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氣勢這種東西
晚上小鍾約丁叄叄吃飯,知道戴憲住在她們醫院裏,忍不住又開始說教:“你也太狠了,就為了不生孩子就離婚,把咱們大校放在哪裏了。”
“大校?他不是上校嗎?”丁叄叄詫異的回頭。
小鍾說:“聽說在那邊立了軍功,又升軍銜了,這次回來一是動手術,二是接受首長授銜。”
軍功......
她曾經看過他的“勳章”,每一條,在他的身上,深深烙下。那時,他不在乎的抱着她,說老婆你真好看,比我好看多了。
這次,又是如此。
離婚兩年,她成了副教授,他成了大校。
很好,大家都有進步。
小鍾呢,看着燈光下她的臉,無數次想到了杜鵑,那個總是在電影裏飾演男主角的夢中情人的女人,她倆很像,從氣質上來說,都對周圍的女人呈現碾壓性的傷害。
她總是讓人想到初戀,想到一切美好的詞語。無論誰和這號女人同框,都會被襯托成為洗腳婢。極其慘烈。
叄叄呢,看着柔,實則剛。面對雙方父母如此強大的逼生火力,她能堅守自己的想法,絲毫不動搖,着實不易。
說實話,小鍾她自己就是因為抵抗不過家長的火力和宋燁的期盼,才生下寶寶的。雖然作為母親有很多甜蜜的時刻,但她仍懷念當初單身的日子,無牽無掛,一身輕鬆。
“叄叄,你後悔嗎?”小鍾還是忍不住問道。
當年郎情妾意,舉案齊眉,多麼惹人羨慕的鴛鴦啊。就這樣,兩年來一南一北,連見一次面的機會都沒有。
“後悔哪一部分?嫁給戴憲,還是不肯生孩子?”叄叄拿着菜單,雲淡風輕的說。
“後悔離婚嗎?”
她的手一抖,後悔嗎?
有段時間,她獨自一個人生活在冷冰冰的家,沒有一絲他曾停留的氣息,半夜醒來,第一反應就是摸摸身邊的床,好像他會如以前一樣,執行完任務,悄悄地回來躺在她的身邊。
後來,有了致遠,他的溫柔和耐心撫平了她的孤寂,她也似乎漸漸忘記自己曾有一段失敗到徹底的婚姻了。
“小鍾,我沒有生孩子的打算,我負擔不起教育一個獨立生命的責任。”她放下菜單,端起面前的檸檬水抿了一口。
她看起來說得果決,可事實卻有些偏離她的話。
和戴憲結婚之前,她雖然想丁克,但願望還沒有那麼強烈。直到收到了體檢的結果,她才知道,老天的安排和她不謀而合,她不適合擁有一個和他的孩子。當然,他也一直很配合她,覺得有不有孩子無所謂。
可後來呢?年紀越大,家庭的壓力越大。他家裏就兩個兒子,一個他一個戴均,戴均的老婆不孕多年,各種方法都嘗試過了,仍然沒有孩子。壓力就這樣加倍的增加,最後全壘到她的身上。
那些年,自己的母親和婆婆各種逼生的手段都試過,日常說教已經是最低級別的了,更甚的,想要她辭職在家所以不惜鬧到醫院裏去。
她的婆婆,手眼通天,院長也要給三分薄面,何況只是要區區一個她回家休息呢?
