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比武
婁琛指尖微微顫抖,凝聚后突然渙散的內力讓他整個人被突然抽空了力氣一般,渾身乏力搖搖欲墜。
一旁的婁燁敏銳的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趕忙從背後撐住他。
大殿內不得私下交談,婁燁只好低頭,投以詢問的眼神。在看到婁琛額頭冒出細細密密汗珠的時候,他心中一驚,一陣擔憂襲上心頭,可就在他即將開口告罪打斷比武的一瞬間,婁琛卻顫抖着抓住了他的手。
婁琛不止額頭,背心裏也冒出了層冷汗,但他無法向舅舅解釋自己為何突然脫力,況且此時也不是解釋的時候。因此他只好咬牙硬撐着,等那一陣難過勁過去之後,才緩緩挺直了背脊,朝着自家舅舅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雖然對方唇間尚帶着咬破的血痕,面容也尚未長開,但婁燁在看到倔強的昂着頭、眼神堅定的婁琛之後,他將快要出口的詢問收了回來,只輕輕的將手指搭在婁琛手腕上。
武者大多對醫術知曉一二,更別說常年在外打仗的婁燁,一股醇厚的真氣經由他的指尖注入到婁琛身體裏,運轉一周發現對方身體並無大礙只是肌肉有些緊繃之後,他才將擔心收了回來,安撫似的摸了摸婁琛的頭,替他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
婁琛微微低着頭,感受着來自頭頂的溫度,心中波濤洶湧。
他竟然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內力進行攻擊了!
雖然入選眾人也不是各個都武藝不凡,有些也練的是外家功夫以拳腳之力取勝,但婁琛卻絲毫不敢輕敵。上一世他靠着婁家獨門劍法與內功心法才勉強入得前四,這一次沒有內力護體,他也沒有把握能與這些初生牛犢的少年爭個一二。
然而婁琛卻已沒有時間了,戲台被分一分為二兩場比武同時進行,第一輪武藝比試良莠不齊,打亂順序隨意一排之後,有些場次對手實力相差着實太大,所以第一輪進度很快。
比武開始之後,在場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只敢在念到自己名字的時候上前跪拜,而後就直接奔向比武台。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勝出的十六人就已經選出,開始做第二輪準備。
而作為特例,婁琛將在第二輪第一個上場。
不過老天爺總算是沒有給接連給他挑戰,這一世的比武第一輪並沒有出什麼意外,所以婁琛上場後面對的對手與上一世一樣,是一個以外家功夫見長的少年。
少年不過十二三歲身上的肌肉已然十分發達,小臂已快抵上婁琛的大腿粗細,然而最令人驚詫的還那汗涔涔的胸膛,微微鼓起的肌肉在燈火中熠熠發亮,腰腹如波濤起伏,盤虯糾纏。
擂台之上兩相對陣,婁琛略顯瘦弱的身材在少年的映襯下顯得更為單薄,對方威壓如陳雲蓋頂,彷彿對方一拳就能將他擊出擂台去。
