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笙歌夜宴

30.笙歌夜宴

越是活在傳言與故事中的大人物,就會越多幾分神性,而少了幾分像人。

玉京高高在上的皇帝對於大江南北的平頭百姓而言,永遠只是個不能提及的名字。

而數百年來掌握着商賈命脈的鹿家家主,同樣屬於這般遙遠的存在。

當晚沈桐兒被季祁引向大戰後修復過的雲座酒樓,難免有些緊張:“聽說就算是王公貴族,也難得能被鹿家招待,我去真的沒問題嗎?季大哥,你若是騙我,我可真信不得任何人了。”

季祁濃眉大眼,笑容非常爽朗:“桐兒,你就是太多疑,不過這樣也好,出門在外長些心眼免得吃虧,我與家主一見如故,他屬於痛快的生意人,對打打殺殺的江湖恩怨沒興趣,當真只是要請客交朋友,況且你要明白,他若是想害你,壓根無需廢此周折,別說是你了,鹿家的高手刺客任我也難以應付。”

“此話倒是不假,我娘以前常對我講,天下唯官府與姓鹿的惹不得。”沈桐兒點點頭,莫名感覺到身邊投來蘇晟冷淡的目光,不由輕咳一聲:“季大哥,你以後還是叫我沈姑娘吧,我已經長大了。”

季祁微怔,目光不由望向神秘莫測的的白衣公子,轉而微笑:“可在我眼裏還像孩子。”

蘇晟立即握緊了修長的手指。

沈桐兒向來就事論事,並不善於這種拐彎抹角的交流方式,望見雲座樓閣的瞬間便忘記堅持,立刻興沖沖地跑了過去。

季祁笑意不減,拱手道:“蘇公子,請。”

——

有錢人的特點大概便是不知錢為何物吧?

往日賓朋滿座的奢華食店竟然空空蕩蕩,樓上樓下只立着數位面無表情的護衛,個個眉眼精緻,不負家主熱衷美人的名聲。

“哦呀,都被包場啦?”沈桐兒好奇地東瞅西望,不由整理了下自己的小袍子,不想顯得太難看。

“這雲座本就是鹿先生的產業,當然是他說了算。”跟上來的季祁囑咐道:“桐兒……”

沈桐兒回頭提醒:“沈姑娘!”

“好,沈姑娘,一會兒對家主講話客氣些,萬不能頂撞。”季祁露出無奈的模樣。

沈桐兒點點頭,親昵地拉住蘇晟的胳膊:“小白,我們走。”

蘇晟始終冰封的臉這才溫和了些,默不作聲地邁開步子,瞥了無辜的季祁一眼。

——

大家對於高高在上之人的想像總是如廟裏的神像般巨大而又金光閃閃。

在沈桐兒的腦子裏,能夠掌管鹿家的男人也定然是不怒自威的大丈夫。

誰曉得當她三份忐忑七分激動地穿越重重紗簾,行至被嚴密看守的頂樓宴會大廳時,卻見在一片繽紛如花般的美女盡頭坐着位身着黑衣的清瘦男子。

丹鳳眼、黛山眉,眼底一顆溫柔的淚痣,略顯蒼白的唇卻扶着幾分笑意,真像那般守着青燈苦讀的文弱書生。

況且最令人吃驚的並不是家主的長相,而是他所坐的帶有兩個大輪的紅木椅,顯然是腿腳不便的人才……

就在小丫頭目瞪口呆的功夫,鹿家家主已經扶着尖尖的下巴輕笑出聲:“怎麼,沒想到本人是這幅頹廢的模樣,回不過神來嗎?”

他的聲音也很乾凈,但不似蘇晟透着幾分乾脆,簡直柔到人骨頭髮軟。

沈桐兒趕緊拱手施禮:“不敢不敢!見過鹿——鹿大人!”

家主並無半點高深的表情,依然溫和地說:“姑娘不必如此客氣,鄙人鹿笙,直呼此名即可。”

這沈桐兒怎敢從命?

