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01

Chapter01

文/許時亦

白朝陽有點慌。

說實話，剛剛車子撞上來的那一瞬間，她都沒慌。

身體被甩出去的那不長不短的十米里，白朝陽腦袋一片空白。

她死了，就這麼死了，死的好草率。

粘稠的血液源源不斷從她的身體裏淌出來，沒完沒了的，摻雜着一些碾碎了的櫻花芝士蛋糕，不忍直視。

咦，是櫻花芝士蛋糕啊。

唉，為了這隻包裝漂亮的蛋糕，她剛剛可是換乘了兩站地鐵，倒了三趟公交，走了四條老街呢。

沒辦法，誰讓這是許暮的最愛呢。

想想許暮。

嘶，白朝陽覺得腦袋有點疼。

她就這麼死了，他會不會很難過啊。

意識模糊前，她掙扎着睜了睜眼睛，往四周一瞧，心涼了。

沒有人。

唉，八成是要死的徹底了。

說來也怪自己作死，不就是買個蛋糕嗎，非要跑這麼遠，這偏僻的小街巷，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誰來救她啊。

哦，差點忘了，還真有一個。

剛剛開車撞了她的那個司機還在呢。

白朝陽眯眯眼，眼瞅着上了年紀的司機大叔腳下不穩的從駕駛座上搖晃下來，看到十米外血肉模糊的她時，終於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白朝陽其實特別想安慰一下大叔。

大叔，別怕。

我不過是快要死了而已。

誰還沒個要死的時候。

更何況，我最近過得，也很是傷情啊。

白朝陽腦袋渾渾噩噩的，根基不穩的靈魂眼看就要從身體裏飄出來。

太累了。

白朝陽覺得，睜個眼睛太特么累了。

她索性放棄了，鹹魚一樣的把眼睛閉上。

司馬遷不是在《報任少卿書》裏講過嘛。

人固有一死。

只不過是，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是了，她就是那個鴻毛。

沒什麼可惜的，死就死了吧，她想。

靈魂飄起來的那個瞬間，她聽到不遠處大叔的啜泣聲，“這麼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兒就被俺給撞死了，俺真是對不住啊，俺是個罪人，俺……”

…………大叔，夠了。

有你剛剛那一句漂亮，就夠了。

沒看出來，大叔，挺有眼光的嘛。

忘記之前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書里說，人死後，靈魂會成遊離狀漂浮在人世十分鐘，再之後，塵歸塵，土歸土。

白朝陽沒有立刻就灰飛煙滅，就證明書上說的是對的。

她還有十分鐘的時間，能做一下這個世界上的孤魂野鬼。

許暮說的對，多讀書，讀好書，一定有好處。

你看她，臨死前都能比旁人家的鬼，多曉得還有十分鐘呢。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是十分鐘呢。

白朝陽記得是這樣的。

書里說，為的是讓逝者最後回顧一遍，逝去的這一生所發生過的重要的事情。

不論是能想起來的，還是想不起來的，都讓你在人生的最後十分鐘，想起來。

你看你看，正說著呢，第一分鐘就開始了。

白朝陽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又是一片血肉模糊。

她嘖嘖感慨兩聲，她生命里的血光之災可真是多啊。

不過，這個死前的VCR可真算得上是貼心了，畫面亮度與對比度調的恰到好處，而且好像，還自帶濾鏡和磨皮美顏的是吧？

可惜了，是靜音的。

畫面里的女人此時看起來很痛苦，她面容潮紅，臉上正掛着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模糊一片，有點狼狽。

白朝陽定睛研究了一番，臉紅了。

眼前的這個女人，此時正雙腿大開。

正要非禮勿視，畫面里突然多出個小嬰兒。

白朝陽瞭然，哦，敢情剛剛是在生孩子。

沒一會兒，畫面又闖進來個男人，高高瘦瘦的，英俊的很。

這一家三口的既視感，讓白朝陽不自覺回想起大學時背英語四級單詞，背到pregnant（懷孕）這個單詞時，她調戲意味十足的問冰塊臉許暮，這個單詞有什麼聯想記憶法么。

聯想記憶法？

許暮當時正在忙着編一個網頁程序，聞言頭都沒抬的就跟她說，“撲來個男的。”

白朝陽愣了一會兒，試着念了一下preg（撲來個）nant（男的），然後就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五分鐘之久。

