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嫡子逆襲手冊(二)
?對於受過高強度技能訓練的謝嫣來說,這反倒激發了她的好勝心。她沒有七情六慾沒有生前那些羈絆,只是個穿梭在不同世界之間的魂魄,偽裝出的情緒騙過了自己,那也一定能騙得過別人。
嫣紅因為出身在太師府里素來是方氏房裏那些大丫鬟欺辱諷刺的對象,又被主母趕出府服侍患了惡疾的嫡長子,處境凄苦到了極點。
謝嫣低頭瞧着嫣紅的一雙手,細長的本應該是沾染筆墨紙硯的手指,如今粗礪得不成樣子,指節和掌心處結着厚重的粗繭,顯出微微的淡黃色。指尖被鞭子劃開數道傷口,溢出來的鮮血觸目驚心。
儘管如此,她也不肯低聲下氣向田莊的僕婦們要一瓶葯。
謝嫣對嫣紅的脾性摸了七七八八,她緩緩睜開眼,眼神慢慢聚到慕君堯身上,沙啞着嗓子道:“大少爺是嫣紅的主子,不管大少爺身處何地,奴婢都是要跟着大少爺的。”
慕君堯掀開嘴角無聲苦笑:“現在的我等同於一個廢人,被人監視遭人迫害,太師府再也回不去。你跟着我沒有出路,等傷養好,便從我這裏拿回賣身契去外頭謀個好前程,不要再跟着我這麼個窩囊廢……”
這話聽在謝嫣的耳中刺耳無比,一年前的慕君堯還是名滿京城的太師府嫡長子,少年立於城中,是何等的風流倜儻,何等的意氣風發。
撇開一根筋弔死在慕成堯身上的雲碧水不談,愛慕他的京城少女多如牛毛。
而經此一劫,他雙目空洞,面容憔悴,全然沒有當初於國子監揮斥方遒那般的神采飛揚。
一年的光陰說短不短,說長也並不如何漫長,卻能將人逼到這般境地,誅人先誅心,方氏和慕成堯的手段未免太過卑鄙。
在莊上受人磋磨的這些日子裏,他不顧原主的暗示,多次隱晦地提出放她出府,皆被嫣紅一一回絕。
今日就因為慕君堯比往常多咳了幾聲,原主向田莊上的長工們求救,那些尋釁滋事的長工逮着慕君堯好吃懶做的借口群起而攻。
要不是嫣紅上去擋了幾鞭子,慕君堯現在指不定就是一具屍首。
謝嫣肩負輔佐慕君堯上位的重任,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離開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慕君堯許是信不過原主的忠貞,幾次三番意欲放她出府,嫌隙一旦產生便極難自行癒合,難保方氏和慕成堯日後不會加以利用。
謝嫣決心下一劑猛葯以表忠心,她的眼底浮起一抹恰到好處的決絕之色,撐着床板氣喘吁吁直起身子,滿目凄然:“大少爺您是真不知還是惺惺作態?嫣紅跟隨您數載,在您還是府里深受讚譽的天之驕子時,就一直貼身服侍。嫣紅自幼為奴,一路顛沛流離被賣進太師府,您從方氏手裏救下奴婢的那一刻開始,嫣紅就決意為大少爺出生入死!您執意要趕走奴婢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得知奴婢對您的心思而心生厭惡了?”
謝嫣雙目濡濕,眼眶裏盈滿淚水,淚珠要落不落懸在眼角如同墜着的剔透珠璣。
她的語氣哽咽,嘴唇青白,無助地縮進被褥里,舉止間全是被心上人窺出心思的手足無措。
“奴婢乃卑賤之身,是萬萬不該有仰慕大少爺這等荒謬念頭的……可讓奴婢守着少爺,守到少爺雲開見日的那天,即便被活活打死也甘之如飴!奴婢求求您,求您不要趕走嫣紅!”
似是受到觸動,慕君堯面色明顯一怔。
謝嫣再接再厲從木板床上滾落下來,膝行至慕君堯足邊,虛弱地捏住他的衣角,姿態低如塵埃。
“嫣紅除了少爺便一無所有了,奴婢寧可為少爺死,也不願袖手旁觀看着少爺被方夫人和二少爺威逼!如果您執意要趕走奴婢,奴婢願以死明志!”
