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你的名字

4.你的名字

他醒了,看着頭頂的木板出神,半晌后才回過神。環顧了下四周,轉眼間看見床邊伏着一個人。

是個姑娘。

她伏在床邊,睡的很熟。

小姑娘長着一張秀氣的小臉,她有着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唇,濃密的眼睫,一雙自然生成的小山眉長得剛剛好,不深不淺,不濃不淡,晨光照在她臉上,皮膚透皙白亮,水嫩嫩的像河池裏剛出浴的仙女。

從她得穿着和梳妝來看,應是一個未出嫁的女孩,昨夜昏沉之間他依稀記得有人一直在身旁,想必就是她了。

原來,救他的人是個姑娘。

看她睡的正熟,不忍打擾她,他想起身,但剛用力,胸前那股劇烈的疼痛,讓他毫無預料的又躺了回去。而在這個過程中,手卻不小心碰到了床邊的人。

柳月一驚,慌忙抬起頭。

二人的目光就這樣毫無徵兆的對視上,這一瞬房間裏靜悄悄的,誰也沒有說話。

柳月彷彿撞進了寒冬的黑夜裏,無邊無際,陰冷黑暗,那雙夜一般漆黑的眼睛,深沉,無波無瀾。柳月莫名地覺得心中發緊,慌忙的避開了他的眼睛,垂眸視線落在床沿邊上。

說點什麼,說點什麼……

柳月不停地在心底思索着怎麼開口,這原本是很好的一件事,值得開心,她應該很輕鬆就脫口而出,你醒了?

但,習慣了閉着眼睛的他,突然睜開了眼看着自己,並且那雙眼根本沒有她想像過的溫柔亦或者是很兇,只是冰冷寂靜,彷彿秋風瑟瑟自柳月心底刮過一般,到口的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這是哪裏?”

沒想到他卻先開了口,他的聲音很低沉,也很冷淡。

柳月稍稍抬了些頭,但目光仍只落在被單上,不敢看他。

“雲河村。”

柳月回答着他,然後不等他問,接着又道:“這裏是我家,我在河邊發現了你,便將你帶回了家。”

話一說完柳月便覺得哪裏不對,餘光瞥見床上的人手腳動了動,似乎想要起來的樣子。

“你傷的嚴重,暫時還不能亂動。”

柳月連忙阻止了他,怕他執意要起來,準備着扶他。

然而並沒有,床上的人心中肚明,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只是看了看自己的身子。

柳月現在是站起的,自然能看清一切,忽的一下就紅了臉,忙解釋道:“褲子是我叫別人給你換的,你昨晚發燒出汗,大夫說了要時刻給你擦乾身子,就沒有給你穿衣服了,怕來回穿解磕碰着了傷口。”

一陣沉默,沒人接話,柳月也不敢正眼瞧他。

“我先出去給你弄早上喝的葯去了……”

柳月說完,垂着頭連忙轉身走了出去,直到到了廚房,方才抬起頭,小臉已經通紅了。

應該是沒被發現吧!

柳月心中安慰着自己,要是被他看見自己紅了臉,那得多不好意思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幹了什麼呢!她不過就是看了一整晚他的身體,和間接的碰了些他,但這些都是為了照顧他。

如果這樣也要負責,那她心裏真的苦……

柳月長舒一口氣,決心不再去想這個問題,等他好了能走了,便送他離開。

葯昨晚就熬好了,還能喝兩次,溫好了便倒了一碗端了進去。

柳月坐到了床邊,手裏端着葯,看着碗裏的葯怔了會兒。

心裏想的卻是,喂他喝?還扶他起來自己喝?

柳月最終還是決定餵給他喝。原因還是因為不想再碰他,俗語說男女授受不親,別人都已經醒了,還碰別人,這……似乎有些下不了手……

柳月滿了一勺,送到了他嘴邊,視線卻是落在手中的勺子上。

而床上的人也只是看了一眼柳月,便移開目光,看的不再是柳月那張俊秀的臉,而是柳月那端着碗細白的手。

雖然是農女,但卻只做打魚洗衣做飯的小事,手並不粗糙。

他很配合,柳月送來一勺,他便張口喝一勺,不一會兒,一碗葯便喝完了。

“苦嗎?”

直到葯喝完了,柳月才問道。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着柳月。

柳月又端了一碗粥來,給他餵了一勺,見他吃了后,又問:“甜嗎?”

