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嫡子逆襲手冊(八)
?俯視恭恭敬敬坐在下首的嫡長子,慕太師仰頭飲盡杯盞中的茶水,各種複雜情緒混雜在心頭,令他百感交集。
他不是沒有喜歡過這個天縱奇才的長子,回想過去的歲月,君堯幾歲習得字、幾歲默得書、幾歲屬得文章他依然記憶猶新。
小小的君堯窩在故妻的懷裏,軟糯小手攥住墨汁漣漣的狼毫,水汪汪的眼珠子牢牢定在自己身上,目光孺慕而神往,那時是他對這個長子最為喜愛的時候。
然而自從成堯長大,他們之間彷彿隔着萬水千山再不如往昔。
君堯不愛同他親近,成堯卻懂得討他的歡心。君堯深居簡出,不喜來往於勛貴之間,而成堯卻明白他身為父親的每一個心思。兩者相比之下,他的心漸漸動搖。
君堯年少成名,更是得聖上親口稱頌,如此殊榮足以光宗耀祖,讓他們太師府蓬蓽生輝。
可是這一年裏他對他實在是失望透頂,君堯不清不楚染上時疫,為了府里其餘人,他不得不聽從方氏的勸慰將他送去田莊。
他離開家京城一年多,朝堂風雲變幻,再也容不下一個格格不入的慕君堯。
及時止損一向是慕太師的為官戒律,君堯已完全沒有利用價值。再默許他娶安王郡主過門是暴殄天物,不如就此打住,轉而讓備受他青眼的成堯一路扶搖直上,他日成堯能扶持君堯的前程,如此也對得起君堯母子。
慕太師捋着鬍鬚長嘆了一口氣,沉痛愧疚道:“你們的母親所言極是,為父明日上朝便同安親王商議此事……君堯,於婚事之上為父深感對不住你故去的母親,明日會奏請陛下另為你在宮中謀得一官半職,也算是對你補償。”
補償?佔了慕君堯的前途、奪了安王妃看在慕君堯母親的份上親口許下的婚約,卻自覺公正無私,僅僅施捨個小恩小惠打發了事。
謝嫣不禁露出嘲諷神色,太師府身後的慕氏好歹也是一代豪族,補償難道就如此廉價?
給個木棍她都有辦法順杆子往上爬,若想日後翻盤扳倒慕成堯,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橄欖枝絕不可推辭。
謝嫣藉著下人收拾碗筷的動靜對慕君堯小聲提醒:“進宮致仕的機遇千金難求,府里二少爺和方氏逼得緊,少爺莫逞一時之快拒絕,韜光養晦才是上策。”
在一旁作壁上觀的許氏受了方氏眼神示意搶在慕君堯回話前開了腔,她笑意盈盈親自奉上新茶:“老爺已推二少爺為官,再為大少爺謀職只怕會使聖上不快,老爺何故自尋煩惱?”
方氏母子機關算盡誓要掐滅慕君堯絕處逢生的每一絲可能,自不願看見他入宮為官,不妨抬出慕太師來逼他放棄此等升遷的絕佳機會。
謝嫣的身份並非主子,在太師府根本插不上嘴。別無他法,她心裏翻來覆去扎了辣雞L-007系統幾百遍,只得耳語給慕君堯洗腦。
慕君堯沒有負她所望,他站起身,挺拔身形如青松屹立於太師眼前,他鄭重跪下,眉宇間凝着苦澀無奈:“不孝子讓父親失望,然而這官職君堯無論如何也需答應。若我不應,父親只怕以為君堯放不下過往一切,放不下指腹為婚的親事,甚至對君堯起了疑心。為明吾志,君堯願聽從父親安排,絕無貳心。”
“兄長不貪戀兒女情長誠然令愚弟佩服,成堯即便有敬謝不敏之意也難以啟齒,在此向兄長許諾,日後必當攜郡主親自謝罪,以感恩兄長成人之美。”慕成堯食指悠然自得敲打着美人靠扶手,嘴角笑意盎然,白淨面皮上是掩藏不住的愉悅傲慢。
區區朝中的九品芝麻官不足為懼,拿它來換安王府的聯姻對他而言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有安親王在前為他開闢康庄大道,十個慕君堯都不是他的對手。
方氏經慕成堯的安撫心思也沉靜下來,暗嘲自己多心。
許是她太過焦急太過耿耿於懷同原配那些過節,如今的慕君堯一無母族庇佑二無聖上眷寵,連唯一的親事都被她討要給成堯。落魄到這種程度,哪裏還有什麼否極泰來的餘地。
倒是她草木皆兵不知輕重,險些露出馬腳。
慕太師的動作十分迅猛,不出幾日便上奏稟明慕君堯之事。
謝嫣通過慕成堯房裏丫鬟得知了首尾,慕太師反覆替慕君堯哭慘之餘,再三強調自己日月可鑒的臣子心云云。
安親王在一旁聽得歉疚不已,向新帝請旨為太師府嫡次子與愛女賜婚。
雖然長子因舊疾不能娶得膝下小女,然太師府與安王府情誼深厚,為不使兩家親緣被有心人挑撥,特將小女雲碧水送至太師府小住,等侍詔及冠便行夫妻禮。
兩個老狐狸演折子戲似的在早朝上亦步亦趨,謝嫣聽得發笑,回來轉述給慕君堯,他也難得展顏。
慕太師為慕君堯請的是攥史的差事,新帝忖度讓一個年紀輕輕的國家棟樑編史太殘忍。他早聽聞慕君堯寫得一手龍飛鳳舞的好字,龍袖一揮准了他做個起居令史。
一月後京城漸漸有了涼意,馥梅苑裏唯一的一株灌木亦有凋零之相,半黃不青的葉子落滿一地。謝嫣嫌棄太冷清,和王香栽下幾棵金錢綠萼,綠梅是梅中香氣最盛之屬,正應了這院落的名字。
最讓謝嫣喜悅的,並非方氏終於安分守己不再作妖,而是原女主雲碧水今日會領着侍女護衛來王府暫居。
雲碧水的廂房被婆子收拾出來,院子正對慕君堯原居、慕成堯現居的東院。
許氏喜上眉梢,催促下人動作更麻利些:“別磕着碰着這些物件,都是郡主喜愛之物,碰壞了就是豁命出去也賠不起!”
