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舊愛
推開咖啡館鑲木邊的門,楊逸在門口先拍了拍身上的雪才走進去,門邊的風鈴被吹得叮噹作響,店裏的裝飾也是一派木屋的樣子,地上的木板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他關鬆開門把,把風雪一同關在外面。
傍晚時分,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店裏的客人稀稀落落坐了幾個,都在輕聲聊天。吧枱前的老闆娘是個金髮碧眼的中年婦女,看見他的到來,很是熱情的打了個招呼。
楊逸習慣性的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風夾雜着雪打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老闆娘走過來把桌子上的蠟燭點燃,蠟燭塊浮在透明玻璃杯里的水面上晃晃悠悠,帶得黃色的火光也搖擺不定。楊逸見狀拿出了手機靠近火光拍了好幾張照片。
“想要喝什麼?”老闆娘笑着看他拍完后才問道,帶着濃濃的當地口音。
“熱巧克力吧。”楊逸想都沒想就用英文回答她。
等老闆娘走了之後,他從身旁的大背包里抽出一本深色的筆記本和一支筆,翻開最新的那頁,握着筆陷入了沉思,背包上掛着的憨態可掬的小貓就像在看着他。
寫了兩句,他停下筆,又從包里拿出包信紙,抽出一張,壓在本子上開始寫。
老闆娘端着熱巧克力過來的時候,楊逸正就着燭光寫着,他寫寫停停,臉上儘是認真的神色。
“請問這兒附近有郵局嗎?”楊逸抬起頭。
“本店有幫忙郵寄的服務,”老闆娘一眼瞥見他放在身邊的袋子裏色彩繽紛的紀念品,心領神會,“是給女朋友寄的嗎?”
“是給喜歡的人。”聽見老闆娘的話,他原本冷淡的表情變得柔和。
在暗暗的燈光下,這個一臉溫柔,嘴角帶着淺笑的異國青年讓老闆娘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告白的初戀情人,還有羞紅了臉的自己,她看了一眼四周的客人,最後有些好奇的坐在他對面:“年輕人,你是一個人來這裏的嗎?”
“嗯,”楊逸重新低下頭去寫信,他寫得很慢,像是每一句話都斟酌很久,“一個人。”
“怎麼不帶你喜歡的那個人來?這裏是情侶度假勝地,我的愛人就是在這裏和我求婚的。”老闆娘的八卦之魂又起來了。
“她......”楊逸的筆隨着笑容的消失也停了,沉默了片刻后才表情淡淡道,“她沒來。”
老闆娘在這裏經營咖啡店多年,見過的人太多了,早已學得一身察言觀色的好本領。自知有些失言的她也不敢再多問什麼,隨便說了些什麼就借故離開。
楊逸還在兀自寫着,周圍發生的一切彷彿都和他無關。
“......我覺得這裏的巧克力比你以前送的還要好吃些,吃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這兩天褲子都比之前緊了。”
楊逸在紙上寫了些路上見聞,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最後在紙上慢吞吞寫:
“天氣冷就不要吃冰棍了,會肚子疼,記得戴圍脖,冷着會咳嗽。”
還有最後一句,他的筆尖在空中懸了半天,最後還是下了很重的決心:
“我想銀鷹,也想你。”
“這裏沒有銀鷹,也沒有你。”
寫完之後他看了一遍,才滿意的疊好放在一旁,然後開始在本子上寫。
比起在紙上的小心翼翼,他在本子上寫得就隨意多了,把這天的所見所想都寫了下去,很快就寫了滿滿一頁。
窗外的天漸漸的黑了,他也不在意。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帶她來這裏,把她喂成個小胖球,這樣再也沒有別的男人打她主意了,”他寫下一句,嘆了口氣,“可是我做不到。”
從前意氣風發的銀鷹隊長字典里從來沒有“做不到”這三個字。
寫了很久,手都寫得有些酸了,他才合上本子,小心放回背包里,把已經冷了的巧克力一飲而盡。
巧克力很甜很滑,但是他已經錯過了最佳品嘗時間,那個最滾燙,喝下去會有些燙嘴,卻洋溢着讓人迷戀的濃香的時刻。
就和他已經錯過了一個很喜歡的人一樣。
楊逸從來不會輕易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出來,特別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他向來報喜不報憂,即使是被拒絕也會挺直腰板,很有風度的離開,哪怕是在之後哭成狗,那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老闆娘接過信件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信上的字,雖然她看不懂中文,但是這明顯不是剛剛青年寫的那一張,那張紙上寫得密密麻麻,而這張只有寥寥幾筆,而且剛剛的字體非常工整,認真得就像是求婚信,而這張龍飛鳳舞,隨意得像是在路旁趕時間匆匆寫下就寄出。
夾在信里的是一疊照片,有很美的自然風光,也有街頭小吃,雜七雜八,連剛剛拍的蠟燭,青年也用她的打印機把照片打出來一同寄出。真是個奇怪的年輕人,追女孩子用這些照片哪裏夠,女孩兒肯定都喜歡浪漫又華麗的東西啊。
老闆娘心裏想着,嘴上卻沒有說出來,只是說道:“我幫你的信封戳個漂亮的圖案。”
她在盒子裏挑挑揀揀,選了個漂亮的心形,青年只是微微笑了笑,並不做聲。
在對方得到再三保證信件會很快寄出的承諾后,老闆娘才看着青年背上自己的背包推門離去,她盯着對方裹緊大衣走進雪中的背影,又掂了掂手上的信件,心底里突然生出了一絲絲莫名的哀傷,就像這封信里寫着什麼讓人難過的事,但是剛剛青年明明是微笑着交給她的。
這封信一定要好好的寄出,收信人一定是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親愛的,在想什麼呢?”
