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撿的孩子
“放肆!你這野丫頭竟敢如此對我家姑娘說話!”安春向來嘴快,景蘭話音剛落,她就上前幾步,一伸手推退了景蘭叱道。
景蘭杏眼圓睜,怒視着安春,大聲道:“本來就是!”
陳媽媽也開口了,她說景蘭跟底下那兩個關在馬房裏的小偷米賊是一夥的,大姑奶奶善待她,她不知感謝不說,還說出如此誅心的話,應該把她帶下去一起關在馬房裏。
“哼!我還不稀罕在這裏呢,別以為將我鎖在這裏,給我好茶好點心吃,我就會把你當好人!”這話景蘭是朝着看向自己的沈婉說的,很硬氣的樣子。
沈婉微感詫異,景蘭怎麼會在聽了陳媽媽的話之後,跟前世的反應不一樣。
剛才她故意讓陳媽媽就在這間小屋的外間回話,不外乎是想讓景蘭聽見兩人說話的內容,然後景蘭會慌張,出來為她弟弟和阿虎求情,說出願意做奴婢對自己忠心不二的話來。要是景蘭說了,她假裝沉吟一番就會答應了。
可景蘭不但沒求情說出願意做自己奴婢的話,反而還措辭強硬的指責自己,說自己為富不仁,說自己太過分了。
這中間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沈婉收回視線,想了想,站了起來,吩咐那兩個小丫鬟繼續看守着景蘭,她則是帶着陳媽媽和安春走了出去。
安春走在最後,出來依舊是把門重新鎖了,讓那兩個小丫鬟嚴加看守景蘭,屋子裏有什麼動靜,隨時過來一個人向她稟告。
沈婉走進隔壁書房,接着讓陳媽媽附耳過來,交待了她幾句話,陳媽媽聽了儘管很迷惑,但還是點頭應承了。
陳媽媽下樓去找到范管家,把沈婉剛才交待自己的話說給范管家聽:“大姑奶奶說,咱們沈家不缺米,要是答應那幾個小偷米賊的爹娘賠兩千斤米,傳出去還會被人說咱們為富不仁,魚肉鄉里……”
范管家笑着點頭:“我就說嘛,大姑奶奶一定會贊同我說的,應把這些偷米賊押到衙門裏去治罪,殺雞給猴看,讓這裏的窮鬼們不敢再打咱們沈家的主意。”
陳媽媽有些嫌棄范管家接話太快,搖搖頭,她接著說:“大姑奶奶要我來傳話給你,她改主意了,她要把那個林家的野丫頭扣下來做奴婢。她還讓你去跟小偷米賊的爹娘說,若是他們願意跟她簽下林家丫頭的賣身契,她就放過這些小偷米賊,放他們回去不說,那上千斤的米也不用賠了。”
“啊!”范管家大吃一驚,她看向陳媽媽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大姑奶奶真是這麼說的?”
陳媽媽點頭,皺起了眉頭,自言自語:“大姑奶奶這麼做難道是因為方才在樓上,那林家丫頭出言不遜頂撞她,所以她才一時生氣計較起來,要將那林家丫頭變成她的奴婢,以後慢慢收拾她?”
“竟有這事?”范管家問。
陳媽媽便把剛才她去竹筠樓見沈婉,見到的那一幕對范管家說了。
范管家聽完就算開了賬:“像林家丫頭那麼個模樣周正的丫鬟,又十三歲了,若是去牙人手裏買也要五六兩銀子的,現如今一兩銀子買兩石糧,千斤糧約莫要三兩銀子……”
算到後面,范管家一拍大腿,稱讚還是大姑奶奶精明,若是將那林家丫頭變成她的丫鬟,不但不落下魚肉鄉里的口實,還賺了,同時也懲罰了偷米的林家,以後還可以教訓那個野丫頭,讓她知道厲害。
范管家這麼一說,陳媽媽也懂了,不由得嘻嘻笑,跟着范管家一起誇讚起自己家的大姑奶奶來。
“我這就去跟林根生等人說,你等着,一會兒好上去跟大姑奶奶回話。”
“好。”
在范管家看來,大姑奶奶提出的這要求,林根生夫婦一定會一口答應的,畢竟不送他們的兒子去衙門,放過他們的兒子,只是讓他們的女兒賣身為沈家的奴婢,這可是他們撞大運了。再有雖說林家的女兒做了奴婢,以後被大姑奶奶收拾教訓,但最起碼是不會挨餓受凍的,比跟着他們夫妻過要好得多。
林根生夫婦和耿石夫婦在沈家別院靠近廚房的一間空房裏焦急地等待着,他們也是在見到范管家,知道了阿山和阿虎偷米千斤,並且要被押送到衙門裏去治罪后,經過商量,咬牙提出了願意雙倍賠償,也就是用兩千斤米換取沈家放過三個孩子。
范管家聽了並沒有立刻答應他們,而是讓他們等着,他說現如今沈家的大姑奶奶在,這件事情要沈家大姑奶奶點頭才行,所以,他讓他們等着聽迴音兒。
