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娘子
楊姓商人看着長相端正,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靠着這副樣子哄騙坑害不少人,才有今日的富貴。
他先是花重金買通了王記酒坊的夥計,得知這新當家的王小姐打烊后就不喜店裏留人,入夜後酒坊內唯有她一人。
楊姓商人便壯了膽子,仗着自己有些腿腳功夫,也沒叫人做幫手,怕事後還要多分出去一份,自己弄了點迷藥,偷摸摸地爬牆潛入了酒坊。
院子裏放着數個大缸,楊姓商人揭開蓋子看了,可惜都不是那新杏花酒。
他又進入屋裏,悄聲翻箱倒櫃找方子,卻一無所得,再想往其他地方去,卻迷了路。
明明就一棟酒坊小樓,卻像是打轉一般,怎麼也找不到,楊姓商人也不敢點燈,怕驚動的外頭巡邏打更的。
難道是鬼打牆,他心中狐疑道,走南闖北多年,見過聽過的鬼神之事不少,也越發謹慎,他聽一個真有本事的和尚說過,這些所謂的迷眼蒙心,不過是故弄玄虛,信則靈,不信則無,人的陽氣足,不被乘虛而入,精怪也沒那麼容易害人。
他心中冷哼一聲,等他弄到了釀酒的方子,就讓江城的人都知道,這王家姑娘是個精怪變的,知道的人多了,早晚會有和尚道士來降妖伏魔。
又回到了原地,他翻牆爬進來的院子裏,而且不知何時身後那些酒缸不見了,而是多了一口井。
那井口還倒映着一彎明月,水汪汪的,
楊姓商人卻心中悚然,想離那井遠一點,卻發現自己離那井越來越近,可自己的腳根本就沒動過。
他忽然感覺全身冰涼,原來已經身在井中,不斷地沉下去,想要大叫,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
荒蕪且迷霧重重的路上,一男人如幽魂無知覺地走着,恍恍惚惚,腦中有記憶零碎地閃過。
他是來做什麼的,哦,想起來了,他貪圖王記酒坊新出杏花酒的方子,所以想要偷了方子。
這又是什麼地方,上看不見日月,下不見塵埃,遠處似乎有一條河。
楊姓商人立刻醒了過來,這一醒,陰氣侵魂,他不知道,只覺得冷得可怕,心中更是又驚又懼。
他望見一塊巨石立在岸邊,心存希冀地跑過去,只見那石頭上有一部書冊,像是嵌在了石里,可書上無字。
楊姓商人有些失望,卻見書冊上有金光隱現,露出幾行字。
楊廣清,男,壽五十六,善十二,惡七十九。
對母盡孝,乃積善,
殺人占妻,騙人錢財,為富不仁,偷盜,販賣人口……乃行惡。
楊姓商人見到這上面的字,瞪大了眼睛,楊廣清,不正是他的名字。而那行善行惡之事竟無一不是他做過的,
又見多出一行字,辛丑年子時三更生人入地府,壽數減二十。地府,這裏就是人死後到的地方,壽數減二十,那不只有三十六,他今年正好三十六。
眼見自己名字旁邊記有壽命的數字果然有變,從五十六,化作了三十六,楊廣清連忙伸手去抹。
但手一碰上如遭雷擊,身子越來越輕,楊廣清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飄了起來,而那石頭旁還躺着另一個自己,難道這就是魂魄出竅。
楊廣清想回去,卻動了動不了,只能任憑着自己的魂魄彷彿被什麼硬勾着。
景象一變,楊廣清看到‘自己’被鐵鏈捆在燒得火紅的銅柱上,旁邊還有拿着刀叉長戟頭上長角的小鬼,給銅柱添加炭火的小鬼,還口中數着他的罪行,比那書冊上所見更為詳細。
難道這就是自己死後景象,楊廣清嚇暈了過去,再醒來是被刺痛的,自己在刀山上滾下,千萬刀刃插入血肉中,痛苦萬分。
一身着赤色官服的年輕男子,持筆在生死簿勾畫,隨口道,“那個生魂回去了?”
鬼吏回道,“不過走過了兩層,已經嚇回去了。”
生者不入陰間,地府一游,非有大功德庇佑之人,壽數必然有損,此人在陽間為惡,又生生走了三層地府,想來不久,就是他真正受罰之日了。
謝青因公務在衙門睡了一宿,天還未亮,就打算早點回去陪娘子了,正巧在路上碰到提着一盞燈籠像是從外面回來的錦榮,他面露驚訝,“這麼晚了,阿錦你從哪裏回來的?”
