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綠唧唧鬼半京
飛船直衝向雙月星,並沒有做例常的報備,但是他們經過空中防衛層的時候,卻也沒有遭遇應有的阻攔。
飛船順利地穿過大氣層,在一片色彩絢爛的山腳下降落了。
檮杌和商羊在飛船降落之前,就從飛船里跳出來,它們環繞着飛船在空中飛行、奔跑,在合適的範圍內四周巡視了一遍,確認沒有危險之後,才將“安全”的信號傳回給主體。
飛船緩緩降落,掀起如海濤般的氣浪,將山腳草地上的草皮吹飛了大片,露出下面深褐色的濕潤泥土。
飛船落地,艙門被打開,雙月星潮濕的空氣瞬間就涌了進來。
這裏似乎剛下過一場雨,空氣中充滿了水汽,草木的味道混着花香,被雨水沉澱過濾,糅合成了一種獨特的清新味道。
但是那些因為飛船降落而被撕裂扯斷的草葉,從斷裂處湧出的草汁發散着無法忽視的草腥味,聞的久了,衛圻就覺得自己聞到的不是草的汁液,而是血液。
衛圻被這味道刺激得胃中反酸,有一種想吐的衝動。於是衛圻連忙扣上了過濾面罩,把這種古怪的草腥味阻擋在外。
塞恩少將見衛圻動作,立刻擔心起來,側過身問道:“怎麼了?”
衛圻搖了搖頭,只說道:“味道感覺有些怪,現在好多了,沒事,繼續走吧。”
塞恩少將看他是真的沒有問題,於是做了一個手勢,一行十二人就下了飛船。
因為才下過雨的關係,腳下的泥土都是軟爛的,像是被雨水沖和的麵粉,粘膩感非常明顯。
衛圻走了幾步,落腳的時候都能聽到腳下泥土被踩着時候發出的細微“噗啾”聲。不過才走了四五步,就感覺到腳上沾了厚厚的一層泥土,腳步都變得沉重起來。
而且因為這些泥土中也都是草葉、根莖,衛圻明明已經扣上了過濾面罩,可是現在他的嗅覺彷彿和觸感連通在了一起,當腳下的粘膩感越發濃重的時候,衛圻就彷彿又聞到了那一種類似血液的草腥氣。
這味道從腳下往上蔓延,裹在泥里擺脫不掉。衛圻只覺得像是有人拿着一把碎草在往他鼻子下湊。
“唔……”才走出十來米,衛圻的胃就一陣翻攪。衛圻忍無可忍地扯開過濾面罩,彎腰側身在一邊吐了起來。
因為作戰準備,衛圻早上本來就沒吃什麼東西,現在嘔出來的全是一灘酸水。衛圻卻覺得還不夠似的,恨不得連膽汁都全部吐出來。
塞恩少將一直走在衛圻的旁邊,他反應很快地扶住了衛圻,而旁邊的親衛隊員們也立刻改變陣型,把他們護在中間。
塞恩少將半抱着衛圻,看着衛圻這樣難受,他心裏也很是不好過——不過塞恩少將並不知道衛圻是為了什麼才這樣嘔吐,他以為這是孕期反應。
好一會過後,衛圻終於吐完了,也不知道是不噁心了,還是因為吐到乏力了。衛圻的臉色有些發白,他的身體靠在塞恩少將的身上,眉頭微蹙,似乎依舊不太好的樣子。
塞恩少將見他這樣,簡直想要再把衛圻塞進自己的口袋,立刻送回到聖星上的莊園卧室里,讓他在柔軟舒適的被窩裏好好休息。
但是這也只能想想而已。
塞恩少將也不嫌臟,伸手揩掉衛圻嘴角的污漬,問道:“要休息一會嗎?”
衛圻搖搖頭,低聲道:“很難聞的味道。”
塞恩少將聽了,二話不說,身上能量猛然波動,周圍的空氣被攪動,迅速颳起一陣狂風,將被雨水糅合的氣味吹得一乾二淨。
衛圻感覺好多了,但以防萬一,他還是扣上了過濾面罩,並且將閥能開到了最大。
衛圻等自己的呼吸平穩,有力氣說話后,才說道:“少將,這個地方有些古怪,我感覺很不好。”
衛圻如今的精神力級別的確非常高,相應的,他的感官也非常的靈敏,但是絕對沒有靈敏到五感聯動的地步——哨兵可能會有,但是作為一個嚮導,“保護本體”就是精神力的本能了,更何況他還有商羊。
所以衛圻聞到的“草腥味”,要麼就是因為他孕期緣故,要麼就是這裏有古怪——介於他對自己孩子的感應,雖然這一個沒有妮妮那麼“表象”,但他知道這不是孕期反應。
塞恩少將一聽衛圻這樣說,立刻就緊張了起來:“什麼意思,你感覺到了什麼?”
