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艾艾?——艾艾?”
姜艾從紛亂的思緒中回神,“什麼?”
蕭嘉宥舉了舉手中的糖葫蘆,一顆顆山楂鮮艷飽滿,包裹在玲瓏剔透的糖稀中。他和姜麟已經一人一串開吃了,懷裏還抱着幾個油麻紙袋,姜艾這才注意到,鼻關一陣熱乎乎甜膩的糕點味道。
好久沒吃到這些小零嘴了。姜艾伸手接過,咬了一小口,瞬間被酸得皺了皺鼻子。
她沒錯過蕭嘉宥臉上瞬間放大的笑意,連忙側了側身,不讓他看到自己這副醜態。然而這酸甜生津的滋味,真是教人慾罷不能。
蕭嘉宥嘿嘿笑,他可不覺得她丑,皺一皺鼻頭都嬌俏可愛。
刻意放慢了步調,距離卻是無法縮短的,再不舍,終究還是到了姜府。將姐弟倆送到後門,蕭嘉宥一股腦將買來的吃食都塞給姜麟,煞有介事地囑咐他不能獨吞。
“艾艾……”
說完了道別的話,姜艾領着阿麟正要進門,蕭嘉宥突然又叫了一聲。姜艾回過頭,卻發現他悄沒聲息地已經到了她身後。
“我有個東西給你。”想拉一下小手的渴望幾乎要破胸而出,他極努力才剋制住了內心的衝動,隔着理智的半步距離,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往前傾,靠她近了一些。
他低着頭,背着光的臉看不清楚,眼睛卻是一片晶亮,黑夜裏像發著光。姜艾被他熱切的注視燒得臉熱,垂下眼睛,避開他彷彿帶了滾燙溫度的熾熱目光。
“什麼東西?”她輕聲問。
蕭嘉宥差點就忍不住狂性大發向她撲上去了,攥成拳頭的手動了動,抬起來,微微汗濕的掌心裏躺着一枚精巧的虎頭紋玉佩。
姜艾認得,他屬虎,這枚玉佩從小就戴在身上的。“你的護身符?”
“嗯。”蕭嘉宥道,“給你。”
姜艾這才抬起眼睛看他:“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想給你。”蕭嘉宥說,然後心一橫,一把將她垂在身側的手抓起來,將玉佩塞到她軟軟的手裏,又飛快放開。彷彿真的心無雜念,不是為了趁機摸一把。
但到底是心虛,他連退幾步,在擂鼓一般的心跳中努力保持着最後的鎮定:“你快進去吧。我看着你進去。”
蕭嘉宥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麼依依不捨,姜艾將那塊還帶着體熱的玉佩握緊,緩緩掩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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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大病一場,傷了元氣,一晚上又是驚嚇又是奔波的,受了不少累,翌日姜艾醒來時渾身乏得厲害,掀開被子,錘了捶發酸的小腿。
采芙進來伺候她洗漱更衣,瞧她滿面疲累,便放下東西,熟練地幫她敲打。接着伺候她洗漱,拿了一件豎領對襟的蔥白米色綾襖,藍緞馬面裙,給她換上。
姜艾坐在鏡前,看着采芙一雙巧手麻利地為她挽了一個隨常雲髻。她經很久沒見過梳少女髮髻的自己了,一時新鮮,不免多看了幾眼。
采芙沒忍住噗嗤一聲,連忙捂住嘴,側過身偷笑起來。“小姐這是看自己也看入迷了?”
姜艾嗔她一眼,跟着也笑了。
正巧採薇端了一碗自己親手做的點心進來。昨天晌午才被免了責罰,她回到下人房裏就昏睡過去,沒有跟采芙一塊過來侍候小姐,正有點不安呢。這會兒瞧見小姐醒來,精神氣兒分明比昨日好了不少,她咧着嘴巴,開心全寫在臉上。
姜艾“回來”后還是第一次見到她,不免想起她受盡折磨慘死的模樣,一陣鼻酸。
“小姐,我做了杏仁酪,加了桂花,特別甜!”採薇眉飛色舞地說。
她不及采芙聰慧,有點遲鈍,卻得到了她南方家鄉做廚娘的母親的真傳,一手頂好的廚藝,最擅長各種點心小食。一大早沒來小姐跟前伺候,就是在廚房裏忙活呢,將杏仁捶出漿汁,拌入米粉,再加糖熬制,又熱又稠,香甜可口,寒冷季節來一碗再溫暖不過。
姜艾早晨沒什麼胃口,聞着杏仁酪香甜的味道反而有點膩味。
她拉住採薇的手,柔聲問:“膝蓋好些了嗎?”
“還是有點疼,過幾天應該就好了。”採薇實誠地回答,心思卻全在被擱在一旁的杏仁酪上,怕冷了不好入口,焦急的眼神直往桌子瞟。“小姐,你不喝嗎?”
姜艾搖搖頭:“你喝吧,暖暖身子。”
“那怎麼行!這是給小姐做的。”採薇說完,又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剛剛在廚房喝了一點……一點點。”小姐食量小,每次做的東西都有剩,采芙不貪嘴,就全便宜她了。
這姜艾是知道的,失笑道:“那便給采芙吧。”
“小姐早晨不愛吃這麼膩的。”一旁采芙將最後一直髮釵插好,笑着點了一下採薇的頭,“你啊,是自己想吃才做的吧。”
採薇赧然。她真的是做給小姐吃的,但是嘴笨,每次都說不過采芙。
姜艾笑起來:“喜歡吃就吃吧,採薇還在長身體呢。”
“你也太縱着她們倆了。”
還沒見到人影,一道沉穩有力的女聲先傳了進來。姜艾一喜,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嬸娘!”