她扭頭拉了拉蘇晟的衣袖:“小白……問好啊。”

蘇晟勉為其難地開口:“久仰。”

鹿笙饒有興緻:“沒想到沈姑娘小小年紀已有婚配,我常聽季祁對你念念不忘,還想幫忙說門喜事,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啊……”沈桐兒羞澀地脫口而出:“不是的,他只是我的寵物!”

話音剛落又發現不對勁,對視上蘇晟滿是嗔怒的眼睛乾笑:“是、是朋友……”

“哎,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沈姑娘竟比我還要玩得開些。”鹿笙抬手道:“請坐,今日相約實在冒昧,望二位能夠滿意而歸。”

雲娘當然不可能教導教沈桐兒男女之事,她莫名其妙地小聲問:“玩啥,他在說什麼?”

“你少講幾句話,倒可少丟些臉面。”蘇晟無語。

沈桐兒偷看對面落落大方的季祁,又故意嘟囔:“要把季大哥說給我嗎,他是很厲害沒錯,但我先得問問我娘。”

從在橋邊被搭訕時,蘇晟就看出這丫頭沒那麼老實,立刻道:“你做夢!”

“嘻嘻。”沈桐兒覺得他的反應很有趣,摸着嘴唇得逞竊笑。

豐盛的菜肴很快便被美人們依次端來,擺滿長桌,當真是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然而鹿笙瞧也不瞧,只接過杯溫酒,抬手道:“沈姑娘之前的英勇事迹我已略聞一二,雖然到底沒能救得了金銀島,倒也使鹿某其餘的店鋪幸免於難,此等恩情言不足以,這杯酒就當是向姑娘道謝了。”

沈桐兒躲開蘇晟的阻撓,高興地隨着喝了杯,頓時被嗆得眼淚橫飛。

鹿笙微笑:“不用勉強,給沈姑娘上茶。”

“鹿大人,想您這般富可敵國的實力,手下應當有不少御鬼師吧?”沈桐兒問道。

“當然。”鹿笙欣然承認。

“既然金銀島規模如此之巨,為何不派幾位御鬼師嚴防死守呢?倘若當時有些比我厲害的人,也不至於鬧到如此下場。”沈桐兒憋不住心中疑惑。

“這點是鹿某的疏忽,御鬼師從前也是有的,偏不巧他幾個月前去世了,我想着有家父派人安放的八塊金螢石圍着,應該不會出問題,誰曉得……”鹿笙微微嘆息,根本不動神色。

“那些異鬼並不懼怕金螢石的,難道鹿先生不清楚?季大哥,你總知道的吧?”沈桐兒質問。

“多少求些心安而已,異鬼千變萬化,碰到厲害的角色,就算是派八個季祁看着也難免會出事。”鹿笙的態度透出不以為然:“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再過多糾結也無意義,對於我來說,更多要考慮的是如何將金銀島修復起來。”

“修復?”沈桐兒驚訝地張大眼睛,她這輩子錢袋最充足的時候就是在當掉十株魂塵之後,當真想像不出重建如此壯觀的遊船要花掉多少真金白銀。

“無論怎麼講,鹿某喜歡這個賭場。”鹿笙扶住額頭,黑色紗袖隨之落下,露出雪白的手臂。

沈桐兒見他沒有管自己討要剩下幾塊金螢石,暗自舒了口氣。

鹿笙又道:“提起賭場,沈姑娘之前也曾在金銀島立下賭約,現在就將那驚虛先生帶過來吧。”

沈桐兒面露不安之色,畢竟黃譽齊並非她所找回。

“稟告家主,驚虛老頭受不得驚嚇昏死了過去。”立在暗處的一命黑衣護衛報告道。

鹿笙亮如秋水的眼睛終於泛起絲不悅。

護衛嚇得單膝跪地:“屬下這就去把他弄醒帶來!”

鹿笙收回目光,抬手道:“空着也是乏味,那就叫酒兒和袖兒表演個節目助興,鹿某也是很久沒看到令人驚訝的美人了,今夜心情大好。”

沈桐兒立刻捧住臉說:“誒,我有那麼好看嗎?”

