他們是要做什麼的。
胡非本想慢慢收回靈氣,然後撕了通訊符告訴西野炎,可那三個人卻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開始談天說地起來了。
胡非能看見他們的動作,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撤掉靈氣,就這麼監視着這三個人。
這三人剛剛好在胡非五百米的範圍邊緣,胡非就想,要是這三個人朝他的方向過來,他立馬就撕了通宵符,然後叫阿炎。
可是他左等右等,那三個人也沒有任何的其它的動作了,只是干坐在那兒。
霧隱山是天劍門的地界,要是有修士從外硬闖進來,也只會因為白霧而落到殺陣幻境中去。所以,能平安無事出現在霧隱山的修士,就只有天劍門的弟子了。
那三個人,也不例外。他們看似隨意的圍坐在一團,實則全部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三個人像在比耐力似得,全都一動不動,只有那個高瘦個兒的忍不住了,低聲道:“我說大哥哩,要不,咱算了吧?”
被喚作大哥的,是那個矮胖個兒的,他看上去再忍耐着什麼,聲音也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算了?守了大半年的東西,就這麼白白讓給別人了?”
五短個兒的遲疑道,“要不我們去和那位兄弟說說,大家都是同門,理應有福同當的嗎……”
矮胖個兒的道:“說個屁,你看看周圍全是他的靈力波動,我敢說只要我們一動,他保不定就用法訣對我們轟過來了!”
先不提這三個人是為何而來。
且說他們三人,方才本是乘着飛行法器飛在天上,卻察覺到了底下植物中異常的靈力波動。他們不明真相,還只當前方有什麼修為老高了的修士給出警告,不許他們過去。
可偏偏他們的目的地,就得往那個方向去。於是三個人落了下來,心中忌憚不敢過去,又捨不得就這麼走了。
高瘦個兒哭喪了臉,“那咱們就在這兒乾熬着?”
矮胖個兒沉吟道,“等着吧,那畜生再過幾個時辰就該出來了,等它一出來,這個傢伙肯定就顧不上我們……”
說著,他肥嘟嘟的臉上露出猥瑣一笑,“嘿嘿嘿……到時候我們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另外兩個人,顯然是這位“大哥”的跟屁蟲,自然點頭符合。
那邊三個人都提防着胡非,而這邊胡非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還監視着他們,兩方都以為是的,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足足僵持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將黑,卻陡然從上方傳來一聲巨響,連腳下的土地都晃了三晃。
胡非心中一凜,不由自主的收回了靈氣,然後站起來抬頭往上看去。
巨大的衝擊力讓大地震動,卻沒有刺破那濃厚的霧氣,只從天空上方透出了紅色,又從濃艷的紅色中裂出橙色,隔着濃霧翻滾騰挪,就好像……天要炸開了一樣。
西野炎沒回來,他還在上邊呢。
胡非一顆心登時狂跳起來,他甚至忘記了西野炎給他留了通訊符,只朝下扔去一顆藤蔓種子,急急忙忙貼着樹榦就渡了大股大股的靈氣過去。
藤蔓種子飛快的生長起來,胡非剛抬腳要往一片葉子上站,身上一輕,被人給拎起來了。
“我還以為是誰?居然是個練氣三層的小娃娃!你用得什麼手段啊!嚇老子一跳,害我屁股都坐僵了!”
胡非扭頭,也沒看清身後的人是誰,張嘴就往揪着自己衣領的手上咬,他一邊咬過去,一隻手還貼着樹榦,登時催生出了數根細藤,那細藤綳直了,一根根利箭破空似得朝拎着他的高瘦個兒刺過去。
原來,不過瞬息之間,那三個人就趕到了胡非身邊!
高瘦個兒不是西野炎,沒有站着讓胡非打的理兒,他只揮了揮空着的另一隻手,細藤就軟趴趴垂下去了。
高瘦是真的又高又瘦,像條大竹竿,起碼有三米高,他拎着胡非跟拎小雞仔一樣,那雙手也是又大又寬,並且又黑又臭。
胡非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硬是沒咬下去,他心裏又實在擔心西野炎,一時之間急出了眼淚。
他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高瘦個反倒手足無措了,他看向站在停止生長的藤蔓葉子上的矮胖,結結巴巴說道,“大……大哥……他哭了……”
五短湊到跟前一看,跟看個稀奇一樣,“咦……這就哭了?”
