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玩笑草(四)

28.玩笑草(四)

與殘暴的父母、兄長相比,妹妹便顯得十分無害,山賊的那些殺人放火的活動她也全不參與。家人出門后,她似乎總是獨自一人呆在家裏,偶爾會往洞內窺望,以此玩耍。有時,她會采些花花草草,從洞口扔下來。美麗的野花,就這樣悠悠迴旋着,落進蒸騰着惡臭的地獄中來。劉子安每次都會試着在花落到地面上之前接住它們,他說這花瓣和葉片未曾受到過污泥的玷染,是清新雅潔的,他想守護住這份淡雅美麗。

當然,這種痴話無一例外地遭到了阿寧的嗤笑。阿寧總說他愚痴,若是世間的美好之物可以永存,那大家又怎麼弄體會到其可貴之處呢?老子曾說過,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劉子安真是枉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之書,簡直把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你不是一直說我是條狗嗎?這麼說的話,書可不就是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有一次,劉子安終於忍無可忍,挑釁道。

阿寧聞之,正色言道:“準確來說,哈士奇不是一般的狗……一般的狗沒有這麼蠢。”

“所以,你罵我是‘蠢狗’嘍?”劉子安覺得阿寧有些得寸進尺了,簡直是把他的忍讓當成了囂張的資本。

然而奇怪的是,這次阿寧並沒有反唇相譏,而是一臉專註地望着洞口處,不一會兒臉上漸漸露出喜色。

“他們走了!”

“誰?”

“山賊一家啊,看樣子十有**是留下來‘小羊羔’一人看家。”

“又是你看到的?”

“那還有假,我可是很厲害的。”

“你既然那麼厲害,那咱們為什麼還會被困在這裏?”

“術業有專攻啦……更何況當扈本身也不善於戰鬥。”

此話一出,洞底陷入了迷之寂靜。二人誰也不說話,估摸着山賊一家已經走遠后,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扯着嗓子高聲叫喊。

“有人嗎?”

“誰來救救我們!”

“救命啊!”

“喂——!”

山賊應該知曉他們會在此呼喊,但仍放任不管,大概是確信他們的聲音不會被任何人聽見吧。不過儘管如此,二人還是不願放棄,一旦有機會便會試着向外界求助。

就在這時,少女探出了頭來,可能是聽到了他們呼救的聲音吧。

“其實啊,我是不可以靠近洞口的。”少女操着可愛的聲音,說道。

二人儘力哄勸,試着讓她拿根繩子過來,或者到鄰村喊人搭救。然而少女卻堅持不肯背叛父母,搖了搖頭,道:“不可以的。這樣會被罵的。”

自己怕是要命絕於此了……劉子安悲觀的想到。回憶着自己這二十年來的點點滴滴,尤其是和先生在一起四處旅行的時光,劉子安眼淚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阿寧看到劉子安懦弱的表現,先是煩躁地瞥了他一眼,隨後眼睛一亮,叫住正想抽身離開的少女,道:“妹子,你不放我們出去,那能不能給我扔點辣椒下來啊。”

少女猶豫了片刻,但想到二人怎麼也不可能憑藉辣椒脫身,便點頭同意了。

“你想吃辣了?”劉子安對於阿寧提出的要求感到十分不解。

“是啊。”阿寧答道,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真講究……”劉子安小聲嘟囔着。也顧不得臟不臟,一屁股坐在淤泥里,看着岩壁上蠕動的白點,不一會兒竟漸漸進入了夢鄉。

“等着我……一定要活着……我去找人來救你……”

在夢中,劉子安彷彿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著什麼。他呢,好像也嗯嗯啊啊地答應了,不過基本上什麼都沒記住。

這天一早醒來,劉子安便覺出不對勁兒來了。怎麼這麼安靜呢?過了半晌他才醒過悶兒來,原來是阿寧不見了。

“阿寧?你在哪兒?別鬧了,快出來吧!”劉子安在洞底不住地兜着圈子,恐懼漸漸爬上心頭。他記得阿寧曾經說過這洞底不大,又沒遮沒擋,根本藏不住活人。那阿寧去哪兒了?難道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又或者是……

劉子安趕緊打住了心頭的想法,安慰自己凡事不要總往壞處想。阿寧不是總說自己神通廣大嗎,說不定她是找到了出去的方法呢。而且,阿寧說過她曾經跟了寶禾先生很長一段時間……迷路這東西大概是會傳染的吧,也許阿寧昨晚就是在洞底走着走着就迷路到別的地方去了也說不定。

劉子安覺得自己也算跟了寶禾先生有些時日了,沒準兒自己在洞底轉轉也能找到出去的路。雖然這方法聽上去不太靠譜,但怎麼著也比在這裏傻獃著擔驚受怕強。

就在劉子安在洞底走得幾乎雙腳麻木的時候,洞外突然傳來兵刃相接的金鳴,間中混雜着慘叫與呼喊。劉子安停下腳步側耳細聽,好像是有什麼人跑遠了。接着木門被推開,有人飛奔而出。女人的慘叫。孩子的呼喊。地面上陷入一片混亂。

是有遊俠發現了這處害人的山賊窩嗎?亦或者是阿寧搬來了救兵,來救我出去?