她苦讀醫學多年,有天賦也勤勉,事業卻差點毀在了婆婆的手上。她躲到手術室的廁所去哭的時候,接到母親的電話,讓她理解她婆婆的一片苦心,她們都是為了她好,想要她早點成熟起來。
可如果她們口中的成熟是毀掉她的人生,那她確實學不會。生不生是她的選擇,任何人都無法強加給她。
這是她接受過的高等教育告訴她的,無論這輩子在她的名字前會有多少個頭銜稱謂,但她首先必須是她自己,必須擁有一個獨立的人格。
至於告訴戴憲她不生孩子的真相,其實並沒有什麼差別。她不想生,老天也不想她生。她就把前一個理由告訴他們好了,后一個......她確實沒辦法說出口。
他從槍林彈雨中闖過來,不知道哪天會喪命於哪顆子彈下,所以應該要一個孩子,這也算是延續了生命。
至於這個孩子由誰來生,她不敢,所以她識趣的提前退出戰場,好留給後來的有志者。
小鍾撐着腦袋看她,燈光迷離之中,不得不說,她很羨慕她。
有多少人這輩子都被人指揮着前進,或主動或被動,但的確沒有多少人活出點兒自己的味道來。
也許她們都忘了,來到這個世上她們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女人”。
丁叄叄恰好和大多數人相反,作為女人好像不太合格,但作為一個“人”,她太成功了。
......
戴憲雖然很不願意,但出院的日子還是如期而至。
戴均和徐政林一起來接他出院,看他流連忘返的樣子,一人胃酸一人牙疼。
“走吧,磨蹭什麼呢。”徐政林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鏡走在前面,提着他的東西,瀟洒又裝逼。
戴憲換上了一身常服,他的肩又寬又厚實,將夾克穿得有稜有角,留着標誌性的短寸,精神抖擻。路過走廊,差點讓一位坐在輪椅上的患者撞了牆。
“姥姥,您沒事兒吧?”盯着他看花眼的姑娘立刻紅了臉,低聲詢問差點被她推去撞牆的老人家。
“哎喲,這小子長得可真俊吶。”輪椅上的老人家絲毫不理外孫女,盯着戴憲瞅,明顯也是看上他了。
徐政林退回來幾步,撩下墨鏡,彎腰,“老太太,您看是我俊還是他俊?”
“他,他比你俊多了。”老太太十分肯定的說。
徐政林戴上墨鏡,撇嘴,“您傷的是腿嗎?”怎麼像是眼睛呢。
“俊小子,你有女朋友了嗎?”老人家偏過頭,繞開徐政林直接看向戴憲。
戴憲還未開口,徐政林就擋在了老人家面前,“他心裏有人了,我還單着呢,老太太,您看我配得上您外孫女嗎?”
推輪椅的姑娘漲紅了臉,側過頭去看外面花園的風景。
老太太琢磨了一下,拍了拍外孫女的手,“囡囡,我們走吧。”
徐政林:“......”
戴均笑得岔氣,沒見過如此自取其辱的人。
徐政林眼冒火光,轉頭搭上戴憲的肩膀,“你,上去找你老婆去。”
戴憲疑惑的看着他,他剛才還發表了“關於剪不斷理還亂”的壞處,現在怎麼就變了口風了?
“就當為民解憂了。”徐政林咧嘴,露出閃亮亮的一口白牙。
他其實長得很帥氣,特別是小時候,唇紅齒白,大家都喜歡他。但不知道哪一天起,他的長相就“過時”了,丈母娘和准丈母娘們都喜歡上戴憲這種粗狂型的女婿,紛紛熱衷於給他拉紅線,對他開始自動透明化。
所以,他雖然對少女和熟女們通吃,但總攻不下丈母娘們的門檻,為此頗為抑鬱。
戴均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哥已經消失在電梯門后了。
“你幹什麼啊!”戴均給了徐政林一拳,“不知道他才走出離婚的陰影嗎?”
徐政林切了一聲,甩着車鑰匙往前走去,“小哥,你睜大眼仔細看看,這是走出來了嗎。”
那番痴情的模樣,明明是泥足深陷。
丁叄叄才做完手術,從凌晨五點到現在九點半,整整站了四個半小時,一口飯一口水都沒有吃上。
她慢慢地從手術室挪動出來,看到外面焦急等候的家屬,打起精神來跟他們解釋手術的結果和後續的注意事項。
她雖然累,但起碼知道自己能不能行。但看着患者家屬,他們無助的等待着醫生的結果,無論是好是壞都要接受,這何嘗不是另一種煎熬呢?