說完,他頭上一痛,矮胖蹦過來打了他腦袋一下。
矮胖也看向胡非,見胡非雖然穿得是門中青色的男弟子服,但是生得細皮嫩肉、唇紅齒白的,濃密的睫上掛着晶瑩的淚,顫巍巍的往下墜。
矮胖呼吸一滯,當下斷定胡非是女扮男裝,然後他上前一步踹到高瘦小腿上,“老二,你幹什麼呢?還不快把小師妹放下來!”
高瘦委屈了,又聽見矮胖喊師妹,“小師妹?”
他反而把胡非拎得更高了,舉到面前仔細看了看,然後他臉一紅,小心翼翼把胡非放了下來,嘴裏慌亂的念叨着,“師……師妹……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故意的!”
胡非落回到地上,已經被這三個活寶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大口大口喘着氣,一個勁兒的只會掉眼淚了。
那矮胖還搓了搓手,擠出一個沒有五官的笑,本想對着再對胡非說些什麼,可天上又傳來數聲巨響,大地又跟着抖了抖。
矮胖便瞬間正經了神色,卻還是看着胡非說道,“小師妹,上面那個東西可不是你能製得住的,你就待在這兒,讓師兄們去,我們只要它的內丹,到時候剩下的都給你!”
說罷,三人化為三道青光,一齊朝被燒得艷紅一片的天上飛了過去,眨眼之間就沒入了紅雲之間。
胡非站在原地,好不容易捋順了一口氣,他馬上大喊了出來,“我是男的——!”
“誰要你們的破東西啊——!”
最後一句他是哭着喊出來的,“我要阿炎——!”
然後他跌坐回了地上,是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剛才他讓藤蔓生長起來,已經差不多用光了體內所有靈氣。
經過這三個人一翻折騰,胡非倒把通訊符想起來了。
他來不及歇一口氣,伸手就掏出了西野炎臨走前給他的通訊符,一共有三張,胡非撕了一張,沒有反應,第二張,第三張。
他發泄似一樣,越扯越用力,三張通訊符碎過後全化為了碎光,朝着西野炎離去的方向飛了過去。
可惜,全部都沒有反應。
胡非也不多等,他往藤蔓的葉子上爬,抖着手貼在藤蔓莖上,源源不斷的將體內靈氣輸了過去,藤蔓又開始往上長。
可胡非哪裏有那麼多靈力去輸,不過一會兒,他就兩腿顫顫,站都站不穩,頭暈目眩的跌坐在了藤蔓葉子上。
即使這樣,胡非還是沒有鬆開手,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阿炎。
阿炎怎麼了?
天上是翻滾的紅雲,又被隱在濃霧后,透着一種霧裏看花似的猙獰。
大地不時便是一陣抖動,胡非隱隱約約的,還聽見某種獸類的嘶吼長嘯。
終於,他耗盡了體內最後一絲靈氣,可距離紅雲的位置,還很遠很遠。
胡非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然後他慘白着一張臉,又拉扯着藤蔓上的葉子用力的站了起來,然後一點一點的揪着葉子往上爬了去。
藤蔓已經長得有兩人合抱那麼粗,往上,還有很長很長的一大截,他腦子沒什麼想法。
只是想,再上去一點兒,說不定就看見阿炎了。
胡非彷彿回到了兩年前。
那場黑霧裏吞噬了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家,和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現在眼前是紅雲,阿炎在紅雲裏邊,同樣的了無音訊。
西野炎是什麼?
是胡非的憧憬,是胡非的渴望,是胡非的追趕,是胡非想要超越的,最後……也是他想要永遠在一起的。
兩年前他已經失去過一次。
他不敢想像,要是阿炎也沒了,他該怎麼辦?