劉子安正想着,就見從洞口處垂下一條繩索。他扯了扯,還算穩固,另一端大概是綁在洞頂的什麼地方。劉子安有些後悔剛才自己那無謂的、消耗體力的行為,不過好在這些年來他跟着寶禾先生東奔西跑,倒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公子哥兒了。他定了定神,攀住繩索,向地面爬去。他用腳蹬着濕滑的洞壁,尋找着可供踩落的支點,將力氣灌注於雙臂,一點一點地向上拖動着身體,徐徐離開那惡臭滿溢的地獄。

可能還是由於平時的鍛煉不夠,還沒爬到一半,劉子安的雙臂便漸漸酸麻起來。他幾次動念,想要放棄向地面攀爬。或許只要在洞底等待,就會有殺光了山賊的俠士回到洞邊,將他拽上去;又或許阿寧會到鄰村去求助,找人來救他。

不,不可以。

劉子安雖然很想這麼做,但他心裏有種感覺,如果此刻不向地面爬去,就將再也無法逃離這座地獄。誰能保證與山賊廝殺的人能在如此激烈的搏鬥之後全身無傷?或許那人早失去了拉他上去的力氣。假若那人被殺死了,那麼屆時,他也唯有呆在洞底,任人魚肉。

想到這兒,劉子安咬了咬牙,強忍住**上的不適,繼續向洞口處攀爬。

快了……就快了……

劉子安覺得山間的清風從沒有這麼令人愜意過。陽光也顯得比平日要更加的耀眼。他緩了緩神,一邊甩動着酸痛不已的手臂,一邊小心翼翼地坐在低矮的灌木中打量着四周。他的左邊是那座臭氣熏天的地獄入口,前方是一座小小的木屋,木屋的旁邊有座倉庫。在木屋和倉庫的旁邊還有一小塊空地,上面曬着洗過的衣物,隨風飄動,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安謐和諧。

然而,劉子安注意到的卻是空地上的那一大灘血。是誰負傷了?他這麼想着,又向四周看了看,並沒有屍體。當然,也沒有活人。劉子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這種詭異的安靜令他有些害怕。

劉子安朝倉庫瞅了瞅,鼓起勇氣朝它走去。這幾天他可算餓壞了,即使明知會有危險,他還是忍不住地朝着那個可能會有食物的地方走去。

“吱——”劉子安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推開倉庫那沉重的木門。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汗毛倒立。山賊家的倉庫里根本就沒有什麼食物,裏面全是他們從旅人身上劫來的財務和數不清的人骨。屋裏到處都擺着先用人骨紮好架子,再蒙以人皮而製成的高腳燈和提燈。在倉庫的一角,堆放着諸如鋸子、斧子、鐵鎚之類的工具,上面都糊着泛黑的血漬。

山賊大概就是在這裏將旅人肢解,做成各種物品的吧。劉子安望着眼前駭人的景象,不禁渾身戰慄。若是再晚上幾天,自己大概就會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在這裏了吧,他心道,於是強忍着不適,拎起一把還算乾淨的斧頭,打算帶着防身。

剛才與山賊打鬥的人到哪裏去了呢?其他那些山賊呢?劉子安正想着,忽一抬頭,與立在門口的一個少女來了個四目相對。

是山賊的女兒!

那孩子扒着門框,表情怯怯地望着他,而在她的身後,則是山賊一家。

看樣子,剛才與山賊搏鬥的那個人武功頗為了得。那名壯碩如熊的男山賊被戳瞎一眼,左邊的小臂也不見了,腳上還負了傷,若是沒有他妻子的攙扶連走路都顯得吃力。那名少年的樣子就更慘了,像是被什麼猛禽襲擊了一般,渾身都是爪印,皮肉外翻,不住地淌着鮮血,奄奄一息。

但即使是這樣,劉子安依舊心下一緊,用斧頭抵住站在門口的少女,向那伙賊人高喊。總算他們對家人還算有一些骨肉親情,望着被斧刃抵住脖子的少女嚎啕大哭的模樣,他們嘆了一口氣,擲下了手中的武器。

“放心,只要你們配合,我便不會傷她性命。”劉子安朝着那伙山賊這樣喊道。

每次少女想要掙脫劉子安的手臂,他就會厲聲呵斥,令她乖乖聽話。少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上去頗為可憐。那山賊夫婦惡狠狠地瞪着劉子安,對他的吩咐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聽從。少女的哥哥身上血流如注,表情獃滯,也不知是死是活。劉子安為了預防萬一,打算將他們囚進洞穴,便喝令賊男用繩索將妻兒送下了洞底。而後讓他自己便攀着繩索,沿着洞壁開始向下滑。不過,在滑到將近一半的時候,他力氣耗盡,直直地跌落到了洞底,聽他痛呼的聲音,大概那隻受傷的腳是真的廢了。最後,劉子安用斧頭斬斷了繩子,斷了山賊一家的逃生之路。

“喂!最近的村子在哪兒?我會把你們的事情告訴村裡人!由他們來決定如何處置你們!”劉子安朝着洞口喊道。

然而,洞裏的人都惡狠狠地瞪着他,不發一言。無法,劉子安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尋找村子了。

“你呢?願意跟我一起走嗎?”劉子安向少女問道。然而她卻一個勁兒地哭個不停,不肯回答。

劉子安覺得這少女心地還算善良,還有可能回歸正常人的世界。誰知他將三人囚進洞底后,稍一松神,丟下斧子的瞬間,少女便掙開了他的手臂,朝洞口飛奔而去。

“喂!等等!”劉子安想要攔住少女,但還是晚了一步。

那少女竟沒有絲毫猶豫地縱身跳進了洞穴,似乎寧可與家人呆在這臭氣熏天的人間地獄,也不願與劉子安同行。

就這樣,劉子安眼睜睜地看着少女的衣裾在晚霞輝映的天空下,被吸進了地獄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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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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