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月半夜明,夜風習習,清風自窗外襲來,明月透過大開的窗戶投入窗前的那一片屋角,月光下分明可見窗前擺着一張紅木案桌,案前盤膝坐有一人,月光所及之處剛好有一半落在這人身上。
深色的衣着在月光下辨不出其真實顏色,高挺的鼻樑在月光下投着一道深長的陰影,搭着的眼睫投在臉上的陰影根根分明。他緩緩睜開雙眼,看着案桌上一把通體玄黑的長刀。
長刀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森光,那刀柄與刀身之間張着嗜血大口的雄獅宛如生活了一般,兩顆獠牙在月光在寒氣逼人,雄獅兩隻瞪圓的怒目更似在這一刻燃着起了火焰。
男人伸手撫上長刀,指間在寒冷的刀身上來回輕撫,眼裏毫無情緒,整個人卻是冷若冰湖。
他眼裏看不出任何,但卻整個人就是讓人感覺寒冷生畏。而那寒冷在這寂靜的夜裏,隱約透着一絲極其難以藏覺得殺氣。
屋中,男人身後的黑暗裏,一直靜站着的另一人似有所察,他微動了動身。
這時坐在窗前的男人緩緩開了口。
“從頭到尾,它都一直沉寂着,多少風雨中,沾了多少鮮血。”男人依舊靜靜撫摸着你那把黑刀。
男人看着自己手間的刀,黑眸里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在月光下多了一絲如水的……冰涼。
“這一戰過後,它應該就可以休息了。”他說道,收了手,抬頭望向窗外的明月。
已經是深夜,幾乎是全城的人已經睡了。或許還會有幾個如二人這般還未入眠的人,但卻也不會像二人這邊不點燭火隻身黑夜裏。
“通城的一千死士可調齊了?”
望着窗前男子堅毅的背影,暗中的人答道:“都已經辦妥,再加盧合的一千,總共兩千。”
“好。”男子應道,然後許久不再有聲。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卻顯的越發孤寂蒼涼。
暗中的人在這一刻忍不住出了聲,“冷蟬誓死追隨殿下。”
背對着暗中人的男人在這一刻沉冷的臉上有過一絲笑容。笑容過後卻只聽得他回道:“不用了。”
“你帶影林侍衛守在洛河竹舍便可,等到那日,定會有消息傳出。若……”他頓了頓,垂下了眼帘,已然看不見任何情緒。
“若不是我,你護送她去流國,保她一生平安。”
暗中人沉默着。
“這是命令。”男人沉了聲音,而後又變的柔軟似透着祈求,“也是請求……”
沒有月光的屋內更本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是那暗中良久沉默,沒有任何動靜。
再過片刻,那裏傳來男子在黑夜裏刻意壓低的聲音,“冷蟬定當一生遵守此令…至死不忘!”他聲音低沉回的慷鏘有力,堅定的語調里在他說這句話時,卻聽着了哽咽的酸心。
雖然被他刻意壓得很淺很淺,但也還有一二分溢了出來。
……
陽光明媚,小院幽靜,竹院中一張四方桌前,傳來三人的笑聲。混在竹林風聲之中,格外悅耳。
老婆子笑的一臉要喘不過氣兒的樣子,她對着一旁的小夥子道:“你就想的美。”
另一邊坐着的柳月只看着他笑了笑,回道他:“我可做不了主,這得問孩子他爹。”
向連波就鬱悶的撓了撓腦袋,他還想着趁這個機會先和月姐姐打了親家,說以後做孩子他乾爹,這以後他也攀上了皇親貴族,想想心裏就爽。可這不,剛說出來就被拒絕了。
柳月瞧他一臉沮喪,又認真的道了一遍,“我是真的做不了主哦,孩子是我們兩個人的,可得等他爹爹來了做主。”
向連波忽然想到殿下現在的處境,再看了看柳月,想着要不要告訴她這件事,最後還是又將這事埋了下去。
柳見他欲言又止,問:“又怎麼了?”
