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娘子
江城,雨,絲絲細細地飄散着,
背着書篋的姜九道,抬手擋着雨,跑進了酒坊,在櫃枱旁的搖椅上坐着個手握書卷着淺紫色衣裙的姑娘,旁邊還放着個小火爐。
姜九道第一眼見到她就愣住了,不是她的容貌有多秀美,而是那一雙眼眸,彷彿能看透人心。衣裙的紫色並非嬌艷,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尊貴。
錦榮出聲道,“阿九,阿十,有客人來了。”
阿九阿十就是她撿回來留在酒坊的夥計,因為都有殘缺,兩人幹活都是一起的。
姜九道聽見這聲,猛然發覺自己剛才有些失禮了,連忙朝着店家,也就是這位紫衣姑娘,作揖拱手行了一禮,“小生只是進來避回雨,還望店家不要嫌棄。”
錦榮微微點了點頭,“無事,我也請公子喝杯酒吧。”
姜九道本想拒絕,但嗅到夥計端來的酒味,忽然就忍不下心拒絕,被酒香勾着淺飲了一口,如墜美妙夢境,流連忘返。
想起曾兄和許兄說起過,江城王記的杏花酒最好,好像進來時看到外面掛着的就是‘王記’的招牌。
就這喝酒的功夫,一會兒外面的雨就停了。
姜九道望向外面的街市,發現家家戶戶門上都點着燈,扎着紙花,路上行人也不多。
錦榮看出了他的疑惑,悠悠道了一句,“今天是中元節。”
“原來如此。”姜九道恍然大悟,這段時日他一直在外漂泊,多是在荒山野嶺,都忘了時日。
喝了酒,雨又停了,姜九道便起身告辭,微微遲疑,還是掏出身上僅有的些許銀錢——十幾枚銅板留在了桌上。
錦榮未看桌上那些銅板,只是在姜九道走時,淡淡提醒了一句,“中元節,乃是鬼門大開之日,這位公子還是小心點為好。”
……
“打烊了吧,這天氣也沒人來買酒了。”錦榮隨口道,阿九和阿十點了點頭,按吩咐收拾店子。
錦榮從搖椅上起身,走向門,抬頭望向外面微暗的天色。
中元節也就是鬼節,便是陰曹鬼差也不會阻攔未入輪迴的鬼魂到陽間,受香火祭祀。
百鬼夜行之日,其他精怪妖靈也蠢蠢欲動,容易生亂子。不過江城有她在,尋常妖精鬼怪也不會有膽子在這鬧。那書生身上氣息純凈了些,容易引鬼,只要不出江城,也不會有事。
周氏先前挂念女兒,想讓錦榮在中元節來沈家,被女兒以要拜祭亡父為由拒絕了,周氏只好作罷,不僅是她,就是小女兒沈遙也很想念這個姐姐,雖見面不多,但不知為何,才兩三歲的孩子尤為親近錦榮。
錦榮倒不急着給此世父親的牌位上香,據她所知,她爹早就輪迴投胎了,便是上香也受不到香火。
但別人不知道,又是誠心誠意的,錦榮也不好叫他們失望。沈家還有謝青夫婦送來的紙錢香燭,就被錦榮揮手一抹,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其實是出現在了黃泉路口,就當是送給那些無後人香火的孤魂野鬼罷。
姜九道原是想着找個客棧住的,可惜囊中羞澀,唯剩下的那些銅板也給了酒坊店主,現在只怕是睡柴房,也沒客棧願意收的。
他倒是不介懷,在荒山野嶺便是以天為廬,以地為席也是有過的,姜九道想起城外還有個城隍廟,今夜在那宿一晚也好。
姜九道快步往城外跑去,路途中卻又下起雨。為避雨,他忙不亂又鑽進了看到的一間屋子,進來后,發現中央的桌上也放着一尊像,還擺了瓜果燒雞和其他祭祀品,還有其他一應擺設符合廟宇的樣子。
這也是廟宇?姜九道心生奇怪,看了那雕像半天也沒看出這是哪尊神來。
等了好一會兒,天都快黑了,雨還是未停,姜九道想乾脆不去那城隍廟了,在這將就一晚也行,於是立刻在廟裏收拾出了睡覺的地方,肚子很快就餓了,姜九道沒去動那些祭祀品,而是從書篋里翻出一包乾糧來,雖有些發硬難嚼,但和着清水喝,姜九道也吃得津津有味。
入睡時還猶記那酒味。
夢中脖間忽有濕膩膩的感覺,姜九道掙扎着醒了過來,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惡鬼臉。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姜九道竟推開了惡鬼,自己也撞到了桌子,抬頭一看,桌子上什麼都沒有,連那來時見到的雕像也無,他心思敏銳,很快就想明白了,要吃他的就是那雕像偽裝出來的惡鬼,
從未撞過妖魔鬼怪的姜九道卻沒有多少害怕,只想着奮力一搏,而不是葬身於惡鬼腹中。
他想着要逃出去,卻發現所謂的廟宇,沒有門,也沒有窗子。
那惡鬼也不追他,而是獰笑着張大了嘴,越張越大,姜九道所處的這廟宇也跟着變化了起來,變得圓滾滾。
姜九道腦中有一個不敢置信的想法,這廟不會就是惡鬼的肚子吧。
牆壁上還流出青色的臭水,姜九道只嘆自己倒霉,竟然主動撞進了惡鬼的肚子。
正要閉眼直臨死亡時,衝天而來一道白光,刺破了屋子,惡鬼也嚎叫了一聲,卻無反抗之力,姜九道也從被劃開的裂縫中掉了出去。
似是摔在了結實的草地上,姜九道有些眩暈,卻也看清了外面真正的景象。
