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地獄變相圖(四)

20.地獄變相圖(四)

三七坐在崖邊的一株柏樹下,閉着眼睛嘴裏呢喃着什麼,好似在念佛。劉子安覺得有些好笑,便“喂!”地喊了他一聲。三七被嚇了一跳,扭過頭看着劉子安,臉上先是浮現出畏怯的神色,接着眼睛一亮,將目光落在了艷娘的身上。

艷娘沒有步出廊橋,就好像無法將腳伸出橋外一樣,在橋與地面交界的地方停了下來,直直地望着三七,臉上並未流露出劉子安所期待看到的那種神情。

他本以為兩人見面後會很開心,甚至激動得流淚。但事實上兩人只是沉默不語,用一種陌生的目光相互注視着彼此。劉子安忽然想到,他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面了,在艷娘死去的那年,三七還只是個孩子。

“呃……艷娘,雖然跟你印象中的可能不大一樣,但這個人……”劉子安磕磕巴巴地解釋道。

三七默默地抽泣着,猶豫了片刻,執起艷娘的手,道:“娘,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啊……”

“是啊,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艷娘朝三七點了點頭,轉過臉來看着劉子安,微微一笑道,“這的確是那孩子……雖說跟我印象中的模樣差得很遠,不過,我應該不會認錯。只是,你小時候明明跟他長得那麼像,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

艷娘伸手摸了摸三七的臉頰,神情有些落寞,但當手劃到眼瞼上時,又笑道:“不過這眼睛倒是跟他一模一樣呢,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情像極了他。”

三七有些尷尬的側開臉,眼睛望向別處,道:“娘倒還是當年的樣子呢。”

“恩,是啊,還是死時的模樣。”艷娘依依不捨地收回了手,答道。

“娘,你怎麼渾身都濕透了呢?”三七這才發現艷娘的頭髮、衣服都在往下滴着水,好像剛從大雨里出來一般。

“因為我是掉進河裏淹死的……從那以後,身上就一直**的。”艷娘答道,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三七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了一下,又問道:“你在那邊寂寞嗎?”

“寂寞啊,那個地方又濕又冷,你們又都不在我身邊……不過已經沒關係了。”艷娘故作輕鬆地答道。

三七紅了眼眶,小心翼翼地將艷娘抱在懷中,道:“娘,是兒子不孝,這麼多年來讓您受苦了。”

艷娘輕笑一聲,道:“跟你有什麼關係呢?難道你還要來陪我不成?”

三七將頭埋在艷娘肩上,默默地抽泣着。艷娘面帶微笑,輕輕摩挲着三七的背脊。

正當劉子安為這母子重逢的畫面感動不已時,艷娘身後的濃霧中漸漸浮現出了一些人影,緩緩地向橋的這端接近。一個,兩個,三個……人影越來越多,最先出現的那道影子,就是劉子安方才在橋上遇見的那個駝背男子,走在他身後的,是那個長發姑娘。其他陸陸續續還有很多,各個渾身淌着水。

“喂……好像有點不大對勁兒!”劉子安朝着在橋與地面交界處相擁的母子喊道。然而那兩人對他的話都充耳不聞。艷娘從方才開始,就一直無言地輕撫着三七的背脊,然而詭異的是,她臉上的表情漸漸消失不見,變得如同面具一般,眼睛的位置只有黑黑的兩個窟窿。

“娘……娘……”三七呢喃着,絲毫沒有發現周邊環境的變化。然而當他想要離開母親身邊時,艷娘原本一直輕撫着他背脊的手突然長出了長長的指甲,“噌”地一下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

“啊!”三七發出一聲尖叫,劇烈地掙扎着,像一條瀕死的魚。

劉子安見這邊情況古怪,忙趕過來幫三七擺脫艷娘的鉗制,只見艷娘原本美麗的面容不知何時變作了一張鬼臉,面目猙獰,看上去頗為嚇人。

“放開我!放開我!”雙膝跪地的三七,身體被艷娘和其他溺死的亡靈拉扯着,向廊橋內拖去。劉子安忙捉住他的手腕,想要救他,可他卻趁機死死抱住劉子安的手臂,打算拖他一起去死。艷娘雙臂鉗制三七的腰,駝背男子揪住他一隻腳,長發少女則拉扯着他的頭髮。

“不,不要啊!我不想去!我現在還不想去啊!”三七聲嘶力竭地叫喊着,然而並沒有人在聽他說話。

劉子安眼看着三七被一點點拖走,自己也隨着一起被拽到了橋上。這樣下去可不行!他有些慌了,用力甩開三七緊抱着自己的身體。可在強烈的求生**的促使下,三七扭曲着蒼白的臉,又緊緊抓住了劉子安衣裳的下擺。

“放開!”劉子安大叫道,對三七的行為怒不可遏,“鬆手!你難道要讓我給你陪葬嗎!”