大概有剛才塞恩少將的那陣狂風緣故,衛圻現在感覺好多了,他把自己的感覺跟塞恩少將說了一遍。
而結果也如衛圻所料——有這樣感覺的,只有他一個人。塞恩少將跟其他親衛隊員,他們都是精神力級別很高的哨兵和嚮導,但是他們聞到的只是普通的雨後的味道。
衛圻否定了自己是孕期反應的可能,而塞恩少將和親衛隊自然不會存疑。
那麼現在問題就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裏的確有些反常。”短暫的沉默過後,塞恩少將開口了,“這裏太安靜了。”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山腳下的平坦地帶。這裏視野非常好,但也屬於人跡罕至的自然風景區域,所以並沒有什麼人煙。
但是,現在的時局不同。
外面的世界都在大戰,蟲族幾乎是傾巢出動。除了作為主要被攻擊目標的帝國、聯邦的首都星外,其他星球也多多少少遭到了一些衝擊或者騷_亂。
但是作為最鄰近C星系的雙月星,蟲族選擇性失明、星球上也依舊是盛世太平——這裏可不存在“太遠離城市,在攻擊範圍之外”的可能,因為雙月星是一個旅遊星球,它對外的宣傳口號就是“你可以從我的客廳看風景”。所以可以這麼說,在雙月星沒有世外桃源的。
那麼,顯然這裏是有人特意清場,等着他們的。
因為只有衛圻有這樣的感覺,所以塞恩少將還是有些不安的。他不清楚狀況,於是轉頭去問商羊——在塞恩少將看來,它依舊不算是衛圻的精神體,而這一切,都跟商羊脫不了關係。
而商羊也沒有讓塞恩少將失望。
在飛船降落之前,它和檮杌探路的時候,商羊並沒有什麼不對的感覺,可是現在有些不同了。
商羊沒感覺到什麼不對,而是感覺到了吸引和召喚。
商羊:“母蟲就在這裏,我能夠感覺得到。這裏有很多我想要的東西、我需要補充的東西……”
商羊的語氣神神叨叨的,動作也不消停。它龐大的身軀似乎安靜不下來,在周圍焦慮地踱着步子,時不時的翅膀還要煽動兩下,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飛起來。
而且商羊說話的時候,腦袋一直看着深山裏的方向,如果不是檮杌在旁邊稍微擋着,它可能就直接衝進了山裡。
衛圻和商羊雖然是一對**型的主題和精神體,但是他們相處了這麼久,一同成長,一同找回過去,精神力早就同化了。
此時商羊的情緒無法平靜,衛圻也被影響。
衛圻非常不喜歡這種焦灼的感覺,因為他自己的感覺,是非常排斥進入深山的。於是衛圻在虛空凝出了一根精神力扭合成的棍子,自上而下劈頭蓋臉的拍在商羊的腦袋上,直把商羊拍得一個趔趄。
衛圻怒喝:“你給我冷靜一點,不然我就給你鎖回小黑屋。”
儘管商羊現在已經是成體形態,但是小黑屋對它的影響依舊是陰影級別的。於是商羊挨了揍,卻也沒敢反抗,乖乖讓自己的多動症消停了下來。
當然只是身體安靜而已。
商羊斗大的腦袋低下來,碗口大的眼睛跟衛圻他們平視,儘管那眼睛和羽毛都非常好看,但是衛圻依舊有一種揍一拳上去的衝動。
衛圻:“……離遠點。”
商羊沒理他,說道:“這裏雖然看着沒有敵人,但卻是那個偽劣精神網的數據終端。而且這裏有母蟲的味道,因為生命樹曾經被傀儡蟲寄生過,我對母蟲的感覺是絕對不會出錯的。還有,這裏也有很強大的精神體。”
商羊的語速很快,而且說的話也非常零碎,像是急切地想把它腦袋裏想到的所有東西都倒出來。
商羊:“這裏有很多東西,跟我類似的東西,跟你類似的東西——我的糧食。”
衛圻原本還覺得商羊神叨,但是聽到最後一句,衛圻卻突然頭皮都炸了。
塞恩少將顯然也沒忽略那幾個字。
塞恩少將比衛圻的心情更激動,他看着商羊問道:“糧食?什麼意思?”
