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椒房殿裏靜悄悄的,沈葭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要停止了,氣氛一時間有些攝人。
還是皇后率先打破了這份沉寂,竟親自走下來扶了沈葭起身:“瞧瞧,陛下不過是隨口一問,倒把你們嚇成這樣了,快起來吧,當初楚王府並未因此受到責難,如今自然不會再怪罪你的。”
沈葭被皇后扶起,眼角的餘光瞥了眼高位上的瞬和帝,見他面色無波,眸中幽遠陰鶩,嚇得仍是大氣兒不敢出一下。皇後娘娘是這麼說了,可瞬和帝到底是個什麼態度還真讓她捉摸不透。
這時,坐在一旁的明玉公主倒是接了腔:“既然皇嫂都這麼說了,沈葭你就別擔心了,皇兄什麼時候不給皇嫂面子呢?”
瞬和帝冷冷睇她一眼,說出的話聽不出情緒:“你倒是看得明白。”
明玉公主俏皮地笑了笑,衝著沈葭擠了擠眼睛。沈葭這才漸漸鬆了口氣,都說當今聖上寵愛皇后,看來竟是真的了。如果此時不為自己撇清了這事,還要等到何時?
於是她轉了轉眼珠,突然再次屈膝行禮:“多謝皇上、皇後娘娘贖罪。”
皇后滿意地笑了笑,又親自拉了她起身:“好了,你這難得回來,想來楚王對你也是想念的緊,便先回去瞧瞧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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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葭是沒想過再回楚王府的,不過皇后當時在椒房殿說了那樣的話,她再不回去瞧瞧便有些說不過去。於是大家自宮門口道了別後,葉子跟着林靖宇他們去了明玉公主府,而沈葭和侯遠山則是帶着侯寧回了楚王府。
楚王府早就聽到了動靜,且沈葭又是被皇後派了人親自送回來的,因而在門口迎接的人倒是不少。
沈葭撩開馬車的帘子剛走下來,便見一眾的丫鬟僕人們紛紛跪下行禮:“恭迎二小姐回府,給姑爺請安,給小主子請安。”
望着那匍匐在地的眾人,沈葭心中感嘆,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待遇呢。所謂“得勢疊肩而來,失勢掉臂而去。”便是如此了吧。
以前她只是個無人問津的庶女,在這王府里的地位連個下人都不如。如今可好,在府中有哥哥撐腰不說,再加上與皇後娘娘的這層關係,這些個趨炎附勢的人也都上趕着來巴結了。
可是,沈葭非但不覺得開心,反倒覺得有些諷刺。這樣的人又有多少真心呢?
她掃了眼眾人,並未開口說話,只望了眼正匆匆向這邊走來的沈津錫,臉上方才有了笑意:“哥!”
沈津錫大步走過來,看到侯遠山懷裏的侯寧率先過去伸開胳膊:“哎呦,我們的小安安這麼乖啊,快讓舅舅抱抱。”
侯寧倒也不怕生,被沈津錫抱在懷裏不哭不鬧的,反倒是一臉好奇的盯着他那張臉瞧。這小丫頭生的水靈靈的,討人喜歡,一雙大眼睛更是圓溜溜、水汪汪的,直看得沈津錫的一顆心都要化掉了。
沈葭笑道:“看來哥對了安安的眼緣,這孩子慣來怕生,今兒個倒是安生。”
沈津錫聽了越發得意:“那可不,我可是她唯一的舅舅,外甥女向來都是跟舅舅親的,對不對啊小安安?”
沈葭和侯遠山互望一眼,但笑不語。
“好了,別在外面站着了,父王在大廳等着呢,我帶你們過去。”沈津錫突然道。
提起父王沈葭臉上的笑意淡了淡,隨即道:“我還是……先回偏院吧。”
沈津錫睇她一眼:“回什麼偏院啊,那地方破破爛爛你們一家三口怎麼住?父王已經命人把我院子南面的青鳶閣收拾好了,你們就住那裏。”
沈葭勾了勾唇:“父王準備的?他如今倒是不怕王妃與他作對了?”她記得小時候父王便說過那個青鳶閣是要給她住的,可楚王妃不願意,愣是讓她住在了廢棄的偏院。那時候她所謂的父王可是連一句反對的話都沒說過,就那麼眼睜睜的看着她在王府里吃苦受罪那麼多年。
沈津錫嘆息一聲,隨即自責道:“以前讓你受了那麼多的苦,也有哥哥的責任,哥哥若把你帶走就不會有那些事了。”
沈葭眼眶凝了霧,笑着搖了搖頭:“在這王府里,我唯一不會怪罪的便是哥哥。因為哥哥在王府的那段日子,是我那個時候最快樂的時光。”她和沈津錫同父異母,又無甚交集,沈津錫能為她做這些已經比其他大戶人家好上太多。
沈津錫頓了頓:“他到底也是我們的父親。”
沈葭抿着唇沒說話。
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洋洋洒洒的,北風呼嘯而至。
就在大家都抬頭看向那飄落下來的雪花時,那硃紅色的大門裏突然走出來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
楚王急匆匆的趕出來,待見到自己尋找多年的女兒時突然頓住了腳步,只凝神望着,翕了翕唇沒有開口。
在他走來的一瞬間,沈葭也回首望過來,一時間父女二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愣。
還是沈葭最先長舒一口氣,帶着侯遠山上前叩首行禮:“見過父王。”
楚王伸了伸手本想親自扶她起身,雙手卻在半空中微微僵了一瞬,悻悻收了回來,語氣好似蒼老了不少:“起來吧,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沈津錫懷裏的侯寧適時地咿呀了兩聲,頓時吸引了楚王的注意。望着那水靈靈的女娃娃,他的目光越發慈祥:“這是葭兒的孩子吧,跟你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沈葭淡淡瞥了他一眼:“父王記得我小時候的樣子嗎?”
