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出了門,蒲嬌問,“你要再來找他嗎?”
鍾旭:“找。”
她不懂,“為什麼?”
他也說不上來,心裏有種直覺,他還會走進這個院子。
蒲嬌一邊走一邊歪頭看他,“你想學這個?”
鍾旭拉了她一把,她快撞鐵門上了。
他抿唇,半晌,“嗯”了聲。
“我看師傅很辛苦。”
“沒事。”
蒲嬌停下來,看向他,目光筆直,“你不怕嗎?”
鍾旭搖搖頭,“我覺得很神奇。”
蒲嬌盯着他看,像要看出朵花來。
鍾旭渾身發緊,“怎麼了?”
她撲哧一下樂了,“阿旭,你可真有意思。”
輪到他問她,“什麼有意思?”
她笑的歡,“我敢打包票,我們學校的男生,只有你一個人想學……”
她想了下,“嗯,打鐵。”
鍾旭一臉認真,“是嗎?”
蒲嬌突然嘆了口氣,“就是師傅有點凶……也不是凶,他聲音太唬人,應該聽習慣就好了。算了,你來這裏帶上我。”
鍾旭:“你也要來?”
“不行?”
“沒,好。”
蒲嬌拿出手機看時間,“抓緊時間,別一會吃不上晚飯。”
鍾旭:“哦。”
回程他騎得快,還了車,還五點不到。
回了學校,鍾旭看着蒲嬌進了教室,才慢悠悠回到自己班上。
一整星期,鍾旭都想着鐵門內的院子。
滿牆的鐵制工具,燃燒的火膛,燒紅的鐵,老師傅揮舞的鐵鎚。
在腦子裏,像慢鏡頭,一幀一幀反覆出現。
連夢裏,都是大鎚落下,鐵塊火花迸射的情景。
魔怔了一般。
星期天中午學一放,他等在蒲嬌教室門口,她出來了,他問,“去不去?”
蒲嬌回答得很乾脆,“去。”
他倆在學校門口的小吃店吃了碗粉填肚子,仍然去租單車,直奔王家鎮。
當鍾旭看到鐵門門牌上的“王鐵鋪”三個字時,心裏莫名鬆了口氣。
和上次一樣,鐵門掩了一半,另一半大大開着。
不一樣的是,沒有傳出叮叮咚咚打鐵的聲音。
有談話聲,好像在講價。
他們進了屋,老頭看了兩人一眼,又把目光放回顧客身上。
價格已經談妥了,顧客付了錢,老頭在牆上給他拿了兩把鋤頭。
等到人走了,老頭抓起工作桌上的煙盒,抖了支煙出來,夾在指間,“來了。”
鍾旭回答,“今天下午沒課。”
老頭點燃煙,叼在嘴裏,“高中生?”
鍾旭點頭。
老頭似乎很有興趣,和他聊天,一問一答。
“多大了?”
“今年17。”
“幾年級了?”
“高一。”
“成績怎麼樣?”
“還行。”
“還行是怎樣,考得上大學嗎?”
“考得上。”
老頭皺眉,“能考大學,來我這幹啥?小子,我這可是苦差事,讀書人做不來。。”
鍾旭說:“是你讓我來找你的。”
老頭笑了兩聲,“我讓你來你就來?”
鍾旭如實說,“我自己也想來。”
“哦?”
“師傅,你缺幫手不?”
老頭抬眼,目光如炬,“我這活兒,沒有力氣不行,沒有膽量也不行,還得能吃苦。”
鍾旭想了想,“我沒問題。”
老頭有點意外,問他,“不考大學了?”
鍾旭:“要考啊。”
老頭一揮手,“那就別擱我這兒湊鬧熱。”
鍾旭覺得奇怪,“考大學就不能做這活?”
他被問住了,又點燃支煙,在煙霧中開口,“小子,你真心想學?”
鍾旭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鍾旭,大家都叫我阿旭。”
“行,阿旭,今天下午你幫我燒火,幹得來我就教你。”
老頭說完這話,才把目光放在蒲嬌身上,“小姑娘,你也想來我這做活?”
蒲嬌還是有點怕他,搖頭,“不是,我陪阿旭。”
“你一白白凈凈的小姑娘,可不能在這屋裏待太久,別烤黑了,那就不好看咯。”
蒲嬌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被逗樂,“不會的。”
她朝鐘旭擠眼,“我怎樣都好看,對吧?”
鍾旭愣愣的,點頭。
老頭突然一聲感嘆,“年輕就是好啊!”
蒲嬌放鬆下來,問,“我們應該怎麼叫你呀?”