他一邊流淚,一邊往上爬,沒有哭出聲,因為他快沒有力氣了,再哭出來的話,就真的爬不動了,阿炎還在上邊呢。
可胡非腳下一滑,又跌了回去,兩隻手都被藤蔓葉子扯得火辣辣的疼,酸澀感隨着這股疼痛一起斥滿心間。胡非爬不動了,也憋不住了,最終“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可就在這時,他感覺到從上方傳來了一股炙熱感,他兩眼淚汪汪的仰頭一看,一個大火球朝着他的方向砸了下來。
胡非眼淚還沒止住,就又神經兮兮的先露出一個笑來。
那個火球裏邊的,正是西野炎。
他燃燒着從天而降,一頭短髮全倒立了起來,渾身都被包裹在濃艷的火中,他一邊朝胡非所在的方向沖了過去,一邊在心裏直罵,不時側身閃過從天下落下來的火球!
西野炎在罵玄秋,這個傢伙還真不是個好東西!
原來,西野炎先前升上雲層后,廢了好大一番功夫,也才逮住一隻。
這雲獸生得白白軟軟,渾身毛絨絨的。它的個頭也不大,半寸長,圓圓的一截,四肢短小,卻有一條彭松的大尾巴,像黃鼠狼和松鼠的結合體。
反正就是往雲里一鑽,還真的輕易發現不了。好不容易發現了,又跟陣風一樣,眨眼就又跑得沒影了。
加之雲霧濃厚,為了保持體力,西野炎沒有過多的使用神識探查,而周圍藏在雲中的雲獸看他,跟個睜眼瞎一樣,居然和西野炎玩起了捉迷藏。
更有甚着,有一隻雲獸趁他不備跳到他背上,甩着長尾巴軟乎乎的打了他後腦勺一下。
西野炎被這群小東西弄得鬼火直冒,最後失去理智,竟真的往玄秋給他標的那一點兒上去了。
然後,一個再弱的族群,裏邊也總會有那麼幾隻不好惹的,西野炎就正正好撞上去了。
追着西野炎那隻雲獸,先前也是白色的,但體型極為龐大,靜靜地卧在空中,尾巴和腦袋都曲進了身體裏,遠看近看,都是一團厚棉花似的雲。西野炎一時不察,坐在玉如意上橫衝直撞的就撞到了它身上。
雲獸皆以雲霧為食,這隻高階雲獸大概是火燒雲吃多了,仰頭一聲長嘯后,潔白的身體騰起了火焰,張着大嘴就朝西野炎猛撲了過來。
於是,兩個暴脾氣相遇,差點兒炸了這片天。
初一交手,那龐大的威壓如山般倒下,西野炎就知道自己撞上鐵板了,高階雲獸帶着一股腥風朝他撲過來,渾身都燃着大火,速度比起他的飛行法器來也是不遑多讓。
西野炎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乾脆停在原地,運轉起玉如意上的防禦陣法,周身也是火光大盛,他同時用靈氣纏繞在身上又布下一道防禦,屏息以待,冷靜的看着高階雲獸在下一秒咆哮的撞了上來。
防禦結界登時應聲而碎,衝撞產生的巨大衝力爆炸開來,周邊的雲層浪似得往後散去,又霎時聚攏,被染成了紅色。
西野炎有所準備倒好,那高階雲獸防不及防的被震的往後退了一小步。
就是這一小步!
西野炎壓下喉頭的腥甜氣,他腳下的玉如意已經碎成了渣,他卻不退反進,兩手上的火焰又猛的漲高了數尺高,燒的噼啪作響。
他藉著火焰燃燒爆炸的衝力勇往直前,頃刻間閃現到了高階雲獸上方。西野炎一躍而下,落到了高階雲獸的頭上,他一手猛揪了雲獸滾燙的皮毛,一手握拳就朝着它那個足有他臉大的眼珠子砸了過去。
“吼——!”
空氣中登時傳來一股焦糊之味,和着西野炎一串大笑,那高階雲獸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它甩着着頭,要把西野炎甩下去,西野炎又不是真的要和他斗個你死我活。他又不傻,借勢就鬆了手,被高階雲獸甩出了三丈遠。
他騰在半空,不等下墜,周身的火焰燒得越來越旺,甚至透出了血一樣的顏色,他用雙手護住了面門,只感覺前方一股巨大的衝力對着他猛撞了過來。
那雲獸被西野炎一拳打瞎了一隻眼睛,疼痛難忍,又悲憤難耐,張大嘴對着他噴出了一大口火去。
西野炎才不怕它的火,他就等着這個呢!