那時候她想，她家的許暮，又聰明又好看又幽默，完全是最佳男友呢！

你看，此時畫面里撲來個男的，也難怪生出個小不點了。

白朝陽莫名其妙的跟着笑，看到畫面里溫柔男人薄唇輕啟時，愣住了。

那口型，不就是在喊白朝陽嗎。

白朝陽心揪了一下，原來是爸爸媽媽啊。

想要伸手去觸碰一下，畫面突然一頓，白朝陽的靈魂跟着一頓。

兩分鐘已過，第一個畫面結束了。

————————

第三分鐘，畫面二開始。

好閃，要瞎。

這是白朝陽看到第二個畫面的首個印象。

畫面里是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頭頂上扎着兩個小揪揪，調皮地站在廚房桌台邊。

微笑着，手裏拿着菜刀。

白朝陽看到這個畫面時，虎軀一震。

這小孩兒，厲害了。

還是和剛剛一樣，畫面里闖進來一個男的，不過有些差強人意的是，這男人長得虎背熊腰，實在是有些，辣眼睛。

好在，這次不是靜音模式了。

男人扯着嗓子喊，“白朝陽你給我把刀放下！”

怎麼又是她？

白朝陽好鬱悶，自個兒怎麼總是認不出自個兒呢？

看一眼畫面里的小女孩兒，她此時也不說話，只是笑。

白朝陽內心抖了抖，她小時候可真是嚇人。

男人沒有耐心了，胡亂的把手裏的一沓A4紙朝白朝陽扔過去，嚷嚷着，“你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着，你爸媽已經死了，屍檢報告都出來了，是意外中毒，他們已經死了，你還不死心……”

死了？

爸爸媽媽在她那麼小的時候，就死了嗎？

後面的話白朝陽沒聽下去，她痛苦的捂了捂胸口，真是死都不讓人死的安生啊。

這死前回放的VCR，太虐了。

如果這就是死前十分鐘，那白朝陽想要拒絕了。

這特么太虐了啊，她只想簡單點，死亡的方式簡單點。

回過神來的時候，畫面又是一滯，沒啥意外的，白朝陽靈魂跟着一滯。

四分鐘已過，第二個畫面結束了。

————————

第六分鐘，畫面三開始。

正要擺手拒絕看下去的時候，許暮在畫面里出現了。

白朝陽一頓。

嘖，他可真是好看啊。

這回畫面里的時間她倒是記得的，大學一年級剛開學的時候嘛。

畫面里的許暮身材高挑，比現在要瘦一些，白襯衫服帖地穿在身上，好看的不像話。

只是可惜了，她家許暮那時候，是個冰塊臉。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許暮就這樣安靜站了很久。

白朝陽不明白，他傻愣着站那兒看什麼呢？

還有這第三個畫面的信息量是不是，太少了一點？

畫面三要結束的時候，白朝陽不知所措了。

她家許暮剛剛，竟然笑了。

笑了！

白朝陽瞪大了眼睛看畫面里的人——少年此時嘴角微揚，唇邊扯起來的弧度燦爛如星河。

最後的幾秒里，他邁起大長腿，在畫面里穿越一片又一片人海，然後到達一個背影身後，伸手拍那人的背，聲音低沉好聽，他喊，“朝朝。”

是白朝陽。

他在找的，是她。

正是浪漫的時候，畫面又是一滯，很鬱悶，白朝陽靈魂跟着一滯。

六分鐘已過，第三個畫面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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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分鐘，畫面四開始。

定睛一看，又是許暮。

白朝陽笑，看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除了父母，就是許暮了。

拍着良心講，這次的畫面，可足夠算得上是香艷了。

這麼大尺度的畫面竟然沒有打上馬賽克，白朝陽感慨，這死前VCR簡直是業界良心啊。

欣賞了一會兒，白朝陽小聲嘟囔，她和許暮的第一次，有點兒快啊。

畫面里的許暮額頭帶汗，喘着粗氣伏在白朝陽身上，一邊安慰似的吻她肩膀，一邊沉着好聽的嗓音哄她，朝朝乖，一會兒就不疼了。

白朝陽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能三言兩語哄好就不是她了。

所以她耍賴地哭，伸出拳頭來捶他胸口，邊捶邊嚷，許暮你這個渾蛋，太疼了，你賠你賠！

許暮只是笑，安慰着吻了她一會兒，然後伸手從枕頭下摸出個冰冰涼的小東西，二話不說，套在白朝陽左手的無名指上。

溫柔印下一吻。

他說朝朝，明天我們就結婚吧。

原來是求婚的那天啊。

畫面太過溫馨。

白朝陽心裏堵得慌，眼淚正要落下時，畫面一滯。

真特么煩人，白朝陽靈魂跟着一滯。

八分鐘已過，第四個畫面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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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就剩下兩分鐘了，最後一個畫面卻沒開始。