向連波沉着臉,低聲回道:“沒什麼。”然後他看向柳月手間縫製的東西,又換了一張笑臉,“這小孩子的東西都真小哦。就這麼一丟丟。”
柳月還沒笑他,一邊的老婆子就呵呵大笑起來,直笑着說他是傻小伙。
幾人到這裏過的愜意幽靜,有了孩子之後,柳月便一心落在孩子身上,原先那些擔心的煩惱,全都落在要為孩子再多做幾雙鞋子,再多縫些衣裳。
世誠雖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柳月心中也會想念,會想他在幹嗎,現在還好嗎?是不是很忙,所有才沒空來。
她期盼着再次見到他,告訴他,他們有孩子了。不知道他會是什麼反應?會不會很開心?會不會和她一樣高興的會從夢裏笑着醒來。
柳月低頭淺笑,手上一針一線更加仔細,滿臉洋溢着的都是幸福。
……
群臣進諫不斷,皇帝陛下身體狀況日益見下,早些日已經住卧寢宮,不接任何朝政,不見任何官員。
來探的娘娘與皇子只在出殿後低嘆,臉色難看,心中都只光景已然不久。
再過了兩日,皇帝陛下辭了所有人,拒絕一切來探。就連身邊最親近的華貴妃也被拒之門外。他撐起了身子,與身邊跟了自己幾十年的太監說了一些話,然後命人備了一頂軟轎,抬了出宮。
這一趟出行幾乎無人知道,也無人會想到這個情況下的陛下還會出宮。
轎子落在一座不高的山丘之上,山丘之上有一座涼亭,涼亭之中皇帝無力的躺在軟轎上,睜着迷濛的雙眼望着對面山頂之上。
殘陽即將落幕,染紅了山頂的那一片。
寬廣壯闊的古庵影子在殘陽下絢麗朦朧,漸漸地殘陽落幕,深藍侵染了天際,微光下古庵的影子漸漸變得模糊而又蒼涼。
夜風起了,身邊眉發皆灰的老太監在旁低聲的道:“陛下,夜來了,天涼了。”
皇帝的仍舊睜着半開的眼睛望着對面山頂,沒有回答。太監也不再做聲,只在旁替他拉了軟轎上的被子好生蓋了。
良久,一輪新月升了上來,山頂只有模糊的樹影和古庵漆黑的牆影。
“走吧。”
皇帝陛下終於張了口,聲音嘶啞有氣無力,輕飄飄的隨着夜風飄蕩在這夜空中。
……
琉璃瓦片,朱紅大門。
亭台樓閣之上,兩道頎長的身影迎風而立。
“你不該來的。”世誠雙手負背,看着樓下光景。
“我卻不得不來。”身後一身月白色長袍的邵青看着他,“我已經同父親說過了,我們候府的守衛兵會盡數給三哥支配。”
“不用了。”世誠直接拒絕了他。
“為什麼!”邵青不解,“雖然不多,也有數百人。”
他再看着他的背影,從那背影他似乎已經看出了些什麼。他不可置信,“你當真決定了孤注一擲,捨身一搏?”
沒有回應,沉默便代表着默認。
邵青嘴角露出苦笑,眼裏已經有了傷心的淚光,他心酸道:“你就是抱着一顆必死的心準備去戰鬥?”
依舊沒有回答。
“好。”邵青紅着雙眼,點着頭,“很好。”
“非常好。”他抬眼望他,猩紅的雙眼裏透着倔強,“不管你怎樣選擇,這一路,我都陪你。”
世誠終於回了身,轉向看他。
“這次,你們誰都不用跟來。我也不會讓你們任何人跟着我一起。”他輕言說道,但卻不容置疑。
邵青眼角的青筋因為強忍的傷心而跳動着,他幾乎憋紅了整張臉。
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帶着憤怒的咆哮,“你可知道這次你要面對的是什麼!”
