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地獄變相圖(三)

19.地獄變相圖(三)

終於,前方的濃霧中浮現出了廊橋的影子。它由山崖的一側水平向空中延伸出去,最後隱匿在霧氣深處。

“就是那座吧?很久以前就塌掉的橋。”劉子安扭頭問道。

“是啊……”三七答道,聲音顯得有些飄渺。劉子安在橋邊站住,將他從背上放下來。與龐大的橋身相比,劉子安和三七的身體就像螞蟻一樣小。三七揪着劉子安的衣服不肯放手,就好像一鬆手自己就會摔倒一樣。這並非是因為腿腳不好,而是被眼前這座廊橋的氣勢所震懾。

“這座橋好壯觀啊!是誰建造的?”

“據說是兩邊民眾合力建造的……不過這座橋的設計者是白大人。”

三七終於鬆開了攥着劉子安衣服的手。劉子安走近那座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欄杆,那冷硬的觸感提醒着劉子安,眼前的一切並非是曖昧的夢境或幻影,而是真實不虛的存在。

“喂——!有——人——在——嗎——?”劉子安拎着燈籠走到橋上,高聲呼喊,然而並沒有迴音。霧氣依然濃重,站在橋頭這裏根本就看不清橋上是否有人。然而,劉子安有種感覺,這橋上有人在注視着他。瑟瑟的寒風穿過幽暗的崖谷,時不時傳來細碎的聲響,猶如竊竊的低語。

“莫非是我多心了?”劉子安打了個寒顫,心道。

三七貌似有些膽怯,怔怔地立在距橋頭數步之外的地方。

“喂,你倒是過來啊。你站在那裏不動,到時候見不到你娘,這一趟可就白來了。”劉子安見三七直愣愣地站在那裏,心下有些起急,伸手便要拉他。哪知剛一碰到他的胳膊,三七就跌坐在了地上,臉色煞白,彷彿隨時都要暈倒一般。

劉子安有些無奈,但想到都來這兒了,如果三七還是沒能跟他娘相見,那就太遺憾了,於是決定好人做到底。

他在橋上用力蹦躂了幾下,橋身紋絲未動,也沒有什麼損壞的跡象。大概沒什麼問題吧,劉子安心道。

“你在那邊等一下。既然都到這兒了,我再往前稍走走,幫你去找找你娘。”劉子安撂下這話,便提着燈籠,壯着膽子向橋心走去。

橋上的霧與橋頭相比彷彿還要更濃一些,劉子安覺得自己就像是行走在雲間的仙人一樣,燈籠的微光,僅能照亮身畔的一小塊地方。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忽視橋下那充溢着濃霧的黑暗深淵和遠處那不知來自何方的注視。

劉子安想起自己看過的戲和話本里,有一出叫做《白蛇傳》的。好像講的就是一個書生在橋上遇到了一個貌美的姑娘,後來還結為了夫妻的故事。眼前這座橋,莫非就是戲裏的那座橋?自己雖不是個書生但也算粗通文墨,而且此行找的也是個姑娘……劉子安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座橋明明早就不存在了,是座幽靈橋,自己找的也只是個女鬼,還是幫她的兒子在找。更何況,即使真有姻緣,自己難道會希望妻子是個蛇妖嗎?

劉子安邊走邊想,隱隱約約的彷彿在前方的濃霧中發現了一道人影。他站住腳,仔細辨認了一下,那人影身形高大,像是個成年的男子,應該不是三七的母親。

“喂,對面有人嗎?”劉子安試着喊了一句,然而對方未有應答。劉子安決定再走近些看看。對面果然是個男子,彎腰駝背的,一副寒酸的農民打扮,表情獃滯地站在那裏。這本來沒什麼,但奇怪的是他渾身濕透,頭髮上、衣服上不住地在往下滴水,在地面上匯成一片水窪。

劉子安看了看廊橋的頂,問道:“你怎麼了?剛才下雨了?”

那男子搖了搖頭,眼睛無神地看向遠方道:“那天我溺水了……”

“溺水?”劉子安好像知道了男子的身份。

“是啊……掉下去,落在河裏,被水沖走了……”男子神情悲切地低聲嘟囔着,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那可真是一場劫難啊。”雖然死亡已然成為事實,但劉子安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安慰一下這個可憐人。

“冷啊,這裏好冷啊!”男子用雙手矇著臉,聲音顫抖地喃喃着。

“我說,你在這橋上有見過一個穿着紅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嗎?”劉子安向他打聽道。然而男子只是不停地在嘟嘟囔囔,劉子安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在好好回答自己。劉子安決定不再理他,繼續向前走去。

橋在空中無盡地延伸。或許是濃霧籠罩的關係,劉子安既望不到對岸的山崖,也望不到橋的終點。走了好長一段兒后,劉子安在前方又看到了一道人影,是個年紀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的身材瘦小的姑娘。她趴在欄杆上低頭望着橋下,長長的頭髮垂在橋外,與方才那男子一樣渾身淌水,一隻腳上穿着草鞋,另一隻則打着赤腳,看上去顯得有些恐怖。

“哎,你有沒有在這附近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劉子安鼓起勇氣湊上前去向她問話道。

女子緩緩掀開披拂的長發,回身望着劉子安,那分開的發縷也浸滿了水,在腳邊滴出一片水漬。

“您是說,艷娘嗎?”女子問道,聲音輕柔好聽。

“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她愛穿紅色的衣服。”劉子安有些尷尬地答道。

“那大概就是艷娘了,她最愛穿一身紅衣了……如果是那樣的話,有一天,她曾經從我身側經過,緊接着就掉下去了。”女子道,語氣彷彿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掉下去?”劉子安有些懵。

