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不存在的人(四)

93.不存在的人(四)

黑暗中忽然有人聲傳來:“現在你是不是覺得不無聊了?”

這次,寶禾先生面前出現的是一個人。或者說,看上去像是個人。

是那個自稱精衛的小姑娘。

昏燈般的迷霧中,精衛笑得還是那麼甜。

“現在你總算明白,不讓你出門的原因了吧。”

“我不明白。”

“你還不明白?”

“我只明白一件事。”寶禾先生道,“有時這地方披着人皮的不一定是人,披着獸皮的也不一定是獸。”

見精衛一副饒有興緻地模樣,寶禾先生又道:“最起碼我知道他不是乙戌君。”

“為什麼?”

“我才見過乙戌君。”

“你就沒想過萬一那個是假的呢?”

“那個是真拚命。”寶禾先生道,“而且,不願做人的傢伙雖然不少,但願意一直保持這副模樣的卻不多。”

“你知道他是誰?”

“是麒麟吧。不,應該說,是麟吧。”

“你早知道?”

寶禾先生笑了笑,道:“我至少知道,曹大夫長什麼樣子。”

“麟是厭火國的守護神呢。”精衛眨着眼睛笑道,“不過,就算惡鬼沒來找你,在這麼拖延下去,餓鬼也該來找你了。”

“餓鬼?”寶禾先生想到了方才那個遊魂。

“餓鬼的意思是,你再不過去,大家都要等得餓死啦!”精衛嘟着嘴說道。

寶禾先生哈哈大笑。

“不存在的人還用吃東西?恐怕,到時候的餓鬼就只有一個。”

“誰?”

“我啊......”

夜還是同樣的夜,霧也還是同樣的霧,但寶禾先生的心情已經跟剛才有所不同了。

和一個甜美聰明的女孩子同行,怎麼說都要比跟在一個體型巨大的走獸後面要愉快得多。

精衛見寶禾先生嘴角含笑,道:“看上去你心情不錯。”

“至少比剛才愉快。”

“因為你知道我不會殺你?”精衛道。

“你還比它好看。”寶禾先生打趣道。

精衛笑了。

“難道我就比它強這麼點?這我可就不高興了。”

“當然還有別的。”

“還有什麼?”

“你會說話,我愛聽你說話。”

精衛狡黠地眨了眨眼,道:“你喜歡聽我說什麼?是要聽這地方的秘密?還是你那個小徒弟的情況?”

寶禾先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要我從哪裏說起呢?”精衛問。

“隨便說說吧。比如,那些瘋子?”寶禾先生道。

雖然他很想知道劉子安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不過卻不想聽精衛說。

“你怎麼知道瘋子的事情?”精衛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着他。

寶禾先生悠然道:“我不但知道那幫人是瘋子,還知道我不是第一次來了。”

“你想起來了?”精衛走過去,摘下片樹葉,又走回來,嘆了口氣,道,“你知道的已經太多了,不過,你若一定要問,我還是可以告訴你的。”

寶禾先生抱着手臂,示意精衛繼續說下去。

“你有沒有見過可以用一雙空手活活把一頭野牛撕成兩半的人?”

寶禾先生搖頭道:“沒有。”

“那你有沒有見過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別人腦袋敲得稀爛的人?”

“也沒有。”

“那你現在就快見到了。”

寶禾先生咽了口唾沫,道:“這人跟我有仇?”

“沒仇,只不過不服你。”

“他是誰?”

“夸父。”

夸父?寶禾先生一愣,覺得這裏的人名字都怪怪的,好像大多以神話人物的名字命名。

“他在等我?”

“不僅在等你,而且等得很不耐煩。”精衛笑道,“所以你最好去找個大鐵鍋來。”

“要鐵鍋幹什麼?”

“蓋住你的腦袋!”

“與其這樣。”寶禾先生頓了頓道,“我直接帶把刀,自我了斷算了。”

最後,寶禾先生既沒有帶刀,也沒有帶鍋,兩手空空地跟着精衛到了吃飯的地方。

精衛說的那個傢伙正站在高台之上,俯視着寶禾先生。

他身高九尺有餘,寬肩,厚胸,雙腿粗如樹榦,手掌伸開時大如蒲扇,掌心的老繭厚達一寸。雙目圓睜,虎虎生威。

而且,他的面前居然真的有口大鐵鍋。

鐵鍋擺在火爐上,火爐擺在高台上,高台就在大廳的正中央。

爐火燒得旺旺的,鍋里煮着熱氣騰騰的一鍋肉。不知道是什麼肉,但味道很香。

寶禾先生進來的時候,那人正拿着一柄手臂長的大木勺攪動着鍋里的肉。

看見寶禾先生,他立刻放下木勺,瞪着雙眼,大喝一聲:“寶禾先生?”

喝聲如晴天霹靂,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寶禾先生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也喝道:“夸父?”

夸父道:“你來不來?”

寶禾先生道:“我來。”

就這樣,他真的走了過去,步子邁得比平常還要大得多。

夸父上下打量着他,道:“鍋里是肉。”

寶禾先生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但在氣場上又不能輸,只得接道:“是肉。”

“你吃肉嗎?”

“吃。”

“吃的多嗎?”

