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靈植
不,不單單隻是這顆樹。
以這顆樹為中心,旁邊的雜草,野花,它們都在呼吸,小而清淺,鼓動着微弱的心跳。
胡非楞在樹前,反應不過來了,他卻不由自主伸出右手貼上了粗糙不平的樹榦。
這是顆老樹了。
他腦子裏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可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兒。
胡非的手貼着樹榦,彷彿是受到了某種本能的牽引,他閉上眼睛,無知無覺的將體內靈氣渡了過去。
他耳邊是輕輕的呼吸和心跳聲,閉上的眼睛本該是一片黑暗,可卻慢慢的勾勒出了綠色的線條。
線條向周圍延伸過去,它們連接起來所呈現出的,是以座偏院為中心,方圓百米內所有的植物方位和周邊的情況。
胡非能感覺到它們每一個的存在,哪怕只是一顆小小的嫩芽。有夜行的小型靈獸從草地中跑了過去,植夜的小童不好好走路,走一步就踢了兩旁的矮樹一腳,一隻青色的鳥兒落到了枝丫上,然後吹過來一陣風,它旁邊的樹葉顫了顫……
這一切,胡非都感受到了,彷彿他和它們成了一體。
他將體內靈氣源源不斷渡了過去,它們順着那些綠色的線條遊走一圈后,又轉回了他體內。
這些線條成了他的經脈,方圓百米內的靈氣都朝他涌了過來。
月朗星稀,月華傾泄而下,小小的庭院之中,光華點點浮動,同時落在胡非和樹的身上,轉瞬即逝。
胡非披得外衣悄悄的滑落到了地上,他對此毫無察覺,直到驀地掠過一陣冷風,胡非登時像被驚醒了一樣,猛的撒開了手。
他後退了幾步,有些驚恐的盯着面前的樹,方才還有些光禿禿的樹,此刻已經變得枝繁葉茂,樹葉折了月光,甚至綠得發亮。
呼吸和心跳聲仍在,胡非愣怔了一會兒,又低頭盯了自己的右手,然後反應過來——他剛剛用右手按着樹,將體內靈氣運轉了一個大周天?
胡非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他當然想不明白。
他是像人類一樣生長起來的,當然不明白何為天性。
胡非又轉身衝進了屋子,他隱隱約約明白了些什麼,卻又細想不清楚。
他把浮丘給的那半包無心花種子翻了出來,他重新走回到院子裏,用指尖沾了一些無心花種子,就這麼按進了那顆樹下的泥土裏。
他能感覺到,無心花那小小的種子,像一顆小心臟,在微弱的跳動,他渡了靈氣過去,指尖下就傳來輕輕的觸覺。
他把手指移開一看,黝黑的土壤中冒出了一顆嫩芽,在大亮的月光下舒展着羸弱的身姿。
胡非的手開始發抖,他把手伸了去按在嫩芽旁邊,再次輸入靈氣進去,那顆嫩芽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了起來,抽枝生葉,綠色的細藤向兩邊爬過去,正中心結出一朵花兒來。
這是一種賣相奇特的花兒,中間是一顆艷紅的球狀孢子,四周垂着淺紅的花瓣,讓人說不出個美醜來,就只是覺得奇怪。
胡非不覺得無心花模樣奇怪,因為他自己可比這花奇怪多了。
胡非知道該怎麼控制自己體內的靈氣了,剛剛那一圈下來,他的境界隱隱有了上升的趨勢。
可他一點兒也不高興。
因為這太奇怪了。
為什麼會這樣?
驚寒劍為什麼要給他看那個幻境,那兩團毛球是什麼?
“一草長,萬艷枯。
長樂天下紊谷好,
三千紅塵任他老,
任他老……”
這短短歌謠又出現在他腦子裏,胡非想着自己剛才在幻境所聽所見,和自己方才那一番莫名的舉動,他猛的打了個寒顫,懵懵懂懂生出一個恐怖的念頭來。
他究竟是什麼?
他絞盡腦汁的,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
第二天早上,西野炎推開門,一眼就看見胡非只穿了單薄的褻衣,抱膝靠着庭院裏的那顆樹縮成了一團。
他並沒有發現樹有什麼不對,只是眉頭一皺,習慣性的開始煩躁。他走過去把胡非掉在地上的外衣撿起來,照着胡非腦袋蓋下去,“大清早的,你又發什麼瘋?”
胡非伸手把外衣往下一扯,把頭露了出來,他抬眼看着西野炎,嘴張了張,不知道該怎麼說。
西野炎就看不上胡非這磨磨蹭蹭的樣,他愛說不說,他才懶得搭理他。
翻了個白眼,西野炎轉身朝大門走過去,他今天還打算去薄溪峰上的靈安樓看看,也不打算帶胡非了,嫌他招人!