慕君堯神情怔忪地看着跪坐於地的少女,少女的身形纖瘦憔悴如蘆葦,襤褸衣衫似飄搖破絮,他默然注視她蒼白臉頰,心底無端端湧出一股熱流。
自母親故去后,方氏憑藉父親多年來的獨寵上位,太師府里對他掏心掏肺的僕從寥寥無幾。
數倒猢猻散的道理世人皆知,母親病故,身為鎮遠將軍庶女的方氏得勢,但凡有點眼色的下人都會想方設法去討好慕成堯。
他被扔到田莊上養“病”足有一年,父親大約是對他這個染了時疫的長子徹底失去信心,得知他藥石無醫之後,再不曾遣人來過。
所以聖上的讚譽算得了什麼?嫡長子的身份又算得上什麼在偏愛和權勢面前,這些東西全部一文不值。
他從雲端跌落至泥濘,夜裏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聽着米缸里窸窸窣窣傳來老鼠啃動米粒的聲響,甚至懷疑過母親病亡的真相。
身處眾叛親離的絕境,突然出現一個極力跟隨他的人,慕君堯眼底忽然就有了淚意。
他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看着面前陪伴自己一年多的姑娘,姑娘下巴尖尖,眉眼清麗。雙目澄澈溫柔,彷彿蘊了一池春水,倒映出的重重遠山青翠凝碧。
他當初救她不過舉手之勞,她方被官府押到太師府來,身上的綢緞錦衣還未曾換下,光着一雙腳丫跪在方氏眼前,寒冬臘月的時節里,任憑方氏的嬤嬤教訓羞辱。
一群哭哭啼啼的孩子裏唯有她不哭不鬧安靜地可怕,思及母親的風寒需人照顧,他頭一次向方氏開口,將嫣紅討要了過來。
謝嫣不動聲色瞧着慕君堯五官中細微的神情變化,心道這木頭總算有了開竅的一天。
她這樣想着,慕君堯臉側的半透明人物框再次顯現,下方原本空蕩蕩的進度條如有神助,神奇地增長到“1%”。
從她進入這個世界開始,就一直沒吭過聲的L-007系統蹦出來提示:“攻略人物進度已達1%,積攢到100%時,宿主完成任務,將自動進入下一個世界。”
“由於宿主第一次執行任務,經驗不足,總部額外給予一項權限。”
謝嫣心不在焉聽着系統的絮絮叨叨,在聽到“權限”兩個字時總算有了點興趣:“什麼權限?”
“獲知權限:攻略人物的母親死於原男主之手,還望宿主規範使用該權限。”
謝嫣心中金光一閃而過。
如果陷害之仇還不足以令慕君堯不惜一切代價反擊方氏和慕成堯,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定能激他踏出這一步。
她循循善誘:“即便世人欺辱,奸人迫害,奴婢也誓死不屈護着大少爺。您一定要振作起來,太太還等着您為她報仇,莫令太太永不瞑目。”
慕君堯似是抓住什麼般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盯住謝嫣質問:“什麼我娘她……”
“太太……”謝嫣低泣如喪考妣,仰面含恨,“少爺一年裏意志消沉,身子又弱,奴婢不敢再提舊事。既然今日窗戶紙已然捅破,奴婢也不會藏着掖着……太太根本就不是病故!奴婢那日分明親眼看見二少爺從太太房裏偷偷摸摸出來!奴婢只當二少爺前來探望,並未疑心,不曾想事後他極力掩蓋去太太房中的事實!可奴婢又在房門前發現二少爺掉落的香包,裏面還有些藥渣……”
慕君堯震驚非常,他雙手不自覺地攥緊,骨節發出“咯吱咯吱”的破碎聲響,又驚又怒地盯着謝嫣憔悴的臉龐。
悲憤的怒火於腹腔中熊熊燃燒,連腿骨都在薄衫下顫抖,萬般情緒如鯁在喉,竟是一個字都吐不出。
父親於慕君堯而言只是一個無法接近的嚴肅象徵,而娘卻是唯一能溫暖他十數年人生的存在。娘被人害死,他身為獨子怎能自甘沉淪!
他唇角蔓延出苦澀悲憤的形容,謝嫣瞧着有點不大忍心,走神間聽到面前這個走投無路的京城才子嘶聲詰問:“你所言可是親眼所見?”
言辭平淡,語調卻頓挫不分,謝嫣不緊不慢抬起眼睫覷他一眼。
唔,胸膛起伏不定,她這一番話果然扣中他的脈門。
“奴婢不敢欺瞞少爺,辜負太太的恩情。”淚水肆意漫過謝嫣的臉頰,她放縱眼眶裏冰涼的淚水,終於痛哭出聲。
慕君堯險些一個踉蹌絆倒在地,腳步虛浮跌回杌子,雙眼茫然仰視樑上灰濛濛的蜘蛛網,低聲喃喃:“娘從未虧待過方氏母子二人,他們如此喪心病狂可還有良心?”
良心這種東西在謝嫣看來並不是人人皆有之物,如果慕成堯良心未泯,男二扶正系統就完全失去它存在的價值,她也不會獲得死而復生的機緣。
她理了理思路,繼續給三觀崩塌的慕君堯洗腦:“再者,府里上下口口聲聲說您患了時疫,太師更是在方氏的教唆下逐少爺來此田莊。城外染上瘟疫的百姓何其多,大都只能撐個把月,沒一個能活一年有餘的。”
她鎮定自若,面上卻哀戚絕望,以喋血之色控訴道:“方氏和二少爺這是要置太太少爺於死地啊!少爺若再執迷不悟就此頹喪,太太泉下有知也不得安寧!”
慕君堯已從最初的激憤悲痛慢慢冷靜下來,他抿唇不語,右手掌心緊貼木桌,指尖深深陷入桌面上凌亂縱橫的裂紋里。眼底波濤洶湧,似在醞釀某種未知的情緒。
屋內頓時歸於一片沉寂,屋外烈日炎炎,聒噪的蟬鳴在謝嫣耳邊凝聚成漩渦,伴着慕君堯修長指尖摩擦出的弧度倒也不覺煩躁。
忽聽聞院中響起嘈雜瑣碎的人聲,謝嫣眉心還未擰起,一群人嫻熟地踢開顫巍巍的木門,踏着布履踩過塌陷的門檻,如同一尊尊半死不活的雕塑杵在慕君堯身前。
為首的赤膊老婦眉毛生得又濃又粗,管家婆架子端得頗足,叉腰指使一邊背着藥箱的髯須男子:“先看看這丫頭是不是也染了瘟疫,抽個兩鞭子就受不住,真是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