在場不由響起了幾聲抽氣聲,有些是為了婁琛的時運不濟,好不容易得個特典的名額竟然遇到這般強硬的對手,有些則是為自己之後可能遇到的對手心生警惕,畢竟強敵環飼,知己知彼方能能殺出重圍。
當然更多人還是默不作聲得幸災樂禍,畢竟這場比武不僅是“執劍”的選拔,更是各世家年輕一輩征戰的戰場。戰場上,合縱聯盟能取得勝利才是關鍵,而婁家卻沒有盟友,只有一個不知何時會現身的靠山。
然而那些還在幸災樂禍的世家子卻不知道,對他們來說的“不幸”,這對婁琛來說卻是個難得的機會。
外家功夫雖然以力勁見長,但久練之後卻會讓身型變得極為笨重。少年過早的練出這般體型雖然看起來威懾力十足,但實際卻限制了他之後的發展。
所以心裏一合計,內力受限,只能勉強使用輕功的婁琛乾脆放棄了正面抵抗選擇取巧,先消耗對方的體力再從中找出破綻,一擊必勝。
骨骼尚未發育完整少年,不能支撐肌肉,所以少年雖然每一擊都極其兇悍,雙拳如鐵鎚罩頂,帶着極大的氣勁,但對征戰多年的婁琛來說,那些攻擊的動作卻彷彿放慢了百倍一般,清晰呈現在眼中,他有足夠的時間判斷對方的出拳方向與起勁大小,也有足夠的時間根據軌跡規劃最佳的躲避線路。
於是乎,偌大的比武場上竟然展開了一場老鷹捉小雞的追逐遊戲,一個身型的矯健的少年如野蜂飛舞般滿場亂飛,一個身形如小山般的少年則跟在他身後步步緊逼,場面甚是有趣。有些個年紀小的甚至一個沒忍住輕輕的笑出聲來,被身旁的長輩警告的瞪了一眼之後才趕忙正襟站好,唯恐剛才的表現失儀,被聖上看了進去。
然而場上這一番追逐遊戲在武藝上卓有成就的人眼裏,卻不若表面上那般一面倒。
雖然在不少人看來婁琛這一場武比的十分狼狽,時時刻刻都在躲避着對方的攻擊,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場比武婁琛才是真正掌握節奏的那個。對方每一步都是緊跟他的腳步,絲毫沒有歇息的時間,而他卻能后發先至,根據對方的肌肉運動方向就判斷出攻擊部位的。
這樣敏銳的觀察力與預判能力若非多年實戰累計經驗,否則絕不可能如此嫻熟。而婁琛卻只是個十二三歲初出茅廬的少年,怎會對功法招式如此駕輕就熟,將對手玩弄於鼓掌之間?
南梁皇室各個精通武藝,本在漫不經心看着這場比武的南梁皇看到這裏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聚精會神看起這場有些“滑稽”的比武來。
但看着看着他竟看出了幾分趣味,嘴角提起一個微妙的弧度,南梁皇朝着一旁的侍奉太監德閑問道:“這孩子叫婁琛吧,朕怎麼不記得第一批通過試煉的子弟里有這麼一個有趣的孩子?”
聽出了皇帝話中之意,德閑立刻叩首,壓低聲音答道:“稟陛下,這是婁家嫡子,前陣子靖王殿下特意向您請的旨,准許婁家嫡子進京參選。”
“原來是婁敬德的孫子,難怪這般機靈,這一招一式頗有當年鎮國將軍風範,婁家這一代也算是後記有人了。”這些日子南梁皇身子不大好,病懨懨的不說好些事情都記不大清楚,“朕真也老糊塗,連小一輩都認不清了。”
“陛下……”侍奉太監連忙跪下磕頭道:“陛下洪福齊天,必定能長命百歲。”
才過而立正值壯年的皇帝竟然發出“老糊塗”的感慨,怎能讓人不惶恐?
