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Execution1(二)

第二十三章Execution1(二)

Part2CallfromtheAbyss(深淵的呼喚)

老師與琉璃的家位於城市中間一座幾十米的小山上,可以說一戶獨佔了一個山頭。想起當初搬來的時候,面對價格雖然低得驚人卻惡臭連天的原垃圾填滿場,快上小學的琉璃一臉疑惑地望着父親,不明白父親葫蘆里到底賣了什麼葯。而父親確實一臉自信滿滿的笑容,拿捏好力道拍着自己的肩,讓自己不用擔心:“放心吧,琉璃,幾天之後這裏就會是我們的新家。”結果三天後,當父親蓋在自己臉上的手慢慢放開,琉璃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面前是一棟帶着庭院的二層複式小樓:潔白的牆壁,瓦藍的屋頂,油黑的鵝卵石路徑,有如簡單色塊合在一起的拼接畫——沒有繁瑣的裝飾,給人一種清爽洒脫的簡約美感,不愧是身為數學教師的做派。而這件事也更加堅定了琉璃對父親的崇拜。

一直覺得父親是個很厲害的人:獨自照顧着沒有血緣關係的自己,傳授自己功夫,帶領自己在假期飽覽名山大川——總是那麼充滿活力,總是那麼無所不能。

可是最近的一兩年裏,琉璃明顯察覺到父親身體的衰弱。雖然並沒有什麼大病,但毛巾牙刷上零星的血點、梳洗台沿灰白的落髮、垃圾袋裏被撕碎的醫院檢查單,還是讓自己隱隱看到不安的跡象。“琉璃強了很多啊,我都快招架不住了。”切磋中越來越頻繁地被擊倒,父親欣慰地感嘆——父親總是有所保留,自己也確實在成長,不過長時間鍛煉所練就的敏銳洞察力讓自己很早就明白,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到底是什麼在耗損父親的生命呢?抽煙嗎?可總覺得煙草還沒有到達那樣的威力。

今天的事情自己也是充滿困惑:父親左眼和天台地面的奇異紋路,從中一處的天藍色光流,陷入咒痕憑空消失的雪桐、席藍多恩,還有父親一反常態的傷感神色,以及那無法理解的玄奧話語——所有的一切都超過自己理解的範圍。在房間裏看着與父親合影出神的琉璃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樓下傳來碗筷放入櫥櫃的聲響,然後是緩慢沉穩的腳步,接下來是汲上鞋子,輕闔大門的聲音。琉璃從書桌邊站起,輕輕下樓,從衣帽架上拉下父親的大衣,推開大門,向庭院走去。

即使是六月初夏的時節,十點左右的夜晚還是漸漸氤氳開穿透肌膚的些許涼意。螢火蟲是綠色的小星,在半人高的草叢中時隱時現。靜靜流淌的溪水,沐浴着冷白色的月光,是乳色的細龍,淺吟叮咚小調,飄然而去。一個紅色的光點在溪水上游的桂樹邊默默閃爍,找到目標的琉璃一陣快步趕向桂樹。

斜坐在一塊岩石上,雙眼倒映白色冷光的父親吐出一口煙圈,讓視線里牙白的滿月籠上一層飄渺凄迷的灰藍。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雕塑般靜默的父親喃喃問道:“你相信其他世界的存在嗎,琉璃?並非天堂或地獄之類所謂死後的去所,而是和我們這裏一樣生活着,努力着,期待着,失落着的世界?和我們一樣遙看月光似淚,靜聽夜色如水的世界?”低沉沙啞的聲音,微弱似隨時就會被風吹斷的絲線,飄渺如並非真實一觸即碎的夢囈。

“外面還是蠻涼的,快些回去吧,爸爸。”將大衣仔細披在父親背上,琉璃細聲勸慰。

父親並沒有回答,只是用空出的手壓緊了些大衣,又開始獨自陳述:“你知道嗎,琉璃?看見滿月的時候,我就不自覺地會想起在那裏的日子:眷戀、不舍、遺憾、失落,所有的一切又再次在眼前閃過。”就像是被攪動的深池,沉澱下來的往昔又浮上表面。

“爸……”不知道怎樣安慰的琉璃將頭靠在父親背上,希望這份帶着體溫的壓感能夠給父親一份真心的慰藉。

父親彎過手拍了拍身後的琉璃,在傷感的語氣中擠進了些許歡顏:“沒事的,琉璃,我很好。對了,按照我在學校天台的承諾,我會在這幾天裏把我的故事一點點告訴你。那會是以後很長的……”