楚王臉色怔了怔,臉上有些悻悻的。
沈津錫抱着侯寧走上親,對着小丫頭道:“安安,這是外祖父,快叫外祖父。”
楚王笑着伸開手:“來,讓外祖父抱抱。”
誰知,他剛一接過來,那小丫頭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那聲音可謂驚天動地。沈葭的心一下子疼了,趕忙上去將女兒接過來柔聲哄着,眼見她不哭了,這才對着楚王略帶歉意地道:“這孩子怕生人,父王不要與她計較。”
楚王的嘴角抽動幾下,仍是隱忍着沒說什麼,只依舊溫和道:“雪越發大了,先回去歇着吧,青鳶閣我已命人收拾好了。”
“謝父王。”沈葭頷首應了聲,抱着侯寧率先進去了。侯遠山見此也跟着走了。
楚王獃獃地立在原地,眸中的自責越發明顯。沈津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父王不必急於一時,葭兒的心結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便能解開的。”
楚王嘆息一聲:“當初原就是我做錯了事,她吃了不少苦,恨我自然是應當的。不管怎麼樣,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說著,雙手背後一步步走了。
沈津錫望着楚王離開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只怕,葭兒不會在這裏住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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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鳶閣
沈葭推門進去,裏面被打掃的一塵不染,不少的傢具陳設也都像是新佈置的,看上去倒是花了心思的。
侯遠山看着那雅緻的屋子,突然道:“或許,楚王當真是想改過的。”
沈葭點了點頭:“看出來了。”說完她在一旁的蓮花椅上坐下來,抬頭看他,“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嫡庶有別,我到底是庶出,遠山哥以為我能住進這裏考得是那點子所謂的婦女親情嗎?”
侯遠山在她旁邊坐下來,伸手將她垂落的流蘇夾在耳後:“你是覺得楚王如今這麼對你是因為皇後娘娘嗎?”
沈葭想了想:“我和皇后兒時雖有交集,但這麼多年不見難免生疏,皇後娘娘卻仍對我這麼好,怎麼可能只因為往日的情分呢?遠山哥想必比我能想到的還要多些。”
侯遠山斂了斂神色,目光望向外面洋洋洒洒的雪花,沉默良久才有扭頭看過來:“小葭,你想留在鎬京,過這樣的生活嗎?”
“錦衣華服,珠環翠繞,這曾經是我一直渴望的生活。”沈葭說到這裏突然笑了笑,低頭親了親侯寧的臉蛋兒,“不過現在,再沒有你和安安更重要的了,你們才是我的全部。”
侯遠山柔情蜜意地凝視着她,沉默不語。
沈葭又想了想,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遠山哥,伴君如伴虎,皇上現在看中了你的才華想要重用於你,卻難保將來你不會被他忌憚。當今聖上縱然沒有先帝那般陰險,可為了鞏固皇權也同樣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與其留在這裏為朝廷賣命,將來提心弔膽的過日子,倒不如咱們三口之家在那杏花村安穩一生,不是嗎?”
侯遠山親了親她的額頭,將妻子和女兒圈在懷裏:“我原也是這樣想的,又想着你或許想要跟你哥離得近些。”
沈葭搖了搖頭:“哥哥是世子早晚要襲王位,這是他的命;可我們不一樣,我們明明可以過更好的生活的不是嗎?遠山哥你知道嗎,從王府逃出去,在外面漂泊的那半年裏我看到了太多的繁華富庶,還夢想着將來有機會嫁人生子,我一定要讓以後的夫君帶着我雲遊四海,過神仙眷侶的日子。”
侯遠山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好,等以後我們賺夠了銀子,我就帶你和安安遊山玩水,過神仙眷侶的日子好不好?”
沈葭笑着點點頭:“那咱們得快點回去,好好把咱們的錦繡鋪子經營起來,等做大了就能賺很多很多錢。等袁來春的事一解決咱們就和月娘、葉子她們一起走好不好?”
“好。”侯遠山寵溺地捧着她的臉頰,“都聽你的。”
臘月初三,袁來春終於在刑部長達一月的審理下將一切和盤托出,除了拋家棄子之事外,刑部還審理出了他的其他罪行。
他在鎬京圍觀的這段日子裏還貪污行賄、拉幫結派,一心想靠着歪門邪道升官發財。
瞬和帝知道后大怒,下令發配嶺南,永不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