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鬼儡與少女

37.鬼儡與少女

朝陽照着深夏,在深深淺淺的林地中透出模糊的光影。

鹿家人又趕了整夜的路,難免都感覺到了疲憊。

倒是始終沉睡的沈桐兒忽然被馬顛醒,先回首看到摟着自己的蘇晟,然後才道:“天亮了,這附近有可以紮營的地方嗎?我來守着,你們需要休息一下。”

花病酒皺眉研究過那份早已過時的地圖,遠望天邊厚重的積雲,回答說:“幾十年前附近有個水田村,現在應該還存在些遺址,今日會落雨,希望儘快找到藏身地。”

雖然騎馬顛簸得雙腿酸痛,但沈桐兒並沒有叫苦,反而精神氣十足:“那就快找找看,我肚子餓啦!”

花病酒無奈而笑。

蘇晟淡聲開口:“照理說,鮫膏生意既然已經做起來,定然存在出入長湖鎮的固定路線,那裏異鬼多藏於海中,水路是行不通的,所以我很奇怪,以堂堂鹿家的本事,為何還在這裏如瞎貓般亂闖?”

沈桐兒頓時瞪圓眼睛:“對呀,小白你好聰明!”

花病酒不動聲色地回答:“既然我們已經成了同路人,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大概公子並沒有做生意的經驗。”

蘇晟回答:“的確。”

花病酒說道:“鹿家的商線貫通南北,規模早已如巨鯨般可觀,其他小商小販要麼選擇依附、要麼就只能被吞併,是斷然沒有能力與家主相抗衡的,那些長湖鎮的亡命徒想發筆橫財,自然而然要防着我們,否則鹿先生起了興趣,長湖鎮遲早也是要姓鹿的,就和南陵原一樣。”

“真是霸道。”沈桐兒鬱悶嘆息:“現在好啦,不僅異鬼隨時都有可能出來,恐怕還會有賞金武士的暗算。”

花病酒瞥了眼招搖的鹿家大旗,不甚在意地哼道:“暗算又如何?敢來等於玩火**,異鬼之禍已經動搖了國之根基,這天下遲早要分崩離析,但我們鹿家是不會被摧毀的。”

小姑娘還想頂撞什麼,卻忽地被蘇晟捂住嘴巴。

真不該說花病酒是自信還是自大,只想回到孤島上隱居的沈桐兒也並不關心其他,便順勢老實下去。

——

腐爛的茅草堆旁屋瓦坍塌,小廟裏的佛像被厚重的蜘蛛網所覆蓋,殘留着暗色的血跡斑斑。

終於找到水田村的眾人很快便看到眼前這片暴露在日光下的荒蕪。

沈桐兒下馬伸了個大懶腰,繞開腳邊的白骨,幾乎能夠想像出異鬼襲來時,村民們心頭的無助和恐懼。

可惜所有災難都過去了,只餘下平凡如塵的灰土,還在無聲地訴說著過去的故事。

花病酒親手插好高聳的旗幟,吩咐他們去打掃下破廟的衛生,而後上車瞧了瞧仍舊昏迷不醒的季祁。

沈桐兒墊着腳在車窗外露出半個小腦袋:“季大哥好些了嗎?”

花病酒嘆息:“已傷及心肺,需要靜養。”

沈桐兒似是有些憂愁:“就算這樣每夜披星戴月地兼程趕路,至少也還需要八天才能趕到長湖,不知道他還受不受得住。”

“看造化吧。”花病酒淡笑起身,隨即便走下木車吩咐道:“從現在起留在這裏,四個時辰后再次啟程,大家按照之前的安排抓緊休息!”

沈桐兒繼續偷看季祁面無血色的臉,真不明白以他的身手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況且若是自己被異鬼傷到半死不活了,睡幾覺也便站起來。

季祁怎麼如此之弱呢?

她還沒琢磨完,便被只手搭在的肩膀上。

沈桐兒回頭望見蘇晟的俊臉:“怎麼啦?”

蘇晟淡聲道:“他和你不一樣,不要對其他人亂講話。”

沈桐兒好奇追着問:“咦,小白你是會讀心術嗎?”

蘇晟不理睬。

沈桐兒追問道:“怎麼不去休息,騎了一夜的馬很累呀。”

“沈姑娘、蘇公子,來吃點粥吧。”花病酒在不遠處喊道。

兩人對視片刻,只能硬着頭皮靠近。

蘇晟是全然吃不下五穀雜糧的,但他一個大男人總是不吃不喝實在惹人懷疑,所以只能裝模作樣。

花病酒坐在火邊端着瓷碗,笑容里透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

——

時間緩慢推移,日頭漸漸從東方升到頭頂。

主動請纓要來守護眾人的沈桐兒百無聊賴地坐在殘破的房檐上,眯着眼睛眺望遠方無盡的荒路。

大部分鹿家御鬼師都在陰涼處蜷縮簽淺眠,看起來又辛苦又狼狽。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沈桐兒不禁哎了一聲。

她忍不住想:如果異鬼毀滅的城鎮越來越多,把所有活人都吃光,它們也自相殘殺漸漸餓死,那這個人世間是不是會成為地獄了呢?難道老天爺真的忍心降下這樣的禍患,一點希望都不留嗎……

罷了罷了!