謝嫣如同隔岸觀火一般縮在馥梅苑裏給新栽的綠梅澆水,方氏不甘寂寞仍是尋上門來,以慕君堯身體有恙為由不許他出府迎客。
依附方氏的許姨娘踩着蓮步慢悠悠晃到挽袖整理花枝的謝嫣跟前,絲帕掩住口鼻諷刺道:“嫣姑娘可要看好你們家少爺,別給郡主添了晦氣!郡主金枝玉葉可不念什麼退婚的舊情,還望姑娘自重……”
謝嫣舀了一瓢水,看也不看就往許姨娘一雙燦若煙霞的絲履上潑去,直潑得她花容失色,尖叫不止。
“嫣紅!你……你豈有此理!”
“姨娘的繡花鞋瞧着黑,奴婢眼拙當成了土,真是對不住!”
許氏抓不到狐狸反而惹上一身騷,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把謝嫣的綠梅一下子毀個乾淨。
謝嫣看破她的意圖好心提點:“姨娘要撒氣也小心着些,這些梅花乃上品,磕壞了便是豁出性命也賠不起。”
許氏險些嘔血,哭哭啼啼帶着丫鬟揚長而去。
慕君堯穿着她親手繡的白衣翩然立在枝下,瞳仁中泛起春水般的漣漪,抬手拂去她肩上落葉。
“你又在使以前的小脾氣。”
未時,外頭人聲鼎沸起來,謝嫣光用腳趾頭猜都知道是雲碧水的車輿到了太師府。
無奈馥梅苑外的護院看她看得緊,兩顆銅玲大的凶目死死盯着她,彷彿只要她踏出門檻一步,他們就會餓狼一樣撲上來撕碎她的皮。
監視一直持續到深夜,晚膳有嬤嬤親自送來,方氏鐵了心要斷絕慕君堯和雲碧水之間來往,不給他們任何邂逅相遇的機緣。
明明心裏認定慕君堯再無威脅,卻還是時時防着他。謝嫣失笑,饒是心狠手辣的方氏也有諱莫如深的一日。
謝嫣的身手還算敏捷,躲過太師府並不嚴密的看守實則不難。
待慕君堯入睡,她放下金鉤子上的帘子,躡手躡腳一路摸去了雲碧水的芝蘭閣。
原世界中,雲碧水與慕成堯定親后確然也住在太師府,這姑娘生性喜動,擁有一切女主都標配的好奇心。
雲碧水初來太師府里被限制得很嚴,方氏和慕成堯表面上擔心她的安危,實際是提防她誤入馥梅苑見到慕君堯,千方百計攔着她不讓她出門散心。
雲碧水作為一名天真爛漫的女主,忍不了總待在屋裏空耗時光,於是常常扮成侍女溜出芝蘭閣戲耍遊玩。
月夜下的芝蘭閣宛如碧潭裏精緻毓秀的湖心亭,雕樑畫棟,花木鳥魚,從裏到外都沁着雅緻。
平心而論,雲碧水出身高貴又是被嬌寵到大的郡主,明明掌握一手好牌卻硬生生打爛,謝嫣對此也很是服氣。
她趴在牆頭向內張望,果然見到那金尊玉貴的少女披着紗衣坐在清泉邊,黑緞般柔滑烏黑的青絲順着嬌弱脊背流瀉而下。
眼下挨得如此近,謝嫣藉著院子裏通明燈火終於看清雲碧水的容貌。
她五官如同玉琢,妍姿玉質嬌麗至極,卻意外地與她在模擬任務中遇到的沈煙歌有幾分神似。
雲碧水雙手撐地,裸着一雙剔透玉足,仰面對一邊做侍女打扮的女子道:“你可親耳聽見了?父王讓我嫁的是慕二少爺而不是慕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