“謝謝你丁醫生,太謝謝你了.......”患者的母親,年過七旬的老太,枯瘦的手抓着丁叄叄的手,使勁兒的相握,又激動又感謝。
“媽,讓丁醫生去吃早飯吧,她肯定累了。走,我帶你去病房看看大哥。”旁邊稍微年輕一點的女人,注意到了丁叄叄蒼白的臉色,體貼的將老太太帶離了她的面前。
一家人轉過走廊角,一個半大的少年突然折了回來。他剛才隱沒在了人群中,丁叄叄就看到一個低垂着的腦袋。
“姐姐,謝謝你救了我爸爸。”少年跑回來站在她面前,極其認真的給她鞠了一躬。
丁叄叄退了半步,有些發愣,這麼實誠的孩子啊......
“不用謝,這都是我該做的。”
“這個給你。”少年從包里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糖果,攤手在她面前,“生物老師說了,人虛弱的時候最需要補充糖分了,這個是我......同學送給我的,味道還可以。”
說著,他臉頰上飛上一抹紅暈。
丁叄叄挑了一個眉毛,在他掌心上撿了兩顆糖,“既然是同學送的,那我拿兩顆就好了。”她特地咬重了“同學”兩個字,逗得少年漲紅了臉。
“丁醫生再見!”他慌不擇路,又給丁叄叄鞠了一躬,匆忙跑掉了。
丁叄叄看着他的背影,感覺疲憊都消去了一大半。
笑着轉頭,冷不丁撞進一雙幽深的眸子裏。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聽見了多少,只是讓丁叄叄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你想吃什麼,我下去給你買回來,披薩好嗎?”他走上前幾步,開口便是吃。
丁叄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手術做太久懵了,看着他這樣,總感覺還是在兩年前。
“不用,我下去吃食堂就好了。”她晃神片刻,然後委婉拒絕。
“你很累了,回辦公室歇着吧。”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一寸寸的游移過去,像是柳葉拂過了春風,帶着分別了四季的眷戀和不舍。
丁叄叄靠牆站立,變相支撐一下自己的脊椎。
她眼睛一眯,戴憲暗叫不好。
“犯賤兩個字知道怎麼寫的嗎?”
“知道。”
“那你評價一下你現在的行為。”她環胸,靠着牆,終於舒服了一些。
“犯賤。”一米九的大個子,站在一米七的她面前氣勢居然矮了一截。
“知道就好。回去養着吧,我這裏不需要你操心。”她往前跨一步,想趕緊從他身邊離開,免得他繼續用那種火辣又炙熱的眼神看着她。
但突然往前一衝,腦袋昏沉,歪着就要倒下去。
戴憲當然不會讓她摔在地上,即使摔下去,也是要自己墊在下面的。還好,他反應夠快,兩人都避免了摔在地上抱成一團的狼狽。
“老......叄叄。”戴憲着急,伸手掐她的人中。
“......給我住手。”他勁兒大,丁叄叄幾乎是瞬間就清醒了過來,疼死了。
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大步向前,準備把她送到休息間去躺一下。
“你把我放下來,你腿上還沒好全,而且在醫院影響也不好。”她忍着低血糖想嘔吐的感覺,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從安全通道走,沒人看見。”
“誰告訴你安全通道沒人走的.......”叄叄扶額,有些虛弱。
不到五秒,他脫下夾克,一把罩住了她的腦袋。
“你知道什麼叫掩耳盜鈴嗎?”雖然蓋住了頭,這一身的醫護人員的打扮怎麼蓋住?
“我知道什麼叫養精蓄銳。”他低沉的聲音從胸腔處傳來。
在黑暗裏翻了個白眼,她腰一松,徹底倚靠在他的身上。好吧,她就做一次掩耳盜鈴的蠢貨好了。
而戴憲呢,他只想這條路長一點兒,再長一點兒,抱她緊一點兒,再緊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