來人正是姜家二房的正室魏氏,跟沈氏妯娌兩個一同進門。
魏氏出身京城望族,父親曾官拜三品,可惜後來觸怒龍顏,被下放到了荊州府,不久便鬱鬱而終。與姜家次子姜宸的婚事於魏氏而言是低嫁,婚後夫妻二人倒也恩愛有加,無奈進門五年無所出,不得已許丈夫納了姨娘。
姨娘卻是個心術不正的,生了一子一女,幼子頑劣,六歲時溺死於黃柏河;女兒則被她生母教的歪心邪意,成天惦記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因此魏氏反而更喜愛長房家的一雙兒女,待她們極親。姜艾在宮裏過得不如意,魏氏便時常借已經做了右相夫人的手帕交的名義,進宮探望。
“咱們家這麼些下人,瞧瞧哪個像你屋裏這兩個過得這麼滋潤,凈跟着你吃香喝辣的。”魏氏握着姜艾的手,拉她回床邊坐下,“你這丫頭,沒心沒肺睡了幾天,可睡夠了?”
姜艾也不答,抱着她手臂,又想哭了。
“怎麼病了一場還會黏人了。”魏氏嘴上笑話她,卻將她兩隻發涼的小手捂在手心裏。
沈氏笑容滿面地坐在一旁,瞧了眼姜艾身上的白綾襖,忽道:“今兒個走百病呢,艾艾要不要跟娘出去走走?”
魏氏附和道:“去吧,多走走身體才能好利索。”
正月十六有走橋消百病的習俗,婦女行遊街市祈免災咎。上一世自定了親事她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種場合自然也沒有露面,這次姜艾卻點了頭:“去。”
正好她想見見蕭嘉宥的表妹,也許能遇上。
晚膳后姜家女眷結伴出門,二房的蘇姨娘和與堂妹姜芊也在,只是這兩人素來與長房不對付,這些年爭爭吵吵的,關係僵硬,見了面一聲問候都欠奉。
姜芊穿一身繡花鳥紋的桃紅紗地披風,滿頭珠翠,花枝招展地出現,只是一看到姜艾身上內襯柔軟毛皮的白色綢緞斗篷,立刻有些眼熱,哼了一聲,走向另一邊。
上一世她和蘇姨娘都因自己而死,如今姜艾面對她們,反而有幾分愧疚。畢竟是一家人,這母女倆雖然小家子氣,卻從未做過出格的事,何況姜艾現在有更要緊的事,沒去在意二人。
一人持香走在前頭,眾人浩浩蕩蕩向黃柏河走去。巧的是,在石拱橋上,遇到了來自郡王府的婦女,從河對面而來。
已經結了親家,見面少不得一番寒暄問候。郡王府支庶不盛,女眷除了當家主母郡王妃,便只有無依無靠前來投奔的外甥女楊思思一人,外帶一眾僕從。
姜艾跟郡王妃見了禮,便將目光轉向她身後一身玫紅襖裙的姑娘。
“姜姐姐。”對方主動問候。
楊思思五官秀麗,明眸善睞,也是個美人胚子,福身的姿態嬌媚動人,着實是個惹人憐愛的尤物。但姜艾乃至整個姜家的悲劇都是拜這個人所賜,哪裏欣賞得來她的美,能忍耐住怨懟已屬不易。
“聽說姜姐姐前些日子染了病,不巧姨母身體不適思思走不開,沒能前去看望,今日見姐姐精神奕奕,想必已經大好了。”
“勞思思妹妹掛心了,”內心起伏,姜艾的神態卻很平和,甚至沖她笑了一笑,“我身體已經恢復了,只是一個人待着悶得慌,想邀思思妹妹到舍下小住幾日,陪我說說話,不知妹妹可願意賞臉?”
“這……”楊思思顯然有些訝異,為難地望向正在交談中的沈氏與郡王妃二人。
郡王妃適時轉過頭來,面上帶着和藹的笑意:“那敢情好,正好思思一個人在王府也無聊呢,你們小姑娘湊在一起可以互相解解悶。”
姜艾便笑着向郡王妃福身:“那艾艾謝過王妃,肯將思思妹妹割愛借給艾艾。”
“都是一家人了,客氣什麼。”郡王妃親自扶起她,拉着她仔仔細細打量着,慈愛地叮囑,“可憐我們艾艾,瘦了這麼多,可得好好養身體,不然這麼瘦骨伶仃地嫁進門,我這個做婆母的可不依的。”
郡王妃對她是真心疼愛,姜艾眼眶一熱,連忙垂下眼睛壓住淚意,“艾艾記住了。”
短暫的交匯過後,兩撥人群繼續往各自相反的方向行去。
楊思思原籍歸州,也曾是養尊處優的大戶千金,母親早亡,十一歲時父親病故,唯一的親姨母憐其孤苦無依,將她接到了身邊,如今已是第三個年頭。
姜家與郡王府來往密切,姜艾與楊思思彼此相熟,卻談不上熱絡。這次開口相邀只是出於防備她算計蕭嘉宥的目的。這是姜艾倉促間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法子。隱患如何解決日後可以慢慢再作打算,至少這幾日內必定不會再有差錯了。
然到了約定的日子,姜艾左等右等,人遲遲不來,隨後郡王府派人來遞了信兒,說楊姑娘突然身體不適,此趟怕是不能成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