這等事還是留給救國救民的大俠去思考得好。

沈桐兒捧住臉表情無奈。

腦袋裏正亂七八糟的時候,忽有一抹純白飛躍到身邊。

原來是剛剛不知去了哪裏的蘇晟。

他坐到沈桐兒身邊,抬手為她撐起全新的紙傘:“為何呆在這裏,不覺得曬嗎?”

“登高望遠啊!”事實上小姑娘的臉已經因為太熱而泛紅了,卻依然半點不受影響地笑道:“我的傘修好啦?小白你真是什麼都會做!這回娘不會再罵我啦!”

蘇晟微笑,安靜回視。

沈桐兒接過傘把玩的片刻功夫,忽見頭頂有隻食腐鴉展翅徘徊,在這青天白日十分顯眼。

她見大部分鹿家人都還在睡夢中,趕忙伸手讓它降落,飛速摘下鴉爪上的小盒子。

又是雲娘簡單的信。

紙上的字依然歪歪扭扭,卻透着一位母親的苦心。

“桐兒為我在外日夜奔波,娘仍舊難安,自知命不久矣,又何苦浪費奇草赤離?只盼你攜友儘快歸來,少惹世間煩憂。”

認真地讀完這行字后,沈桐兒立刻露出個大大的笑臉:“娘竟然答應我帶你回去,也沒有罵我,太開心啦!”

只要瞧見她心情好,蘇晟的心情自然也不錯。

他抬手摸了摸桐兒的頭道:“趕路太過艱苦,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吧。”

沈桐兒把信收起來,仍舊用傘遮着日頭,摟住他的胳膊問:“小白也休息,等買到鮫膏就好了……看花姐姐十分厲害,即使遇到為難的事,也用不着我們來出頭……”

說著說著,她就忍不住合上酸澀的眼睛,嗅着蘇晟身上似有似無的清香放緩呼吸。

其實只要心裏鐘意,並不會在乎自己身在何處。

蘇晟淺淺地微笑,感覺坐在這屍骨成片的野外,真比曾經幾乎沒有盡頭的尋找與等待要強上許多。

未料想安靜的時光還沒持續多久,他便不自覺地直起身子。

沈桐兒立刻警覺問:“怎麼了?”

蘇晟示意不遠處:“你看。”

沈桐兒站起身朝南邊一瞧,只看到個少女朝這裏急奔而來,身後還追着幾個衣衫襤褸的男子,情形十分古怪。

她皺眉道:“糟糕,好像是鬼儡!”

話音剛落就收起紙傘飛跳過去,蘇晟自然跟在後面,生怕她不小心傷了自己。

——

炎熱日頭下的敗落村子周圍塵土滾滾,正在逃命的姑娘實在是精疲力竭,一個沒注意腳下竟猛地摔倒在地。

她驚恐回頭,望着漸漸向自己靠近的怪物,清秀的臉龐滿是焦急。

那些被異鬼所傷的男人已經喪失為人的神志,明明傷口已經潰爛**、散發出難以形容的惡臭,卻還是不管不顧地邁着步子。

幸好沈桐兒從天而降,瞬發數縷金絲,纏起最前面的鬼儡便掄起來砸向後方,與鬼儡們戰做一團,甚至還着急喊道:“小白,你快帶她去躲躲,萬一被傷就糟糕了,我們沒有可以用來解毒的魂塵!”

對習武之人來說,比起異鬼的恐怖,鬼儡並不算什麼,只要不是數量奇多都可對付。

蘇晟瞧着沈桐兒沒有大礙,這才附身把那崴腳的姑娘拉起:“你沒事吧?”

原本是命懸一線的荒郊野外,卻忽然遇到位如畫美男,姑娘不禁紅了臉,小聲道:“沒、沒事……”

蘇晟指向村落:“去那裏避一避便好,有很多御鬼師可以保護你。”

姑娘這才望見隱約的旗幟,遲疑地問:“鹿家?”

這片刻功夫沈桐兒已經解決了那將近十個鬼儡,跑回來疑惑道:“你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地方幹什麼?它們是從哪裏跟來的?”