在范管家出去之後,兩家人就說開了,他們一致認為阿山和阿虎並沒有偷米千斤,最多也就二十來斤,范管家說偷米千斤不過是想訛詐他們。這都罷了,被訛詐就被訛詐,總比孩子們被押去城裏的衙門裏頭挨打受罪好。故而,他們明知道範管家在訛詐他們,不但要忍氣吞聲,還要提出雙倍賠償的話。他們認為,他們大大地滿足了范管家,或者說沈家的主子的訛詐,沈家的主子總會放過他們的孩子吧。
林根生一直都在唉聲嘆氣,說這一次估摸着要賣出去一畝田地才能救出一雙兒女了。他說自己是不孝子,守不住他爹置下的產業了。耿石兩夫妻雖然沒有說賣田地的事情,可是臉色也難看,為了救出來兒子阿虎,他們穀倉里的糧食全部要拿出來不說,還要花掉積蓄買糧。
兩家的男人都說一會兒領了孩子回去,要痛打他們一頓,打斷他們的腿才好,誰叫他們跑出來給家裏惹禍。
范管家領着兩個小廝去而復返,大喇喇地坐在小廝端來的一張圈椅上,看着林根生等人說:“我家大姑奶奶說了,咱們沈家不缺糧食,若是讓你們賠償兩千斤米還顯得咱們沈家魚肉鄉里,為富不仁……”
林根生等人聽到這裏齊齊一喜,他們還以為接下來范管家會說沈家的大姑奶奶開恩,就不計較阿山和阿虎偷米,要放孩子們回去呢。
誰想范管家緊接著說沈家大姑奶奶決意要懲罰三個偷米的小賊,將他們送到官府治罪。
話音剛落,林根生等人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兩個婦人更是哭泣起來,懇求范管家幫忙再去傳個話,只要不送孩子們去衙門治罪,什麼樣的條件她們都答應,即便是要她們為奴為婢,她們也願意。
范管家看着兩個婦人冷笑,說:“你們這歲數,為奴為婢能做什麼?不過,既然你們這麼說了,我倒是想起這一次夥同兩個小子來偷米的林家丫頭,模樣倒還周正,若是讓她到沈家為奴婢,或許此事可以轉圜。”
此話一出,兩個婦人都停止了哭泣,林根生忙問范管家此話當真。
范管家道:“當然是真的。”
謝氏看到丈夫意動,卻是大聲哭泣起來,說她不願意讓女兒景蘭入沈家為奴。
林根生將她拉到一邊,低聲呵斥她,要她別哭了,問她到底是兒子阿山重要還是景蘭重要,她不會犯糊塗了吧?
謝氏抽抽搭搭地看着丈夫,看他滿臉怒容瞪着自己,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她當然明白丈夫的話。景蘭只不過是他們在十三年前在山陽鎮開豆腐作坊時,清早在門口撿的孩子。當年,她跟林根生成親之後三年都沒有孩子,兩人無比渴望有一個孩子。恰巧那個時候也是剛進了三月,在上巳節前一日,天蒙蒙亮,謝氏早起打開門,就發現了一個竹籃子在自家豆腐作坊門口,籃子裏面有個紅底碎花布的小包袱,小包袱裏面有個睡着的小嬰兒。這個小嬰兒就是他們兩夫妻的頭一個孩子,長女景蘭。之所以,給孩子取名景蘭,是因為這塊包袱裏面有半塊羊脂玉珮,上面刻着景蘭兩個字。
兩夫妻覺得這個名字好聽,便給撿到的這個女嬰取名叫林景蘭了。
收養了景蘭之後,過了三年,謝氏生了個男孩兒取名林景山,又過了兩年,生了個女孩兒,取名林景果。
那個時候謝氏的公婆都健在,一家人在山陽鎮開豆腐作坊賺了錢,她公公去清溪村買了四畝水田和三畝桑田,最開始的時候租給人種。沒想到後來他公公被人哄騙去賭坊賭錢,把豆腐作坊給輸了出去,他自己也氣病了一命嗚呼。林家人在山陽鎮呆不下去,只得搬到清溪村務農。
從做豆腐的小商販變成務農的村民,林根生和謝氏用了好幾年時間才勉強把莊稼種好了,也學會了養蠶。
好在,做了種地的農民,只要你勤快一些,日子雖然過得不寬裕,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得安穩,也挺不錯。更何況位於棲霞山下的清溪村,青山綠水,風景優美,連那些城裏的有錢人還要來此修造別院呢,林家人就在這裏住下來了,安心做農人。
撿到的孩子,還是個女兒,在林根生心裏當然比不上自己親生的兒子阿山重要。
謝氏認為丈夫也應該明白范管家要自己女兒入沈家為奴婢,並不是什麼沈家大姑奶奶的意思,恐怕是那個年過四十的尖嘴猴腮的奸滑的范管家的意思。范管家多半在打自己女兒的主意呢,這才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一想到女兒入沈家為奴之後,落到范管家的手裏,謝氏就覺得不寒而慄,就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