他仍舊沒有回答。

柳月偷偷的看了他一眼,雖然沒看到他有什麼變化,但想到昨日的他被苦得皺眉,現在人雖然醒了,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說苦,所以一想到他現在的感覺,柳月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一臉輕笑。

見柳月莫名的笑着,原本一直冷漠的臉有了一絲變化,他微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不解,目光直直落在柳月臉上。

柳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想瞧一眼是否被人瞧見了,抬眼看了一眼,見他如此模樣正盯着自己,又立馬垂下眼眸,不敢再笑。

這人本就張的冷峻,一臉清冷,眼神中不帶一絲情感,這樣蹙眉一看,更加凶了幾分,柳月心中一緊,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那邊的人見了,眉頭蹙得更深,目光由不解變成疑惑,他有那麼嚇人嗎?

二人之間再無交集,也無言語,直到靜靜地吃完東西后,柳月才鼓起勇氣又開了口。

“柳月。”

柳月看向他,努力的讓自己保持微笑。希望不要換來的是冷眼凶眸。

對面的人眼神看了過來,依然淡漠,但不算寒冷嚴肅,柳月笑的一臉好看,兩眼彎彎似月牙。

“柳樹的柳,月亮的月。”

一聲輕嗯傳來,並沒有得到柳月想像中的答覆。

柳月看了他一眼,試着問道:“你叫什麼?”

只見他想了半天仍舊沒有回答。

“誠?”柳月試問道。

卻不想這個字宛如晴天霹靂。他轉過頭,看向她,目光驟然一凝,寒眸似冬,柳月只覺彷彿身在千年冰川之間,寒風蕭蕭,冰凍入骨。

柳月心中驀然一緊,被他盯的有些害怕,整個人提着氣,房間裏靜的都聽得到她的呼吸聲,而她的心跳聲似乎也因此格外的響亮。

“誰告訴你的?”

他的聲音也冷了幾分,柳月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就因為一個字?

柳月小心翼翼自兜里掏出了一塊腰牌,“給你換衣服時從你身上發現的,我看挺貴重的,就幫你撿着,免得丟了,等你醒了就打算給你的。”

柳月將東西遞到他面前,在天光的映射下,一塊瑩潤的白玉透亮無暇,白玉上雕刻着一個“誠”字。

他看着白玉出神。

柳月不知道他為何沒有立馬接過,畢竟再怎麼不懂,她也知道這東西應該很值錢。不可能不是他的東西,是從他兜里取來的,難道是不相信自己,誤以為自己想圖他東西?

想到這點,柳月又連忙解釋着:“我雖然識字少,但爺爺以前會幾個字,也教過我幾個字,這個“誠”字恰好認識,做人要誠實,爺爺以前跟我說過,誠實的誠,就是這個誠……”柳月說到一半,又偷偷瞄了他一眼,見他神色依舊,沒有和顏,也沒有更沉,便將手又向他前面伸了一點,“你現在醒了,東西便還給你。”

他看了一眼柳月,面容漸漸地不再冰冷,然後從她手裏拿過玉佩。他將玉佩拿在手中,繞有深意的看了幾眼,目光里滿滿的都是懷念,還有着絲絲的憂傷……

“世誠。”他看着玉佩,嘴唇微啟,聲音很低。

“啥?”突然出來的低聲,讓柳月並沒能仔細聽清他說的字。

再次詢問卻沒有再得到回應,柳月見他依舊看着手裏的東西,似乎沒有要再重複的意思,而她也沒有勇氣再問,正準備起身離去時,只見他轉過頭來,看着柳月,一字字的又說了一遍:“世誠。”

天光透過窗,鋪在床間,籠罩着他,他周身彷彿遁着層光,冷冷清清,朦朦朧朧。

吃了早飯後,柳月就去了自己屋裏睡覺,熬夜的感覺,便是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就連睡覺,也都覺得是在河水裏飄蕩,沉沉的,眩暈,不能呼吸,也不曾做夢,但就是胸悶的很,總歸和夜晚睡覺不一樣。

迷迷糊糊中柳月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以為是錯聽,不予理會,馬上又熟睡過去,接着立馬又聽到幾聲呼喚,這幾聲把柳月從熟睡中叫到淺睡,沉沉中的柳月絲毫沒分清楚是白天還是黑夜,還以為是夜晚,不敢答應。只記得老人們說半夜睡覺有人叫你,千萬不要應,否則魂兒就會被牽走,柳月閉着眼,心中如此想着,一會兒沒聽到叫聲,翻了個身,便又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大喝自隔壁傳來,柳月猛然驚醒,然後立馬就聽到了鐵大牛那粗嗓門。

“你把月兒弄哪兒去了!”