天朗星滿,像是晴天的夜晚。原來他早就被惡鬼騙了。
陷入昏睡前,姜九道聽到一清朗溫厚的男子聲音,“多謝大人幫忙捉了此惡鬼。”
“無妨。”
這聲音似乎在哪聽過,姜九道迷迷茫茫地想到,很快心神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若不是城隍去赴了地府盛宴,知曉有惡鬼敢在他附近裝神建廟來吃人,他也會出手解決了。”錦榮收了手,隨意道。
方才刺穿厲鬼的是她指尖凝聚的一道劍光。
赤衣男子,也是地府秦廣王無奈一笑,中元節,正巧趕上閻羅王設宴,鬼吏鬆散,竟無意間漏放了惡鬼入人間,差點惹出禍事來。
他雖知曉此事後,立刻趕到人間來,但逃竄的惡鬼又多,難免有失,好在有陽世的這位大人願意幫忙,才沒讓這惡鬼害了人。
否則便是他與地府的罪過了。
秦廣王看向那驚懼的惡鬼,威嚴地冷哼了一聲,“你本就是因在世為惡,才淪為惡鬼,如今不思己過,還妄圖吸人生氣,讓你魂飛魄散都是輕的,還不隨我回地府受上幾百年重罰。”
他不過抬袖,便將惡鬼收入右袖中。
隨後又是一道紅色流光沒入姜九道眉心中,這書生在惡鬼腹中待了那麼久,也被吸了少許精氣,算是他的過失,送些靈氣穩固心神也當作是他的補償了。
秦廣王對錦榮又是一揖道,“中元節即將過去,本王還須將百鬼召回,先與大人拜別了。”
錦榮點了點頭,她也該回去睡覺了。
臨走時,秦廣王不忘道,“此情地府銘記,日後大人有空,可來地府坐坐。”
清晨,姜九道悠悠轉醒,抬頭便看見了正統的城隍神像,昨晚那惡像彷彿是一場夢。
後來他遊歷各地,又碰到個叫張詔的道士,將此事說給他聽,這便是后話了。
……
一群低調卻不失莊重的車隊自京城南下,路經江城,停了下來。
文知州身為江城最高長官,如今卻是恭恭敬敬地對着一位氣度不凡衣着卻不顯貴的老者行禮道,“寧老。”
這位老者可不是什麼普通人,當今天子帝師寧望儒,又是前首輔,如今卸職歸鄉,文知州可是半點不敢慢待,不說,寧公幾個在朝中任身居要職,聽說天子苦苦挽留,不願寧公離朝,甚至希望在京中榮養,但寧公想要落葉歸根,思鄉心切,所以才有這返鄉。
文知州先前還不知道寧公返鄉會經過他這江城,現在迎接已是有些匆忙。
“寧公,下官已備好了驛站旅舍,還有江城官吏的心意,設好了一桌接風宴。”
寧望儒語氣溫和,沒有什麼前首輔的架子,“無需瑣碎繁文縟節,都免了吧。”
意思很明顯,就是不想驚動太多人。若是寧公喜歡興師動眾,也不過繞過蘇揚等地方,只是在江城稱不上繁華的小地方,暫留幾日休整了。
聽到這話,文知州鬆了口氣,雖有些惋惜不能與寧公多親近,留下好印象於前程有利,但他本也不是那麼善於逢迎,以及勞民傷財討好上官的人。
就是在江城最好的酒樓設宴的其他下屬官吏也不會說什麼,寧老連知州的面子都沒給,晾了他們又如何。
知道寧老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文知州一路便衣送車隊到旅舍,馬車裏先下來一個華服青年,眉目清俊,嘴角微微翹着,看起來溫文爾雅又氣質卓爾,是寧老的長孫寧其驍,聽說還常入宮中陪駕。
寧老返鄉,相陪的還有家眷子孫。
從車上還下來一位粉衣嬌俏的少女,特意看了看江城的街市景色,既而浮現失望之色,拉着哥哥的袖子小聲嘟囔道,“這裏沒有京城好玩。”
“你還嫌無趣?”寧驍輕笑了一聲,眼角微挑瞥向車駕,“怎麼,不再纏着那位說話了?”
少女輕哼了一聲,“你也拿我當笑話,”身為堂堂前首輔的孫女,寧昭月也有自己千金小姐的傲氣,何況,別人對她又無心,
寧昭月又揉了揉手中的綉帕,“他說是來尋人的,也不知道尋什麼人。”
“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琴師,”寧驍嘆了一聲,有些話未盡,昭月日後要許的也是門當戶對的人家,而卻非這樣一個隨路碰到身份神秘的人,哪怕他的容貌的確盛了些。
寧昭月眸子微紅了紅,扭頭就不願理她哥了。
能令寧家大小姐牽腸掛肚的自然不是什麼普通人,而是他們路上遇到一白衣少年,十七八歲的模樣,卻比女子生得還美,若非是那隨手彈的琴聲竟能令寧老的頭疾得到緩解,寧驍都懷疑是什麼山野精怪化成的。
加上寧昭月又起了心思,便央了祖父,順帶送他一路。
他也沒說什麼,只道,“我要去江城。”
白衣少年,名為封少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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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完結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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