錦榮淺笑道,“去沈家看了我娘,挂念酒坊便先回來了。”
“酒坊有事,找我就好了,你一個姑娘家的,走夜路也不怕出事。”謝青碎碎念道,全然忘了他與錦榮過招時慘敗之事。
錦榮笑而不語。
既然遇着了,謝青堅持要送一程,走到酒坊外頭,他就察覺不對勁了,看出了有人翻牆的痕迹。
謝青將錦榮留在外面,自己握着腰間的刀,開門進去了,在院子裏就看到了卧在地上面色灰白不省人事的楊廣清。
他不認得此人,但夜裏出現在這裏,定然不是什麼好人,立即拿了起來。
錦榮沒在意被謝青捆起來又叫了捕快帶回衙門的楊廣清,酒坊里當然不會出什麼事,她朝院子某處地方瞥了一眼。
江城有陰脈,長年累月,易與地府勾連,生出通向兩方的道路,錦榮也是偶爾發現,為免凡人迷路平白遭難,便挪到了酒坊里,又以法術遮掩,等着哪回有空了,告訴陰曹一聲抹去此路。
……
楊廣清到了衙門沒兩日,就老實招了,非但如此,還吐露了過去的罪行,謝青審過後,驚怒於還有如此惡徒,不知害了多少人。
正因罪行頗多,衙門還得派人前往楊廣清招供的地方,尋訪受害之人,了結陳年舊案,這案子也長久了些。不過,楊廣清在認供后沒多久,就瘋了,整天喊着不想死。
謝青和其他捕快冷笑道,就他犯下的案子,也能判個秋後斬決。
楊廣清最後還是沒等到處斬,在牢中驚懼而死,生生嚇跑了膽。唯一稍安的是,他曾謀奪的那些財產,都歸還原主,有些得到補償的人還遠道而來感謝江城衙門,大呼青天老爺。
得了一番美名的文縣令好幾天都笑容滿面。
對王家酒坊而言,可能就是打發了一批夥計,周氏挂念女兒,和沈員外商量,想送幾個老實可靠簽了賣身契的奴僕過來,被錦榮婉拒了。
釀酒不過一時興趣,她日後花在酒坊上的時間不多,人少也清凈。
趕上一年雪災,有難民路過江城,王記酒坊多了兩個夥計,一個是啞巴,一個失聰,都是沒了父母的可憐人,但幫錦榮打理酒坊,還是勉強夠的。
次年,周氏與沈員外生下一女。
……
王家酒坊仍每日開着,賣的酒不多不少,總有定量,而來買酒的人,也不乏一些精怪生靈,散仙游道,但錦榮釀的酒雖好,也無法多飲,消受不得。
錦榮今年也已十八了,如她這般年歲的姑娘多是嫁了人,可王家也無其他親族,錦榮一個人自在也無人管,周氏雖為她母親,但現在已非王家婦,也強插手不了。在沈家又有幼女分心,看酒坊生意又好,女兒還會釀酒,也不急着了。
三年一科舉,遠方京城春闈如火如荼。
曾諳和許數兩人既是同鄉,又是好友,一路科考順利,過了殿試榜上有名,成了二甲進士,名字雖吊在後尾,但對於本不抱什麼希望的兩人來說,已是不錯的運氣了。
在瓊林宴上,也被擔任考官的尚書大人贊了一聲年輕有為。
二人家中都以有婚配,且是媒妁之約,門當戶對,自然榜下捉婿,還有和朝中高官結親這種事和他們無緣了。
曾諳和許數心也寬,不摻和這些事,而是決定向翰林告假一起返鄉,和家人同喜后再入朝為官。
來京前還是無人知曉的普通舉子,回去就是有了官身的進士老人,連僕役還有馬車都可向翰林院報備,坐在車廂里的曾諳不由得和好友感慨連連,許數也點了點頭。
離江城不足十里原,兩人又喜又激動,雖是衣錦還鄉,但到底有些近鄉情切。
忽然疾雨突降,外頭的車夫道,“兩位老爺,下雨了,前面有家城隍廟,要不去那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就去那吧。”
曾諳和許數有僕從打着傘相護,一路沒淋什麼雨就進了城隍廟。裏面還有他人,看着是個衣着寒酸的書生,本有僕從想討好進士老爺,這廟本就不大,他們人還多,便想着驅趕走那書生。
許數未染官場仍有正直之心,見狀立刻怒喝了一聲,反倒將那僕從趕到外頭屋檐下看着馬車。非但如此,還和曾諳一起像那書生拱手道歉,“是我二人未管教好僕從,令他生了跋扈之心。”
那書生雖衣衫簡樸,但目光清凈,氣度舒然,“小生薑九道,只是一落第書生。”
自述窘況,也不見有半點沮喪頹然,即便對上進士老爺,也不卑不亢,沒有攀附之意,看的出來,姜九道對仕途並不怎麼熱衷。
曾諳和許數更加好奇,起了交友之心。
這時,僕從已準備好了被褥鋪蓋,曾諳瞥見香案上的神像,拉過許數的袖子,“子異,這神像我是不是在哪見過?”
許數也覺得這神像眼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兩人只好當作是記錯了。
夜晚,兩人和姜九道交談過後,交友之心更甚,對方才華不差,更多是時運不濟,以及無心於此。
待睡着之後,曾諳夢見一藍衣老人,與城隍廟裏的神像竟有幾分相似,藍衣老人拈鬚對他微笑,語氣中的溫厚與威嚴並重,
“我乃此界城隍,曾蒙你讓酒之恩,故助你金榜題名。如今此緣已了,望你能夠惜緣積善,若你日後行惡,待死後論陽世善惡,你我再見,我定不會輕放。”
曾數猛然驚醒,身旁的許數竟也醒了過來,兩人一說,發現做了同一個夢,只是許數夢見的是自稱土地的青衣老人。
這才想起,為何會如此熟悉神像的容貌,沒想到他們還碰到了化作凡人的神仙,還讓了一回酒,讓城隍老爺和土地老爺欠了恩情。
第二日,廟裏的人都醒來了,一出門卻發現那被趕出來守着馬車的僕從被壓在馬車下,疼的暈過去了。
弄醒才知道,這僕從心生歹意,又因為被許數訓斥,想要對馬車動手腳,讓他們受罪,結果自食其果。
姜九道感嘆並慶幸道,“天佑曾兄和許兄,沒能讓這惡奴得逞。”
曾諳和許數,對視了一眼,心中有了猜測,怕是城隍或土地幫他們避了禍,轉身返回廟裏又是恭恭敬敬地磕頭跪拜
其他僕從,還有姜九道也跟着拜了拜,雖說子不語怪力亂鬼神,但見廟不拜,也非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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