“叫我王師傅吧。”
鍾旭在王師傅的指揮下燒火,煤炭放進爐膛,拉風箱,風吹進去,火引子才能把燒起來。
爐子邊的風箱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又大,又寬,還笨重。
鍾旭使力一拉,就拉了起來。
王師傅有點吃驚,他這風箱可要點力氣,他誇獎,“可以呀,有勁兒。”
說完,他扔了塊鐵進去。
鍾旭不說話,繼續拉風箱。煤火燃起來,火苗直躥,火光照亮了他的臉。
沒一會兒,鍾旭出了不少汗。
這裏也沒風扇,蒲嬌眼睛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發現牆角竹椅上有把用舊了的蒲扇。
她趕緊去拿來給鍾旭打扇。
鍾旭仰着頭看她,“沒事,我不用。”
屋子裏溫度高,他看得出來,其實她也熱。
鍾旭說,“你別管我,太熱的話,出去院子裏玩。”
院子裏那兩棵大榕樹枝葉茂盛,像兩把巨大的傘,樹齡起碼有五十年。
天氣熱的時候,搬一把竹椅,坐在樹蔭下乘涼,不知道多舒服。
蒲嬌手沒停,她沒聽他的。
但是根本沒有用,爐火越燃越旺,這個小空間便越來越熱。
鍾旭脫了外套,裏面是一件短袖,他直接把袖子擼到肩頭。
他的臂膀結實,有力。
蒲嬌只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她轉向抽煙的老頭,問,“王師傅,有風扇沒?”
王師傅取出煙,“有。”
蒲嬌眼睛亮了,但聽了他接下來一句話,瞬間熄滅。
“這屋不用風扇,你熱的話,就去旁邊那間屋子,風扇就在裏頭。”
蒲嬌:“……”
她又不用。
王師傅把手裏的小半截煙一口抽完,碾滅煙屁股,看着鋪嬌,話卻是說給鍾旭聽的。
“這點溫度就受不了了,這算什麼熱,最熱的時候,是七、八、九、十這四個月份。想做鐵匠,不僅得有幾分力氣,吃得了苦,還得禁得起熱。”
鍾旭抬手抹了把汗,他說,“知道,我沒問題。”
火光映照中,他滿臉的汗,可是他的神情,他的目光,有種說不出的堅定,讓人動容。
蒲嬌覺得,這一刻,他太吸引人了。
很快,她就覺得自己瘋了。
這活太苦太累,她想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做。
她想說,“阿旭,我們回學校吧。”
在喉嚨打了幾個轉,最終咽回肚子裏。
爐膛里的鐵已經燒的通紅,王師傅讓鍾旭停下來。
他用火鉗把鐵塊夾出來,放在石台上,輪起鐵鎚敲打。
叮叮咚咚,火花迸射。
他說,“鐵硬,燒紅就軟了,這時候,你想把它變成什麼形狀,它就會變成什麼形狀。”
鍾旭心裏一震,心中的困惑,霎時明朗了。
他找到原因了,自己為什麼突然想學做鐵匠。
經由自己的雙手,把一塊沒用的鐵,鑄造成物件,這是多麼神奇。
更重要的是,這個過程,讓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能把控一切。
王師傅話鋒一轉,他說,“小子,你別看我輕輕鬆鬆就打出一把剪刀一把鋤頭,我干這行,整整五十個年頭了。你要想自己打出一把剪刀,不學個兩三年可不行。”
王師傅話裏有話。
蒲嬌沒聽出來,她覺得不可置信,“您做這個活五十年了?!”
王師傅有些得意,“我十二歲就給師傅當學徒,那時候鐵匠吃香,我們還鑄大鐵鍋大鐵桌,是真的掄大鎚。現在都做些小東西,沒那麼辛苦了。”
蒲嬌感嘆,“太厲害了!”
王師傅哈哈大笑,他盯着鍾旭。
他在等鍾旭的答案。
鍾旭明白,他吐出一口氣,做了決定。
“我願意當您的徒弟,跟着您學手藝。”
蒲嬌一驚,轉頭,見他無比鄭重。
王師傅手裏的鐵鎚落下,“咚“的一聲脆響,他抬眼,“想清楚了?”
鍾旭點頭,“想清楚了。”
王師傅沒繃住,笑了,“成,那我就收了你這個徒弟。”
鍾旭難得喜形於色,立馬叫了一聲,“師傅。”
老頭高高興興的答應了,心底鬆了口氣,上天保佑啊,他的這門手藝不會失傳了。
誤打誤撞,撿着個眼睛裏裝着熱忱的傻小子。
他們一直待到快上晚自習了才離開院子,這以後,鍾旭每個周周末下午都來這裏。
剛開始他就做拉風箱燒火的事情,除了累點熱點,也沒什麼不能忍。
王師傅打鐵的時候,他就在邊上瞧着。腦子裏記着,他每一錘落在哪裏?力度多重?一個地方落幾錘?
……
還真是充滿樂趣。
蒲嬌沒事的時候就跟他一起過來,他在火爐前做事,她就在院子的大榕樹下看書發獃玩遊戲。
他喜歡做的事,她無聲支持。
很快,高一生活結束。
王師傅說,暑假期間,如果鍾旭在鐵鋪幫工,給他包吃包住,還算工錢,每天四十塊。
兩個月,有二千四百塊。
鍾旭想,下學期的生活費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