“難不成是要比吃肉?”寶禾先生心道。

“多。”他答道。

“好,那你吃。”夸父道,盛了滿滿一勺肉遞給寶禾先生。

勺子不小,一勺就是一碗。

寶禾先生愣了片刻,忽然靈機一動,幾口“吃”完了一整勺的肉,長舒一口氣,道:“好肉。”

夸父哈哈大笑。

“沒錯,就是好肉!”他道。

“你吃肉嗎?”寶禾先生問。

“吃。”

“吃得多?”

“多。”

說著,夸父一把奪過寶禾先生手中的木勺,滿滿地盛上,幾口將其吃完,而後仰面長吁:“好肉。”

“是好肉。”寶禾先生道。

“你知道這是什麼肉嗎?”

“不知道。”

“你不怕這是人肉?”

“怕。”

“怕也要吃?”

“吃人肉總比被人吃要好。”

“這要是你那小徒弟的肉呢?”

寶禾先生沉默了半晌,道:“我會給他報仇的。”

“那你還吃嗎?”夸父又問。

“吃。”寶禾先生面無表情的答道。

夸父又瞪着他看了很久,道:“好,你吃!”

一勺肉足有一斤,寶禾先生又吃了一勺。

片刻之間,他至少吃下了五斤肉。

吃到第六勺時,夸父才問:“你還能吃?”

寶禾先生轉了轉手上的戒指道:“能吃。”

“好,再吃。”夸父道。

“再吃就再吃。”寶禾先生心道,“反正我手頭現在有三枚儲物戒指,裝下這一鍋肉應該還是綽綽有餘的。”

沒錯,寶禾先生並沒有真的去吃那鍋肉,而是在把木勺舉到面前的時候,將勺內的東西統統倒進了儲物戒指中。

起初,他還擔心會被發現,後來見沒人察覺,也就放下心來,繼續假模假樣地在那裏演戲。

轉眼,一鍋肉被“吃”完了,寶禾先生還是面不改色。

夸父卻不禁為之動容,道:“好術法!”

說著,用木勺在鍋邊敲了敲,又是滿滿一鍋肉。

夸父抓着木勺又吃了半鍋。

緊接着,只聽“噗”的一聲響,他系在腰間的褲帶斷了。

“你輸了!”台下有人喊道。

“我沒有輸!”夸父圓睜着雙眼,道,“我每一勺都比他要多得多!”

“可我吃的勺數比你多!”寶禾先生道。

雖然他不明白這比賽的意義何在,但是卻一點都不想輸。

“就算你們兩個吃的一樣多,可你的肚子都快要撐破咧!”精衛笑道,“還不快認輸?”

“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夸父不滿道,“你跟他才認識多久?跟我又認識多久了?”

“有句話叫‘一見如故’。”精衛道,“而且我答應過阿寧了,不會讓寶禾先生在這裏少一根毫毛。”

夸父嗤笑了一聲,彷彿對此頗為不屑。

“咱們再來一局。”夸父道,鬥志滿滿地看着寶禾先生。

然而這一次,寶禾先生卻拒絕了他。

“你認輸了?”夸父問。

寶禾先生搖了搖頭。

“我既然已經贏了,為何還要再比一局?”他反問。

夸父大怒,身形一下暴漲數倍,將大廳擠得滿滿當當的。圍觀的人只得縮着身子站在角落裏,或者乾脆站到門外去。

“你說,你這麼點,我這麼大。誰吃得多?”夸父問。

“你這傢伙怎麼耍賴?!說好了要比術法的!”精衛氣道,“怎麼,比不過就想以大欺小?”

“我只說過要和他比,又沒說以什麼姿態來比。”夸父道,看着寶禾先生,“再來啊!”

“你、你這樣子一口能喝乾一個大澤的水!不帶你這麼欺負人的!”

精衛有些慌了。本來她只是想找個樂呵,卻忘了夸父對於勝負的執着。

這下倒好,這二人今天恐怕是不死不休了!

寶禾先生看着他,頓了良久,道:“有意義嗎?你已經是不存在的人了。”

這句話,如同寒冬臘月里的一盆涼水,把夸父澆了個透心涼。

“贏了我,又如何?”寶禾先生接着問。

夸父突然想起來他來這裏的原因,當初也是有人問他:“追上了太陽,又如何?”

他答不上來,於是就稀里糊塗地來到了這裏。

“追上了太陽又如何?”夸父問道。

寶禾先生被他這沒由頭的問題給弄懵了。

“我為什麼要追太陽?”寶禾先生問。

“是啊......為什麼......為什麼呢?”夸父慢慢恢復到了正常的大小,一邊呢喃着,一邊怔怔地朝門外走去,整個人好像魔障了一樣。

“他怎麼了?”寶禾先生問。

“不曉得。”精衛道,“不過要恭喜你呢。”

“恭喜我什麼?”寶禾先生問,他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恭喜的地方。

“因為你還沒死,一個人只要還活着,就是值得恭喜的。”精衛笑道,“而且,今天過去了,你離見到你的小寶貝又近了一步。”

“我的小寶貝?”寶禾先生不明白她話中所指。

“就是你那小徒弟啊。”精衛道,“不是小寶貝,會這麼心心念念的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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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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