商羊那斗大的腦袋動了一下,然後微微抬起離開了些。它居高臨下地看着塞恩少將,語氣倒正常了不少:“亞當、或者說克里當初也說過類似的概念,精神體食材。”
商羊:“精神體最初的概念,本來就是來自傀儡蟲的意識雲。精神體是有自己的意識的,它們因主體而誕生,但是又獨立於主體之外。有人說精神體是人的靈魂,有人說精神體是維度生物,那它們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不會是人類蟲族化的一種體現呢?既然意識雲是可以互相侵吞、合併的,那麼精神體也該是一樣。”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似乎都被商羊的言論震住了。
商羊有些得意,正要繼續說話,冷不防頭頂又出現一根棒子,一棒給它拍頭上了。
衛圻:“你吃也好、不吃也好,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商羊連着被敲了兩次——還是同一個地方。於是商羊也有點炸毛了。
商羊低頭把腦袋伸過來,聲音嘎嘎的:“你再拍,再拍我就罷工了!”
衛圻:“……”那你很有出息哦大叔。
檮杌也跑了過來,有些擔心地看着他們,那霸氣威武的身軀里傳出一個小正太的弱氣聲音:“媽媽、羊羊,不要吵架……”
衛圻覺得腦殼疼。
塞恩少將一個手勢,讓檮杌退到了一邊,然後他一手拉住了衛圻,自己看向商羊,直接問道:“周圍有埋伏嗎?”
商羊對塞恩少將倒是挺正常的,回答道:“沒有,但是山裏的情況很怪。我覺得,這裏應該的確是克里所在的地方。”
“那就有大禮物等着我們了。”衛圻鬆開了塞恩少將的手,站直了身體,說道。
塞恩少將看了他一眼,衛圻的眼睛彎了彎,似乎是笑了一下。
塞恩少將明白衛圻是在表示自己沒事,於是也調整了一下情緒,說道:“出發。”
親衛隊員們立刻再次改變了隊形,並且全部放出了他們的精神體。精神體由檮杌跟商羊帶領,散在主體周圍警戒。一行十二人的隊伍快速朝着山裡前行。
這座山不高,但是植被非常茂密,從上往下看,就像是一塊被斜放着的五彩織錦的華麗毯子。
然而當衛圻他們踩過“山腳—山坡”的那道界限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就發生了變化。
衛圻的感覺,就像是撞破了一道稍微有些韌性的肥皂薄膜,那種被阻擋的感覺很明顯,但是阻力又非常脆弱。
當衛圻撞破那道膜的時候,皮膚上立刻感覺像是被噴了一道冷氣,之前外面潮濕的空氣在皮膚上留下的水汽,此時瞬間就被凍成了冰霜一般;同時衛圻覺得眼前突然一黑,像是從陽光燦爛的那片草地,走進了一個拉緊了窗帘、沒有開燈的陰冷房間。
衛圻打了個寒顫,強烈的溫度差和視覺差讓他腳下不由自主一頓,差點一個趔趄倒下去。
塞恩少將反應迅速地伸手一撈,扶了衛圻一把,讓衛圻重新站穩了。
衛圻還來不及說什麼,又聽周圍突然一陣響,然後塞恩少將就抱着他從原地猛地跳開。塞恩少將藉助風力落在十來米開外,在落地的同時,他一手繞過衛圻的腰,抽出背後的能量槍,將衛圻環在懷裏,幾乎都沒有瞄準,直接開槍五下點射。
衛圻眼前只有能量槍開槍時候閃過的光芒,刺得他眼前一片白亮,根本看不到敵人是什麼,只聽到幾聲難聽的嘶吼,以及重物落地的聲音。
衛圻還數了一下,五發全中。
而周圍也傳來了密集的槍聲和跑動聲,敵人的數量顯然不少,他們全部都遭到了襲擊。
混亂很快平息,衛圻隨着塞恩少將的動作站直了身體,然後眼睛也終於適應了這裏的光線,他看清了眼前的畫面。
衛圻他們所在的地方,跟剛才外面陽光明媚的雨後草原截然相反,這裏是一個昏暗的陰天。周圍的確是樹林,但卻並不是從外面看到的那種絢爛多彩,而是枯枝敗葉——它也並非像秋天,而是在秋天的基礎上,整體被刷了一種灰黑的色調。
樹榦像是被焚燒到碳化一樣的顏色,樹葉幾乎都已經掉完了,樹枝隨時都能被折斷,而且還在往下掉灰一樣;地上滿是黑色的泥濘,厚重的像是沼澤一樣,裏面有很多的雜質,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東西。
這樣的樹林綿延一直到了看不到的遠處,似乎整座山都已經是這樣的狀態了。
而衛圻他們明明才剛踏入這裏,但是此時他們站立的地方,卻是這片樹林的中間一樣。在他們的身後,雖然不是樹林,但是草原也已經變成了腳下的那種黑色地面,毫無生機。