“是你的生死,是跟在你身邊這些人的未來!是一個國家未來的命運!你想以兩千人攻下八千禁衛軍?簡直就是不要命的賭注!你可以身死!但你會遺臭萬年!你也許會戰勝,但你卻會被記入史冊千古垂罵!你當真都不顧這一切?”
世誠向他走了兩步,走到他身側,側頭看他,“規則,都是由強者而定,我若為皇,我就是史記,我,就是規則。”
言罷他不再多言,自邵青身邊而過。
邵青卻在二人即將離遠之時拉住了他的手臂,二人都沒有回頭,一個靜等着身後人要說的話,一個強壓着心中的悲痛,吞下喉頭間的哽咽,方才長長道了出一句話。
“但若未能成皇,又將會被怎樣的強者書寫成怎樣的事迹?”
世誠只沉吟了一會兒,依舊聲淡如初,“即已一堆白骨,又何知風月長短。”
言罷他舉步離去,身後的人也沒再抓住他不放。
只低着頭,有淚默然滑落臉頰。
他是不知,但他可知他身邊的人還知……
暮然回首,看見那個即將走遠的身影,他像丟失的孩童一般,瘋狂在後叫道:“三哥!”
沒有回頭,也沒有停頓,那個人已經在走遠。
“三哥!”他又叫了聲。
依舊沒有停頓,那離去的背影在他的注視下漸行漸遠。
一切都在變,只是日出依舊,風吹依然。一陣風吹來,彷彿吹回了十年前。
六歲的他第一次跟着父母親進宮,宴席無聊,兒時的他喜動不喜坐,便偷偷跑去了玩耍,跟隨的奶娘一路追着。追到之時他已經撞上了一群同樣大小的世子與皇子們。
有人認得他,指着他說出了他是誰的兒子。說他父親曾經作威作福,掌管大權,仗勢欺人,如今因為被傳意欲造反,被剝奪了一切實權,這樣的人不老實呆在地方,還跑來宮裏混臉。賊心不改,更有皇子看不慣對其拳打腳踢,口中罵道:“你竟敢覬覦我家的東西!”
一群人圍着他,拳加相加。奶娘在旁勸導,不敢上前阻攔。
小孩子不知適可而止,加減不到輕重,只一心憤恨用力使勁兒踹着。奶娘急着,要是這樣被打出個好歹怎麼辦?
若真一直這樣真有可能會現在意外,正這時,一聲冷語制止了一群人。
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他穿着是皇子的服飾,但卻一身沉冷,讓人不敢靠近。
一群人看着出現的少年,眼中有着明顯的忌憚。
聽得其中一個皇子說他母后就是奸臣之妹,二人不過是一丘之貉,但想教訓,卻在少年的冷眼沉眸之下不敢做聲,一群人就此退了下去。卻在離去背後憤憤不平,說了好一些難聽的話。
少年沒有理會,只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孩童一眼。
奶娘將他迅速扶起,連連在旁謝道,並叫他也道謝,“快,謝謝三殿下。”
他只看着少年的初露的俊顏,一時卻傻的不知道開口。
“快,謝謝三殿下啊。”奶娘在旁急着道。
他依舊只是看着,看着他那雙沉冷的眼眸,就是開不了口。
少年看了他幾眼,便轉身離去,沒有言語。
但他卻看着少年離去的背影突然柔濕了眼眸,那背影顯得格外的寂寥清冷,再沒有那種讓人沉冷的害怕,那身影寂長孤冷,彷彿世間一棵生在崖上夾縫裏的初草,想努力的生存,卻不得不被風雨侵襲,時刻有着掉落毀滅的可能。
他聽到他們說了些他什麼,他和自己是一樣的,他應該比自己還要傷心難過。
他突然掙脫了奶娘的手,向前追了幾步。
“三哥。”
他叫道。
他頓下步子,回身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