劉子安不敢想像被亡靈拖到橋上去會發生些什麼可怕的事情,當下奮力撲向橋邊,十指死命扣住橋頭堅硬的木板。可是,由於衣裳被三七揪着,他仍是被拖向廊橋的深處。

“住手!別把我也一塊兒帶過去!”劉子安一面抵抗,一面用力向山崖爬行,指尖有時可以微微觸碰到地面,但很快又被拽回到橋上。這麼往返幾次之後,劉子安的體力幾近耗光,他有些絕望,卻不敢鬆懈絲毫。

天空不知何時亮了起來,霧氣也漸漸由濃轉淡。當第一縷陽光落在廊橋上時,原本那麼堅硬結實的一座橋,竟如同遭雨水腐蝕過的朽木一般變得彎折松頹。橋體開始向下墜落,先是從中央開始,隨後迅速向兩側的山崖延伸。劉子安他們與亡靈糾纏的地點在橋頭一帶,因尚有支持,暫且保留着原來的形狀,但同樣岌岌可危。劉子安感到身下又傳來幾根木柱折斷的震動,當下更加用力地扣緊山崖的邊緣。此時,若只有他自己的身體,應該還能勉強支撐,可加上緊拽着他衣服的三七的體重,那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劉子安本就是個富家少爺,雖說這些年來跟着寶禾先生東跑西顛的,身體素質有所加強,但像這種僅憑雙臂力量支撐兩個成年男子的事,對他而言還是有些太過困難。

終於,橋頭部分也開始搖搖欲墜。

“快鬆手!”劉子安怕極了,慌忙中蹬了三七一腳,腳跟正中他的臉,傳來一種軟綿綿的觸感。然而,三七還是緊抓着他的衣裳不肯放手。由於他們動作幅度過大,原本嵌合在一起的木頭開始四散分崩,咣當、咣當地直墜崖底。

劉子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來。可正當這時,他衣裳的下擺卻呲呲啦啦地撕裂開來。之前他的衣裳曾被樹枝勾破過幾處,寶禾先生雖忙了半天卻也沒能補好。現在,那衣服終於承受不住這般強扯硬拽,徹底斷成了兩截。三七一聲尖叫,手裏攥着劉子安衣裳的碎片,連同無數木塊和亡靈一起墜進了深淵之中,不見了蹤影。

“子安!”獨自一人攀在懸崖邊緣的劉子安彷彿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仰頭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寶禾先生的身影。

“把手遞給我!”寶禾先生見劉子安神情恍惚,心知此刻耽誤不得,一手便抓住了劉子安的腕部。

說來也巧,寶禾先生半夜醒來發現劉子安不在,本以為他是起夜,沒想到等了許久仍不見他歸來。想起臨睡前劉子安曾十分好奇那座廊橋的事,心說會不會到崖邊去了呢,跑來一瞧,正好遇上廊橋崩塌的瞬間。

劉子安藉著寶禾先生的拉扯,重新回到了平地,再次感觸到地面的堅實。他仰面躺在地面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平復了凌亂的呼吸。此時天已大亮,迷霧徹底消散,對面的山崖已能望到,崖底的也可盡收眼底。然而,當劉子安向崖下窺望時,卻看不見任何廊橋的殘骸,河流上甚至連一塊浮木都沒有。兩側山崖之間的距離也遠沒有昨夜他以為的那樣遠。

“三——七——!”劉子安帶着哭腔高聲呼喚着三七的名字,然而卻聽不到任何迴音。凝神細看,崖谷中連屍體的影子都看不到,山澗兩側靜悄悄的,彷彿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昨夜經歷的那些,最好還是忘掉吧。”一面走,寶禾先生一面勸道,“在這世上,有些事情,其實忘掉更好。”

劉子安神情恍惚地看着寶禾先生的嘴一張一合,卻完全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劉子安仍然可以感到自己的腳跟處有那種軟綿綿的觸感,是踹在三七臉上時的感覺。當時,他只想着自己逃命,竟然不惜為此將他人踹下懸崖……

“其實我只是希望看到他們母子再會,深情相擁的那種畫面……”劉子安喃喃道。

“恩,我明白。”

“我只是想……”

劉子安一面走,一面喃喃不休,嘴裏翻來覆去地念叨着同樣的話語。

寶禾先生見劉子安這種狀態,便打算放棄原定的行程,送他回家修養段時間。然而,當他向刑公子等人辭行時卻遇到了難題。

“先生,雖然我們很能理解您的難處,不過三七……他是白畫師的弟子。白畫師在我們這裏很是出名,您應該聽說過他吧。”刑公子見寶禾先生點頭,便接著說道,“世人只道他畫工一流,卻不知他的脾氣也是頗為古怪。總之,三七的事您還是親自去跟他說一下吧。”

寶禾先生蹙着眉,問道:“那三七與白大師之間的關係又如何?”畢竟自己現在也是有徒弟的人了,寶禾先生還是基本能體會到白畫師的感受。換位思考一下,假如有一天劉子安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管劉府怎樣,自己定是不會輕易饒過那個兇手。

“關係嘛……您到時候去了就知道了。白畫師可不止有三七這一個徒弟,三七的處境大概跟其他人差不多。”刑公子答道,神情顯得有些古怪。

“如此說來,這趟是非去不可了……那依刑公子您看,在下何時前去拜訪不會顯得唐突?”寶禾先生在心裏盤算着,這次自己先行拜訪,假如那白畫師對三七的死不依不饒,自己就帶着劉子安趕快跑路;如果雙方都願意各退一步,那改日自己再帶着劉子安登門拜訪,也算不失了禮數。

刑公子擺了擺手,笑道:“如果是您去的話,什麼時候都不會顯得唐突。畢竟,您可是他唯一的寶貝兒子,白軒,最喜歡的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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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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