老闆娘還在發獃,突然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她回過頭,是她的丈夫回來了。
“沒什麼,剛剛那個小夥子來寄信,我看見他想起之前向你告白的時候,還有後來你向我求婚的畫面。”老闆娘笑道。
楊逸在全明星賽結束后就向卞鴻請了個長假,反正距離春季賽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也不擔心自己的狀態。
冠軍都拿到了,好像已經沒有什麼追求了。
最想要的,似乎再也不可能擁有了。
一個人走過從前和她約好要去的地方,有種很奇異的感覺。
在有玻璃穹頂小屋的酒店裏,躺在床上看掛在天幕上如被染岔了色的綢緞一般的極光,他會下意識側過頭去看身旁的另一個枕頭,雖然上面空空蕩蕩。
那本來應該有一個人的,他曾握過那個人的手,也曾天真的暗暗幻想過七十年後他們兩人還能肩並肩躺在這種有透明屋頂的房間裏數星星。
在那個著名的懸崖上,他看見了金屬網上密密麻麻的同心鎖,在明媚的陽光底下泛着光。明明知道這是一對對情人來到這裏許下心愿后才在鎖上寫下兩人的名字並且掛在上面,他還是一意孤行的把自己和她的名字,很認真的,一筆一劃的寫下,然後掛在顯眼的地方。
這裏的陽光很燦爛,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個寫着兩人名字的鎖,竟然感覺眼眶有些發燙。
真是卑鄙的人,明明早就不是情侶,還死皮賴臉的寫上去,要是被她知道,自己的形象怕是更不堪了吧。
就像那個護身符,裝出一副關愛隊友的樣子遞給對方,在楊慕夏疑惑的問自己這個護身符是全隊有還是她一個人有的時候,自己表情誇張的否認,楊慕夏懵懵懂懂的點頭表示相信。
不知道該說她聰明還是好騙。
他想起那時候趁大家不注意,一個人溜到廟后的那個算命先生前求護身符。銀鷹的楊隊長活了二十多年,從來不相信這些東西,但是卻在聽見greed被人戲稱為毒奶的預測后被不安罩滿了心頭。
也許他求這個一點只是求個心理安慰,如果是在從前,他一定會嘲笑做出這樣舉動的自己愚昧,但是現在,他居然會把希望寄托在這種事上。
也不知道這個護身符算不算靈驗,她確實沒有在世界賽遇到什麼不好的事了,而且隊伍這次終於順利的拿到冠軍,就是他自己遭重了一回,他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幫對方擋了這一下。
但是在他被滾燙的液體淋了一身的時候,第一個念頭確實是“還好不是她站在這個位置”。
銀鷹隊長楊逸,向來都不喜歡太過情緒外露,為自己喜歡的人做了什麼,並沒有必要讓對方知道,就像前世的他在教練辦公室里吼着說用自己的隊長身份來保證她能上場這件事,他一點都不想被對方知道。
又不是什麼好炫耀的事。
走到一個買雪糕的小推車前,他下意識的買了一根菠蘿味的冰棍,離開剛吃了幾口,突然就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攤上的巧克力味的冰棍。
從前他明明不喜歡吃菠蘿的,不喜歡吃甜膩膩的東西,不喜歡芝士,不喜歡傻乎乎像個球一樣的貓,但是身邊有個喜歡這一切的她。
現在的他,不管做什麼都帶着她的痕迹,就算一個人走到天涯海角,都沒辦法忘記那些大的小的習慣。
前世的楊慕夏離開以後,他也開始了寫日記,把每天發生的事通通寫在日記本上,好的壞的,有意思的沒意思的,寫了一本又一本。
楊逸是在楊慕夏離開銀鷹后,接到還在基地的隊員的電話連夜趕回來的,她離開得很匆忙,衣服和設備都帶走了,卻沒有仔細檢查抽屜,那本日記本和兩人的合照,還有一些零碎的東西都被她遺忘在抽屜深處。
也不知道她寫了多少本了,他坐在楊慕夏的房間裏把日記里的每一篇和每張照片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窗外天光乍破。
知道她喜歡自己,所以他那時候的告白才會特別的有底氣,看着對方眼底里難以抑制的興奮,胸口裏滿是志在必得。但是他不知道楊慕夏從這麼早的時候就喜歡自己了,更不知道她為了追趕自己的步伐做了多少努力。
原來她還知道自己和教練拍着桌子對吼要用隊長位置來保她那件事,原來那時候這麼湊巧的她就在門外。
楊逸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把感情放得很淡的人,至少愛情是被他放在事業之後的,他是個電競選手,他年輕,想要爬到更高的位置,想要拿起那個象徵著全世界最高水準的獎盃。雖然他喜歡楊慕夏,但是他覺得對方和那個閃着光的獎盃比起來,還是更容易得到,所以他捷足先登,然後深信自己已經把她牢牢掌握了。
一路走來再回頭看,她竟然在他生命中留下了這麼多擦不掉的印記,不管是好的習慣,還是壞的毛病,他竟然都深深收在了心底里。
在最開始她邁着大步子追趕他,然後是拉着他的衣角,再到和他並肩而行,本來可以一直走下去。
而他居然把她弄丟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異國街頭,有個黑髮青年拿着一根快要融化的冰棍紅了眼睛,路過的人看清他的臉后都露出了驚訝又不解的神情,這個衣着講究,長得很好看的亞洲青年的臉上,竟然有着和無家可歸的流浪狗一樣的表情。
你離開以後,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樣子。
可能以後都不會遇到你這樣的人了,但也希望不要再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