胡非是想告訴西野炎的,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他還在這邊欲言又止呢,誰知道西野炎掉頭就走了。
他忙問道,“阿炎你要去哪兒啊?”
西野炎頭也不回,背對着他擺了擺手,語氣滿是不耐:“你昨兒不是一口一個玄秋說嗎,我到他說那地方去看看是不是!”
胡非連忙站起來,“你等等我也要去!”
西野炎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他,“你去幹什麼?”
胡非被他問楞住了,反問道,“我不去嗎?”
西野炎不屑道,“你去除了煩我還有什麼用?你就好好給我擱屋裏待着吧!”
胡非有些不肯,“可是……可是……”
他看着西野炎的背影,可是不出來了。
西野炎才不管他可是什麼,說不帶就不帶,看着就要走出門外,背後卻傳來胡非陡然一聲大喝,“你是不是嫌我沒用!”
胡非聽了一晚上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到了早上,才摸索着閉了神識,耳朵邊總算清凈了,可心裏怎麼都清凈不起來。
他是個懦弱的性子不錯,然而這懦弱中,不知道從哪兒沾來的一絲驢性,一膽犯起來,誰都不怕,見人就要撅蹄子。
西野炎被他吼得一頭霧水,回過頭來看,就見胡非站在樹下,正紅了一雙眼睛瞪着他。
於是西野炎瞬間明白,這臭小子多半是又犯驢了。
“你是不是嫌我沒用?”
胡非又重複了一遍,胸膛上下起伏,很氣憤的模樣,他本來是想和西野炎好好說的,可惜心裏明白他們兩人之間是說不清楚的,於是驢性上頭,開始不講理了。
西野炎忍耐着問:“你能做什麼你非得跟着?”
胡非還是那句話,“你是不是嫌我沒用!”
西野炎挑眉,看他要跟自己撒潑到底的樣子,有些忍不住了,“你自己說你有什麼用!”
“我有用!”
胡非一邊滾眼淚,一邊這樣喊了好幾聲,然而也說不出自己有個什麼用來。
最後,西野炎火氣也上來了,也沒什麼好說的,直接上前一把揪住胡非,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然後扔進了屋子裏。
他發泄了一通拳腳,心中鬱結之氣全消,堪稱神清氣爽的去了薄溪峰上的靈安樓。
那靈安樓中,就是四面牆加一個櫃枱,牆上密密麻麻貼滿了大小佈告,其中有各峰大小內務,也有私人頒佈的。
西野炎就待在靈安樓,看了一整天,看得頭暈眼花也沒挑着合適的。
他也不心急,至黃昏時,慢悠悠的回了庚桑峰。
一進不喜殿偏院,他就看見子恆子溪兩人站在院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齊看向西野炎,都支支吾吾的。
西野炎腦袋疼了起來,“怎麼了?”
還是大一些的子溪咬咬牙,上前一步,硬着頭皮說道,“清絕師祖,不見了。”
西野炎只感覺自己額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往外跳,他喘了好幾口粗氣,實在氣急了,“好好好!這小子……這個臭小子……廢物!蠢貨!總有一天我得捏死他不可!”
他咬牙切齒的說了這樣一句話,倒不至於遷怒,轉身就往外邊走。
幹什麼?找胡非啊,然後打斷他的腿!
誰知道,他一出門,可巧就碰見胡非了。
胡非,是被兩位少女,攙回來的。
那兩位女子是回春峰的月白衣裙打扮,西野炎認出來,其中一個,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明辭。
西野炎更氣了,黑着臉走過去,也不管那兩個女的,揪過胡非衣襟,一手就揚了拳頭,然後露出一個惡狠狠的笑,“你這個廢物長膽子了是吧!”
“你幹什麼呢?”
明辭急道,想要上前阻攔。胡非卻像傻了一樣,居然也在笑,是一個有氣無力的笑,他臉色蒼白,虛弱的喊了一聲,“阿炎。”
然後他兩隻眼睛往上一翻,一頭栽進了西野炎懷裏。
西野炎一口氣堵在腔子裏,瞬間讓他七上八下起來,差點兒沒背過去。他摟住胡非,又朝前方兩名女子身寸出目光去,語氣十分不善的質問道,“你們兩個對他做了什麼!”
和明辭一起的,是明滎,她被凶神惡煞跟個黑面神一樣的西野炎嚇得一抖,差點兒哭出來。
明辭膽子大,也被西野炎瞪得惴惴不安,她還是擋在明滎面前,強撐着不甘示弱道,“什麼叫我們做了什麼?”
“那這蠢貨怎麼成這幅樣子了!”
他走之前還在屋裏中氣十足的哭呢!
明辭道,“胡……清絕師祖在回春峰上,幫我們催生了三畝的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