這裏看上去**不堪,但是卻並沒有腐臭的味道,只是一種塵封了多年的地方被打開的沉悶味道,即使用了過濾口罩,都能聞到那種腐朽。
剛才襲擊衛圻他們的東西,此時都變成了屍體,屍體橫呈在黑色的地面上。
那是一些“蟲族”。
它們跟衛圻在N星地下城裏看到的不一樣,那下面的蟲族如同久未保養的機器,而這些,更像是動物。
它們的外形也像人,不過手臂卻很長,四肢行走並且善於跳躍攀爬;並且讓衛圻比較在意的是,它們看上去並非是剛放出籠的“戰獸”,而是在這片腐朽的樹林裏生活了許久的樣子——它們的皮膚是灰色的,上面有很多重疊的傷痕,那些傷痕新舊不一,舊的傷痕里滲進了黑色污漬沒有清理乾淨,長成了黑色的疤痕;它們的手腳也都磨了厚厚的老繭,這是長期行動留下的;它們的牙齒暴凸出唇外,只有四顆螯牙,每一顆螯牙都有兩指粗細,牙尖因為啃噬,已經磨禿了一截。
更甚者,它們有的皮膚上都生了苔蘚。
這已經不能說它們是人、還是蟲族、或者獸族了,它們更像是一個全新的物種。但是從它們額頭上、臉頰上的條形碼和數字來看,它們顯然也是人為製造的。
正對衛圻這邊的幾具屍體,它們的額頭眉心,都有一個雞蛋大的空洞,沒有被爆掉腦袋,而是貫穿而去。這都是塞恩少將的傑作。
其他親衛隊員也都從四面八方走了過來,他們殺死的敵人都是一樣的。
當他們走到衛圻他們身邊的時候,樹林裏又傳出了一些響動。
從樹林遠處,黑色的樹榦後面、樹枝之中,甚至是地下,都冒出了一些亮灰色。這些顏色就像是樹林的“芽”一樣,從不同的地方冒了出來,點綴了這個黑灰色的樹林。
冒出來的,都是些之前他們殺死的那種怪物,不過其中有很多看樣子都是新放出來的。那些新出來的怪物,它們的皮膚都是非常乾淨的亮灰色,只有手腳四肢沾了黑泥。它們的表情非常興奮,眼睛裏都在往外冒着光,好像恨不能立刻撲上來一樣。
但是它們沒有,為什麼?
衛圻的疑惑很快得到了答案。
當那些亮灰色的怪物冒出上百個之後,從它們之中,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又走出了二十來個人。
他們都是男人,穿着查理管家穿的那種黑色燕尾服,戴着白色手套,鋥亮的皮鞋踩在黑色的地上,鞋面轉眼就被黑泥給弄髒了。
他們步調一致地朝着衛圻他們走來,他們走動的時候,那些亮灰色怪物都朝兩邊讓開了路。
等他們走得稍微近了些,衛圻和塞恩少將才終於看清了那些人的模樣。
那些男人的臉幾乎都是一樣的——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他們活像是一群多胞胎,有兩三個、或者三四個的長相是一模一樣的。而“多胞胎”跟“多胞胎”之間,他們的長相也是有相似度的。總之一眼看去,都會認為他們是一個家族的人。
不過最讓衛圻在意的,是這二十幾個人的長相,竟然都跟塞恩少將有些微的相似。
衛圻心裏立刻就有了一些猜測,他去看那些人的額頭和脖頸之類的地方,果然在領口處,找到了半截伸出領口的條形碼。
衛圻心裏一沉,轉頭看塞恩少將。
塞恩少將的表情卻比衛圻想像的要來的冷靜。從他在N星的地下城看到他母親的臉的時候,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但是,某種意義上來說,比他想的要好得多。
塞恩少將:“他們不是我的父親。”
這一點,衛圻當然知道。雖然塞恩元帥沒有元祖大人那樣人盡皆知,但是每一任塞恩家主,都是媒體的焦點,除了他們的瘋症,更多是因為他們俊美的外表。
但是即使不是父親,那也一定是相關的親人吧。為什麼塞恩少將……
衛圻想着,突然頓住——是了,塞恩家的人都是“短命”的。雖然是親人,但是塞恩少將恐怕連他的爺爺都沒見過,更遑論相處出感情。
不過話雖這麼說,但即使沒有感情上的悲傷,塞恩少將也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的。
衛圻看向塞恩少將,果然,塞恩少將的眼神已經冷了下來。
塞恩少將的表情依舊是平日的冷厲,但衛圻還是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此刻心情的糟糕。
塞恩少將說道:“讓他們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