“是的。那天,忽然傳來一陣巨響,橋塌了,我們全都掉下去了。”劉子安這才聽明白她說的好像是廊橋塌毀那天的事,心中不禁埋怨這橋上的人一個個說話都沒頭沒尾的。

“話說回來,您還真是痴情呢,居然都找到這裏來了。”女子吃吃地笑道。

“啊……不是,我不認識那個艷娘,我是幫她兒子來找她的……她兒子就在橋頭等着呢!”劉子安連連擺手,慌忙解釋道。

女子戲謔地看了劉子安一眼,沉默了半晌,咬着青白的嘴唇,望着橋下道:“那個……有件事,我想問問您……我……是不是死了?”

“這個,我也不清楚……”劉子安看着女子那副惴惴不安的樣子,覺得真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女子默不作響地垂下頭去,漆黑的長發遮住了面頰,雙手扶着欄杆,哆哆嗦嗦地顫慄着。

劉子安不忍再看下去,決定繼續再向前走。然而走着走着,劉子安忽然意識到這座橋或許壓根就不通往任何地方。濃霧的前方除了筆直延伸的橋面根本什麼東西也沒有,對面的山崖也依舊望不見。建造這麼長的一座橋,真的是人力可以企及的嗎?從崖頂望過來,這座橋的確壯觀非常,但自己走過的距離,也早就超出山崖之間的長度了吧。

或許,在塌毀之前它曾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橋,但現在不同了,它已經成為了另一種存在,是一座幽靈橋。在霧氣中無盡延伸,只有一端搭設在山崖上,另一端則不延伸到任何地方……不,或許它連接到什麼地方,劉子安覺得從方才開始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就是來自於濃霧的深處。

這時,劉子安聽見遠處傳來清脆的鈴鐺聲,接着響起一陣足音。他停下腳步,拎起燈籠照了照,只見前方有個穿着紅衣的人影向這邊款款走來,便屏住呼吸,等她靠近。不一會兒,他眼前就出現了一個身着紅衣、容貌頗美的女子。

“稍等一下!”劉子安見紅衣女子馬上便要與自己擦身而過,開口叫道。

那女子停下腳步,略顯困惑地望着劉子安。劉子安被美人這麼盯着看,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燒,但好在沒忘了正事,問道:“你是不是叫艷娘?而且你有個兒子。”

那紅衣女子也渾身濕嗒嗒地往下淌着水,聽到劉子安的話,臉上微微現出驚訝之色,點了點頭。

“那個……你兒子在橋邊等你呢。現在過去,應該就能見到他。”艷娘抬頭望着劉子安的臉,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怎麼,你不想去見你兒子?我可跟他說好了,要把你帶過去的。”劉子安道。

女子輕笑道:“天下哪有母親不想見兒子的?只是如今陰陽兩隔,見了又如何……”

“你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劉子安愕然道。

“當然知道……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還有命活嗎?當初,我掉下橋之後,還沒落到水裏就被掉落的木頭擊中,直接沉到了河底。那裏……好冷啊。”艷娘說著,身上打了個寒顫。

“那你,到底要不要去見三七?”劉子安一邊問,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艷娘的神情。

“三七?是那孩子的名字嗎?”提起孩子,艷娘的語氣都變得輕快了幾分。

“是啊……不過三七已經不是個孩子了,他已經長大了。”劉子安答道。

“長大了……我離開的時候他明明才只有這麼大。”艷娘用手比劃着,臉上露出懷念的神情,“帶我去見見那孩子吧,我好想看看他長大后的樣子。”

劉子安與艷娘並肩往回走。途中,與方才那名女子擦身而過時,艷娘悄悄附在劉子安耳邊說道:“那姑娘,在村裏有個心上人。上次過橋就是為了去置辦嫁妝。可惜,現在變成了這副模樣,怪可憐的。”

長路漫漫,不過有了美人的陪伴,劉子安覺得回去的路變得沒有來時那麼糟糕了。

“艷娘,為什麼你愛穿紅裙子啊?”

“當初入了這行,我就知道這輩子八成是沒有機會穿上嫁衣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天天穿紅的,就當自己天天都是新娘子。”

“真是小女孩的想法啊……那你當初又為什麼要把三七生下來呢?”

“因為那孩子的爹對我很好啊……雖然自從我掛牌以來生意就沒差過,但那些男人都是有目的的,怎麼說呢,總覺得有點噁心!但那孩子他爹對我的好,跟那些人都不一樣。他總能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幫我解決各種麻煩,把我放在心上……不過他自己有了麻煩卻從來不告訴我,就算是說,也是在一切都解決好之後當成個故事說給我聽。恩……就是感動,你明白那種感受嗎?”艷娘說道,臉上不自覺地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大概可以了解……”劉子安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那個人也是這樣的……所以,自己對他的感情是感動嗎?

談話間二人又同最初交談過的駝背男子擦身而過,眼看已快到橋邊。果不其然,不久,耳邊便傳來幾聲鳥鳴,是森林裏的鳥雀在啁啾鳴囀。山風吹拂着劉子安的面頰,他這才意識到方才橋上雖然寒氣逼人,但是連一絲風都沒有。

風中飽含着生命的氣息,艷娘不知何時沉默下來,無言地跟在劉子安身後。終於,霧中浮現出了一座巨大的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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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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