意外的，白朝陽的靈魂不受控制地飄了起來。

她慌了，這是要去哪？

幾乎是下一秒，白朝陽就飄到了一個裝潢精美的西餐廳。

這眼熟的程度。

是他們領證那天來過的西餐廳吧。

下意識的，白朝陽轉了個身。

不出所料，她看到身形高挑的許暮坐在一旁的位子上，面若冰霜。

看到這一幕，白朝陽霎時間熱淚盈眶。

她很想撲過去喊一句，老公，我死了，就在剛剛。

可是他不會聽到了。

白朝陽哭唧唧地坐到許暮的對面，心想着，讓我用人生中最後的兩分鐘陪陪你。

“叮咚。”

是許暮手機的短訊提示音。

白朝陽探過去身子看了一眼，驚得差點魂飛魄散。

她這是看到了什麼。

亮起的屏幕上得意洋洋地閃着一排字，是賀顏。

她說，“暮哥哥，今天你和白朝陽順利辦完離婚手續后，明天我們就結婚吧。”

這特么的有病吧。

她才剛死啊，老公就要和別人結婚了。

白朝陽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爆炸，腦袋嗡的一聲。

死前的回憶鋪天蓋地朝她砸過來。

她記起來了，今天，她是要和許暮離婚來着。

一向喜歡賴床的她，一大早就起來給自己化了一個前男友妝，美的不要不要的。

出門前她還特意把結婚戒指摘了下來，看都不看一眼就扔在凄冷的雙人床上，以示她想要離婚的決心。

大半個月沒見到許暮了，她其實挺緊張的。

翻山越嶺去買了個漂亮的櫻花芝士蛋糕，想着就算要散夥了，面子上起碼也要過得去不是。

可沒想到，過馬路的時候，精神一晃，出了車禍。

真夠慘的，為了面子，丟了小命。

回憶到這兒白朝陽就不再熱淚盈眶了，她冷笑，抬頭瞥一眼對面臉色蒼白的許暮，暗罵一句，渾蛋，渣男。

虧我在臨死前還想着，就剩你一個人了，你會不會難過？

呵呵，難過個屁哦。

你指不定多高興呢吧。

我是那麼愛你啊，你竟然出軌。

我對你有多好啊，你全然不知。

相識十四年，相戀十一年，結婚七年。

我大半個青春都給了你，可你竟然這樣對我。

你是嫌棄我了嗎，嫌棄我整天只知道和你鬧脾氣，不懂得體貼諒解嗎？

你是不愛我了嗎，不再愛我打滾撒潑求你親親，不再愛我吵着鬧着求你陪着的時光了嗎？

你怎麼能，不愛我呢。

唉，白朝陽搖頭，算了。

你不過是不愛我罷了，你有什麼錯呢。

十分鐘到了的時候，白朝陽模糊中聽到一聲鐘響，視線也一瞬間開始模糊。

大概要消失了吧。

靈魂炸開的那一刻，白朝陽聽到西餐廳里正播放着的英文歌曲。

“IfIdieyoungburymeinsatin

若我英年早逝，請將我葬在綢緞中

Laymedownonabedofroses

讓我躺在鋪滿玫瑰的床上

Sinkmeintheriveratdawn

在黎明時分將我沉入河中

Sendmeawaywiththewordsofalovesong

用情歌中的詞句為我送行”

許暮，我今天死了，享年二十九歲。

我不稀罕我死後是不是可以葬在綢緞中，也不在乎是不是有鋪滿花瓣的床。

我只希望你能放我一條生路，能讓我的身體葬的離大海近一些。

我曾說過，我愛着大海，僅次於愛你。

可我死了。

那麼從今天開始，我將最愛大海。

最後，真心祝賀你未來的那些荒唐歲月。

終於，再沒有我。

夜長夢還多。

最好的，你就不要想起我。

要不然，到時候你就知道。

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