鹿笙微笑:“我是在說桐兒身邊的公子啊。”

沈桐兒瞬間呆住。

鹿笙被她的表情逗得彎起眼膜,忽又傾身向季祁:“季兄說的沒錯,沈姑娘果然是天真爛漫的人。”

再度丟臉的沈桐兒這才垂着腦袋老實下來,聽到蘇晟在旁嘆氣,終於選擇閉上嘴巴。

幸好此時兩位穿着煙綠色紗衣的男女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沖淡了氣氛尷尬。

他們皆屬於明眸皓齒的傾城色,而且是極難得的雙胞胎,若非因為性別而有了高矮差別,實在叫人分辨不開。

男子拿着笙,女子抱着琴,雙雙優雅落座。

沈桐兒眼見這位美女的酥胸因為紗衣輕薄而露出大半,不由立刻捂住蘇晟的眼睛:“不許看,不許看。”

蘇晟無奈地拉下她的小手:“我沒看。”

沈桐兒對這容貌至上的鹿家已有些無語,緊張地揪着小白,生怕他被鹿笙搶佔。

而遭腹誹的鹿笙卻波瀾不驚,介紹道:“沈姑娘不是問鹿某手下有沒有厲害的御鬼師嗎?這二位即是。”

“誒……”沈桐兒詫異。

妖嬈多姿的美女彎起桃花眼:“小女子花病酒,攜家弟風滿袖見過各位貴客,今日花好月圓,就笙歌一曲聊以助興。”

話畢她便將懷中木琴擺好,抬手彈出了天籟之音。

寬敞的會客廳燭火暗下,只留得姐弟二人唱演着綺麗溫柔的古曲,果真別有風姿。

只可惜沈桐兒不懂得欣賞音律,注意力全在他們隱隱泛紅的水眸上,想像不出這般嬌柔的人兒殺起異鬼來是何模樣。

坐於旁邊的蘇晟倒是悠閑,始終握住沈桐兒的右手十指相合,彷彿隨時準備帶她走人般,對這裏的美味珍饈、鶯鶯燕燕毫無興緻可言。

——

精彩的表演自然獲得滿堂喝彩。

可惜令人醉心的綠意美人很快退下,立刻換成了哆哆嗦嗦的驚虛先生被粗魯地丟到大堂中央。

他衣冠不整、滿臉污垢,襯着那蒼蒼白髮可憐極了。

但思及此人十餘年來始終在捉活人以喂餓鬼的惡行,便很難獲得同情。

驚虛先生再也顧不得體面,慘叫道:“大人擾命、大人擾民!我這雙陰陽眼是假的,配、配不上沈姑娘!”

“誰說我要剜你的眼睛了?”鹿笙慢慢地飲着酒說:“所謂賭,講得是誠信與運氣,你主動提出先找到黃譽齊者得赤離草,可當時黃譽齊就在這金銀島的艙里關着,你本是知情人,有的是船工可以作證,不是詐賭是什麼?”

“我當時氣不過沈姑娘有本事,方才出此下策,求大人原諒!”驚虛先生老淚縱橫。

“原因就不必講了,我並不關心。”鹿笙道:“但詐賭者當受何等處置,王子與庶民都是逃不過的。”

沈桐兒這才聽懂家主想幹什麼,不由有些緊張。

然而鹿家人訓練有素,就在驚虛先生滿地爬着求饒的時候,那位眉清目秀的守衛便持劍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出銀光,硬生生切斷了這老頭的四肢,讓血噴得遍地都是。

沈桐兒頓時失去最後一點胃口,大驚失色地皺眉捂臉。

相反,下令的鹿笙卻如同望着螻蟻死去般全不在意,只是微啟蒼白的嘴唇說:“對鹿家而言,別的已經不重要了,但規矩是不能壞的,做事不講規矩像什麼樣子呢,你說對嗎,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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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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