睡意瞬間清醒,柳月趕忙穿好了衣服,打開房門,穿過堂屋進到了對面的房間。

“大牛哥你幹嘛!?”

一進屋子便看見鐵大牛站在床邊將人給擰了起來。柳月慌忙兩三步跑了過去,一把拉開鐵大牛的手。

“他還有傷!坐都坐不起來,你幹啥這樣子碰他!?”

鐵大牛隻看着柳月,好似找到着丟了的寶兒一樣,一點都沒在乎柳月的高聲怒語,瞬間喜笑,向著柳月解釋道:“月兒你在呢,俺在門外叫這麼久沒人應,跑進來一看,這傢伙醒在這兒,我問他你去哪兒了,他就是不說!我還以為你怎麼了……”

柳月沒心聽他解釋,只見世誠胸前的白紗漸漸滲出了更多的鮮血。

“這可怎麼辦!?”柳月焦急道。

“沒事兒,死不了。”世誠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情況,嘴角輕蔑的一笑,眼神卻尖銳明亮。

正這時,瞿大夫剛好來給世誠換藥來了。

“怎麼回事兒?”

瞿大夫一進來便發現了不對頭。

柳月正想解釋,瞿大夫已經瞧見了世誠身上的變化,連忙走了過來,伸手替他解開白紗,一看臉色瞬即凝了起來。

柳月見了也倒吸一口涼氣,只見那條豎在整個胸腹間的傷口,原本已經縫好了,但中間一截傷口線已經掙脫,整個傷口裂開,有一指那麼長,此刻鮮血正從裏面不停的滲出。

“傷口裂開,我得再替你縫上。”瞿大夫神情嚴肅,立馬便打開藥箱準備動手起來。

“你去燒水。”瞿大夫對着柳月吩咐道。

柳月應到正準備去燒水被一語阻攔。

“我去燒!”

原來是鐵大牛,只因鐵大牛見了此景后,深知是自己的不對,所以趕忙搶下了活兒。

“本來就剛從鬼門關里走了遭回來,這養傷一定得注意了,千萬不能讓傷口發炎。這傷口裂開了,只會加重發炎的可能,七有八十的還會有危險,若是一直這樣不注意,神也救不了。”

瞿大夫一邊準備着東西,一邊憂心忡忡的說道。

這話明顯是對着柳月說的,柳月聽了,心中有些苦澀,“都是我沒有看好。”

“這哪能怪你?”瞿大夫這次回眼看了她一眼,“昨夜肯定是一夜不休忙了一夜,難不成你是神仙,還能日日夜夜的守着?”

瞿大夫這話一完,那邊世誠轉頭看了柳月一眼,眼了里閃過一道少有的溫柔,准瞬即逝,快到難以撲捉,所以也沒有人察覺到這點。

準備好一切后,瞿大夫便開始給他縫合傷口了,看着那一針一線自肉里穿過,柳月只覺得好似自己的皮肉在被一針針的來回刺穿,疼的要命。

而床上的人一聲不吭,明明是疼的滿頭大汗,卻就是不吭一聲,他目中透着倔強。

傷口縫好了,上了葯,也包紮好了。等一切都完成了之後,瞿大夫才長鬆了口氣,囑咐柳月按先前的方法收拾一下,然後叫柳月記得給他喂葯,切記不可再碰到傷口。

柳月一一點頭應到。

瞿大夫是一名大夫,可以說是一名好大夫,不問傷者來源,一心對待病症,只為病人康復。雖然只是山野間的一名小大夫,但卻是一名真正擁有醫者仁心的大夫。

“葯再去我哪裏拿幾包。我昨天叫瞿冬采了些回來,又配了兩包。”瞿大夫囑咐道。

“謝謝瞿大夫。”柳月謝道。

“以後還是這樣,每日中午我會來一趟,替他換藥看看傷勢。”瞿大夫臨走之前丟了一句話。

送走瞿大夫,再看看日頭,柳月才反應過來,原來才午時過一會兒……她還以為睡了好久呢。

等她再次轉身進入房間時,看見床上的人已經睡了過去,想來也是疼的,柳月心中倒有些憐憫。

收拾好了一切后,柳月和鐵大牛站在屋外。

“月兒,我不是故意的。”鐵大牛撓了撓頭,自己也心裏有些愧疚,也怕柳月生氣討厭他。

誰希望自己喜歡的人討厭自己?當然都是喜歡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就這牛脾氣,改不了。一遇事兒生起氣來什麼都不顧,傷了別人傷了自己也要泄了那股子氣你才舒服。若真這樣一輩子,還不知道要傷多少人。”