兩股火焰的相撞,又產生了一股巨大的衝力,雲層浪一樣排山倒海的往四周散去。西野炎身體往下一傾,就被這股衝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拍了下去!
他快速下墜的同時,心裏還在慶幸,慶幸這隻畜生真的會噴火,不然他可跑不了。
而那高階雲獸忍住疼痛過後,用完好的另一隻眼睛掃視周圍,沒發現西野炎的蹤影,又是一聲怒吼,接着一頭紮下雲層追了過去。
它是生活在雲里的靈獸,在空中自然也是如履平地一般。這隻高階雲獸儘管體型比一般雲獸大了數十倍,但速度卻一點兒不慢。
雖然西野炎先前取了個巧從它眼皮子底下跑了,然此刻它有心要追,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在不斷縮小。
西野炎不過練氣九層,還無法憑藉自身飛行,他現在只能依靠掌心火焰爆炸的衝擊力加快速度。
身後的壓迫感越來越近,西野炎也不着急,這隻高階雲獸體型龐大,到了林中行動肯定就沒那麼靈活了,他不怕自己跑不掉,甚至還想利用地形來個越階反殺!
可是,隨着下方綠意漸濃,西野炎卻看到了一根粗壯詭異的藤蔓。
他眼皮子一跳,差點兒罵出聲。
這兒怎麼有這玩意兒?
然後,他就又看見了胡非。
坐在藤蔓葉子上的胡非還沒高興完呢,就感覺到了一股更強大的威壓自上而下朝他壓過來。
霧氣之後出現了一個龐大的火紅色身影,隨後便是一聲衝天的長嘯,震得原本就虛弱不已的胡非喉頭一甜。
地面隨着高階的吼叫不斷抖動,胡非瞬間連坐都坐不穩了,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栽了去。
“蠢貨!”
西野炎真罵出來了,他這下是真的急了,立馬收了身上的火落到了藤蔓葉子上,伸手往下一撈,堪堪好抓住了胡非的手腕子。
而這時,高階雲獸也從霧氣上方顯現出身影來,登時又是一口火噴了過去。
西野炎手裏還拽着胡非,也不會傻着硬受了這一擊。他感覺到後背灼熱之感襲過來,立刻往下一撲,和胡非一起掉了下去。
然後他把胡非往上一提,勒緊了他的腰,另一隻手朝着地面噴身寸出了火焰。
西野炎攬着胡非穩穩落到地面,身後是高階雲獸憤怒不已的咆哮,他沒有往後看一眼,把胡非打橫一抱就往林子裏跑了去。
可就在他邁開腳的那一刻,從左側陡然一道凜風襲來,西野炎腳步一轉驚險的閃過了,不等他看過去,先聽見一聲,“呔,好個小子!趁火打劫啊你!快把她交出來!我饒你不死!”
原來是那個五短個兒的,高瘦和矮胖在前方不遠處,已經和那高階雲獸纏鬥了起來。
這三兄弟中,五短修為是最低的,高瘦和矮胖配合默契,他插不進去手反倒礙事,於是眼神一轉,發現這個想搶他們兄弟機緣的小子居然要擄走他們剛剛結識的小師妹。
打不過高階雲獸就對柔柔弱弱的小師妹下手,簡直太不要臉了!
五短看西野炎不過是個練氣九層修為,於是一臉正氣凜然站出來阻止他。
西野炎抬眼看了不遠處和雲獸斗在一起的兩個人,又低頭看了無知無覺的胡非一眼,心裏簡直煩躁死了。
蠢貨,廢物,又去哪兒招惹的這麼三個人!
五短看西野炎不說話,以為他怕了,臉上得意洋洋的朝他走過來,“你能出現在這裏,說明也是天劍門的弟子,哪個峰的這麼不懂事?今天師兄就跟你好好講講規矩……”
“第一,不要跟師兄搶機緣!”
“第二,更不能跟師兄搶師……”
他話沒說完,前方默然站立的西野炎一個猛衝上前,拳頭上燃起烈火,朝着五短的臉上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