可南梁皇卻只是搖了搖頭,望向擂台的眼神淡漠而平靜,仿似早已看穿生死無懼輪迴,只雲淡風輕道:“壽與天齊,長命百歲那都是先祖們的白日夢,要真與天齊,那不成千年老王八了。”說著他竟然隱隱帶了一絲笑意,“朕這身子朕自己清楚,本來就不是富貴的命偏要得這富貴的事,強求不得強求不得。”
“陛下……”德閑不敢抬起頭來,他知道在天下人眼中現今的南梁皇恐怕只能擔一個“庸君”之名。早年尚為皇子之時只知寄情于山水,後來危機關頭臨危受命登基為皇也只是解了一時燃眉之急,而後在位七八年並無建樹,雖勤政愛民卻只堪堪維持這這一番天下均衡的假象。
但侍奉多年,德閑卻深知這“均衡之道”維持的是多麽不容易。
強敵環伺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陛下雖無治世之才卻也兢兢業業擔著天下的責任,否則也不會尚在壯年就疾病纏身,竟隱隱有了油盡燈枯之勢。
“行了。”皇帝抬手示意德閑起身,“現今這樣也尚可,生老病死本就是把握不準的事,哪兒能真與天爭呢。”
說著他調轉話頭,瞧了瞧一臉興緻盎然看着比武的幾位皇子,眼神和藹語氣溫柔,話音里也帶了絲笑意:“不過今也算是沾了點年輕人的活氣勁兒,朕看着這一群世家子弟就不由的想起了當年,少年鮮衣怒馬,一日看遍長安花,不錯不錯……”
也許是應了他的話,話音剛落,擂台之上也已決出了勝負。
婁琛用的是巧勁一場比武下來對手絲毫沒有討到好處,累的氣喘吁吁不說還被婁琛抓住機會,只見他高高躍起迅若閃電,在對方出拳的一瞬間躍到對方身後,而後藉著身體的弧度雙腳蜻蜓點水一般點,點在對方背部風谷穴上。
這穴位極為巧妙,不是命脈大穴卻能讓人暫時麻痹,失去行動能力。藉著那人行動僵住的一瞬間,婁琛又趁機從背後發起攻擊,豎掌成刀他準確無誤的擊中後頸三個穴道,那人攻勢突然一頓,隨後整個人便如山巒崩塌般倒了下去。
“嘭!”
巨響過後,勝局已定。
在場眾人中,功夫高深的早已預見到了結果,雖有些意料之外但卻着實情理之中,看向婁琛的目光也瞬間有了變化。而那些個年紀小眼界窄的,卻在都在婁琛突然一擊,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得手的時候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人群中一片嘩然,驚嘆聲不絕於耳。
皇帝見更是狀,滿意的點點頭,沒有令人呵斥打斷喧鬧的驚嘆,也沒有出言讚賞,只微微一笑抬手示意禮部官員莫要拘謹,隨他們去了。
而另一頭,眾人矚目中婁琛之朝着高台上一鞠躬,而後便一甩衣袖淡漠的轉身離開。可沒成想他剛跳下擂台,就被人一外甥把扣住了命門。
一瞬之後,婁燁先前的憂慮彷彿化作了實體,緊皺的眉頭聚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心裏也簇起了一把皺紋。
“怎麼回事?”你的內力怎麼無法聚成實形?
婁燁壓低了聲音藉著一時的喧鬧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可當他朝着婁琛看過去的時候,那個讓日裏總是乖巧懂事的外甥卻只是抿着嘴,搖頭不置一語。
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
婁燁還想繼續追問,卻忽的被婁琛空着的另一手握住了手腕。
婁琛面色肅然,他知道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聰敏機警如舅舅怎麼會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可他也實在無法解釋現下的狀況,是身體忽然出現異常,還是重生的代價?
婁琛不得而解,只能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快速的在舅舅手腕緊緊一捏,然後在對方詫異的眼神中搖搖頭放開了手。
從小看他長大的孩子,婁燁怎會不懂婁琛眼神里的含義?
況且他也深知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除非婁琛退出比武,否則現在多說無用,而婁琛的眼神卻恰恰說明了他堅定的決心——他不能退,即使面前是萬丈懸崖他也不能退。他背的是婁氏一族的榮譽擔的是光復門楣的希望,機會難得,他要是退了恐怕就再遇不到如此天賜良機了。
婁燁嘆息一聲放開了婁琛,只默默將手放在了背後一邊注入內力一邊替婁琛梳理體內之力,一邊默默觀察着擂台之上可能成為婁琛下一場對手的世家子弟們。
在得到舅舅支持后,婁琛終於暫時放心了下去,他完全放鬆了身體接受有着同樣功法內力的梳理,雖然無甚大用解決不了燃眉之急,但內力流過經脈的時候卻如春風化雨,化解了不少疲意。
然而婁琛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想着怎麼應對接下來幾輪比武的時候,他已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在場某些人眼中之釘。角落上幾個人更是偷偷交換了眼神,互相示意有了新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