“我傷了誰也不會傷了你的!”鐵大牛立即接道。

“那這樣生活還有什麼意思?”柳月沉了口氣,“總歸都在一個村,和誰的關係都不好,還活在這兒做什麼?”

鐵大牛一時語塞,一臉懊惱,使勁的敲了下自己的腦袋,“俺知道俺不好,但俺就是喜歡你。”

柳月看着他,認真的說道:“大牛哥,我說過了,我一直只把你當哥哥。”

“只要月兒你願意以後和我在一起,我不管你把我當什麼。”

柳月無奈,鐵大牛這性子,說了多少遍都說不通,她累了。

“大牛哥你先回去吧,沒事兒別再往我這兒跑了。”

“為啥?就因為裏面哪個人?”鐵大牛目光看向裏屋,似乎透過門板都能看到裏面躺着的人。

柳月一臉疲憊,只看着他,無力再解釋。

“月兒,你咋為一個陌生人這樣對我。”

柳月看着他,真的是頭疼。

“大牛哥!~”柳月沉聲叫道。

鐵大牛看柳月似乎真的生氣了,不再做聲。

柳月本來還想說話,但看見鐵大牛這樣,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才說得清楚,於是只有氣的無力的道了句:“你先回去吧。”

“月兒……”鐵大牛看着柳月,一臉緊張苦澀,彷彿一個被丟棄的孩子。

“回去吧!”柳月只道,然後轉身進屋,關了大門。

鐵大牛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才默默離去。

醒了之後一下便很難入睡了,雖然因為沒有休息好,腦袋仍舊昏昏沉沉的,可躺了好一會兒又無法入睡,所以柳月便慢慢地將晚飯弄了。今天晚上柳月特意還打了兩個蛋,做了碗蛋湯。

幾個月前她養了三隻雞,都是母雞。想着母雞下蛋自己能吃,有多的也可以去集市賣。前天剛收了兩個蛋,所以便給他打了蛋湯。

柳月端了盤子進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感覺可好些了?”

柳月看着他,問道。

現在夕陽掛在山頭,即將隱沒,世誠睡了一覺,早就醒了。

“沒事。”

他的回答很簡單。

“大牛哥他就是急性子的人,你也別生他氣,他心不壞的。”

柳月替鐵大牛說著話,到底是因為鐵大牛這樣對人家,希望他不要往心裏去才好。

世誠聽了,沉默,沒有應話。

柳月看了他一眼,臉色依舊平淡,看不出什麼,但卻也不與她作答,心想或許是有些生氣,也難怪,誰叫鐵大牛這樣對人。

柳月也不再多言,只希望過兩日便好。

柳月端起葯碗,喂着他喝。他還是挺配合的來一勺就張着嘴。

“要是還有什麼不舒服就跟我講,我就去叫瞿大夫。”

世誠只顧一口一口喝着葯,這句話只要聽到耳里,不作答似乎也沒什麼要緊。於是二人之間仍舊沒有任何聲音,只是一個靜靜地喂着,一個靜靜地喝着。

喝過葯后便喝了點粥,然後就是稀米和蛋湯。

等一切都吃乾淨后,柳月見他嘴角有顆米粒,想都沒想的便掏出自己的手帕,伸手替他擦去。

可動作剛到一半,柳月的手便頓了下來,一道炙熱的目光投來,瞬間讓柳月感到渾身不自在。

雖然隔着一塊布,但指間觸碰到嘴角溫度卻明顯清晰。

柳月看了他一眼,兩眼對視,柳月慌忙的收回了手,垂下眼眸,然後立馬起身端着盤子匆忙的出去了。

良久,夕陽落下,明月東升,天麻麻黑。安靜的房中還沒掌燈,模糊的可見一個人躺在床上,然後見他抬起手,手指輕撫過自己嘴角,目光如水,黑眸在月光下明亮似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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