“先回去再說。”蘇晟厭惡地瞧了眼地上破碎的腐爛屍體,把桐兒拉到身邊:“若不想留後患,還是叫鹿家人把這些燒乾凈的穩妥。”

——

僥倖撿回條命的姑娘坐在樹蔭下喝掉幾口水,又擦了擦面上的塵土和細汗,終於緩過神來說:“多謝公子相救,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正在跟花病酒七手八腳描述狀況的沈桐兒聽見,不服氣地強調道:“是我救了你呀。”

那姑娘微笑:“也謝謝妹妹。”

花病酒才沒興趣行俠仗義,扭着腰肢靠近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會惹上鬼儡?行路本就艱辛,我可不想帶沒用的廢物!”

姑娘偷看了樹下靜坐的白衣公子一眼,欲言又止。

蘇晟連個人都算不上,對這些與己無關的亂事更不在意,他正垂着美麗的眼睛幫桐兒編新的發繩,也不曉得從哪裏搞來那些做手藝的材料,滿臉與世無爭的安靜。

姑娘這才回答:“小女名叫吉瑞,也是名御鬼師……雖然功夫粗淺與各位無可相比,但也不會拖後腿,如果你們同去長湖鎮,不知可否帶上我呢?”

“御鬼師?”花病酒靠近后捏起她清瘦的下巴,媚笑道:“果然是雙好眼睛,平日萬里挑一的陰陽眼,到這沒人的黃山反而到處都是。”

吉瑞擦了下冷汗,露出苦笑說:“東部已無人煙很久了,普通百姓哪裏敢來呢?我本正在前面的林子趕路,忽然看到片被遺棄的營地,盤查着那裏所剩的乾糧和武器並不陳舊,還以為有同往長湖的商隊呢,誰曉得駐紮在那的人已經死光了,有不少已經成為鬼儡,忽從背後襲擊我,我拚死殺了幾個,卻不寡敵眾,所以才……”

花病酒朝屬下使個眼色,自有黑衣守衛前去驗證。

沈桐兒聽得好奇:“你也是去買鮫膏嗎?”

吉瑞苦笑:“我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兒,買那等金貴東西幹什麼,只是我的親妹妹去了長湖數月未歸,所以才去尋找她的。”

沈桐兒雖不算個事事都往好處想的大善人,卻很大方:“那你就跟我們吧,反正我們也死了幾個人,剩下的乾糧和水都吃不完。”

花病酒拒絕:“笑話!你以為這是去玩嗎?”

沈桐兒被罵得縮脖子,卻沒有堅持的資格,只好悶悶不樂地走回蘇晟身後去踢地上的石子。

好在吉瑞也並不天真,頓時講出交換條件:“從來沒見妹妹在信里提起過鹿家人出現在長湖鎮,如果你們沒有現在的商路地圖,我身上倒帶着一份。”

“哦?”花病酒伸出羊脂玉般的美手:“拿來瞧瞧。”

吉瑞扭頭,梳在馬尾辮上的髮結隨之晃晃悠悠:“那怎麼行,萬一你騙我呢?”

花病酒歪着腦袋問:“我若不講道義,直接殺掉你搜屍便好。”

吉瑞這才從包裹里翻出個捲軸。

花病酒接到手裏展開一看,果然是最新的路線,包括哪裏有落腳地、哪裏出沒異鬼、哪裏可躲避都清清楚楚,若按照上面的路線走,倒可提前三日到達,果然幫了大忙。

不過她疑心病甚重,轉而竟皺眉發難:“我怎麼知道這東西是不是真?萬一你是有心人要害我……”

吉瑞氣憤道:“害你有什麼好,若不是我剛才把腳扭傷了,才不想跟鹿家混在一起!”

花病酒從袖口拿出枚紅色丹藥:“若你敢把這個吃掉,我就讓你上車,它雖有毒,卻要十日後才發作,只要能如期到達長湖,解藥我立刻奉上。”

吉瑞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發展,睜大眼睛惱羞成怒:“莫要欺人太甚!”

“我偏喜歡欺負奈何我不了我的人,你若不吃,那就休怪我無情了。”花病酒笑意更深。

隨着她發話,數把劍全都指向這倒霉的姑娘。

吉瑞沒有其他選擇,只好把丹藥接過來咽到嘴裏面。

沈桐兒瞧得嘆為觀止,小聲道:“花姐姐不當土匪惡霸真是可惜呀。”

花病酒滿意地收起新地圖,瞥了她一記媚眼,便走去安靜的地方認真研究。

仍舊站在原地的吉瑞滿臉委屈。

沈桐兒勸道:“小姐姐,如果你沒撒謊的話就別害怕,鹿家還是挺說一不二的。”

蘇晟淡聲開口:“既來之、則安之。”

聞言吉瑞才繼續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剛剛得到的肉餅,顯然她之前獨身而來的路途實在辛苦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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