“很長的故事,確實是這樣。”來到阿爾修斯創造的世界也過了有一個月的功夫,迎着早上第一縷陽光醒來的桐對着鏡子仔細梳洗。審視着鏡中的自己,桐也漸漸習慣了草綠色瞳孔上時鐘的圖案。

“這份力量並非由我現在賜予,我只是將本已歸屬於你們的力量重新喚醒而已。”青年模樣的阿爾修斯只是在自己額頭上輕輕一觸,伴隨着時鐘圖案一起浮現的,是強大到驚訝卻又真實屬於自己的力量。雖然這個世界到底有着怎樣漫長的故事,自己即使到現在也連其皮毛都未完全理解,不過自己有點慶幸——沒有像席藍多恩一樣變成長相怪異的精靈(似乎是和自己原先世界動物差不多的生物,除了真的會和自己以前的夢裏一樣吐火、放紫色能量球之類)實在是太好了。不過或許這個世界才是自己本應存在的世界,因為……

“你醒了啊,小桐桐……”一個比自己還要矮小的孩子撲倒自己懷中撒嬌。

“爸……”面前這個六七歲嫩綠色頭髮,草綠色眼睛一眨一眨的孩子正是小時候的父親,其精靈形象也正是自己夢裏那兩隻綠色的小傢伙之一——經過阿爾修斯的講解,另一隻的話似乎是自己的母親——這也正是自己來這個世界的理由:簡而言之,就是把秒了父親的“問題少女”母親給帶回去。

這樣想來,自己現在就好像電視裏那些動畫的主角——穿越到其他世界,甚而是和自己的父親來一起抓回母親。無論怎樣看,都是一件又荒誕又刺激的事情。

不過,還是有很多的差異。

首先,自己並不像動畫裏一樣是穿越到的世界的救世主,“歷史的一部分”,按阿爾修斯的話來說就是已經被安排好戲份的配角,回去之後在這裏的能力和記憶也會被抹去。

其次,自己在這裏無論經過多久時間都不會算入自己的壽命,或許是因為這個世界排斥自己這個外來客,所以自己就算是在這裏呆一百年,回去之後還是那個11歲的五年紀小學生。

最後,即使自己看到邪惡戰勝正義,很多時候也絕對不能插手,“結局在你們來這裏之前既已註定,你們沒有權利也沒有辦法改變已成事實的存在”,比如如果雪拉比沒有在這個世界死去的話,也不可能來到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更不可能會有自己這個人類孩子,而由克西老師既然出現在自己的世界,也就說明他在這裏的結局,自己就算去告誡,按照阿爾修斯的意思,也只是“由坐火車改為坐汽車到達目的地而已”。

嘛,目前的情況已經完全超過了自己的理解。就如同現在的自己去翻一本大學書籍,不僅頁數多,又到處是專業知識,“小桐桐不要想那麼多,照做就是了,就當看一場已經發生的戲好了。反正爸爸我也不懂呢~~~~”,雖然很想吐槽父親明明身為神獸怎麼也不了解情況,不過現在也只能同意父親給出的最不需要動腦筋的選擇。總算掌握好變身方法的席藍多恩也已開始行動,自己也要繼續被賦予的職責——畢竟,桐並不像輸給那個知道自己曾經是神獸(雖然從私底下了解,連戴歐奇西斯這種元老都沒意識到過他的存在)后就更加囂張的紅毛。

說起任務,也就是和自己以前喜歡做的一樣,對發生的事情進行記錄。

“小桐桐,這次我們要做什麼~~~~”蹭在自己身上的父親用貨真價實的童聲對自己發嗲。

桐打開記錄本,翻到標有今天日期的一頁:“城都地區,對象是……”

“閃電鳥他似乎已經有些焦躁了呢。”隱藏在陰雲後面,俯瞰在一座山頭休息的閃電鳥,鬼盆栽略有些興奮地低語。

“確實,是我們該展開行動的時候了。”身邊的冰月瑪紐拉點了點頭,伸出尖銳的利爪。

瑪紐拉和鬼盆栽已經跟蹤閃電鳥有好幾天的時間,兩隻精靈保持着閃電鳥既不會發現自己蹤跡卻又能感覺到自己存在的距離。之所以沒有選擇在前面就開始行動,一方面是為了等待沒有多少精靈不會引起劇烈騷動的場合,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消磨閃電鳥本來就不多的耐心。而現在正是將這份逐漸蔓延的煩躁收割的時刻。

利爪猛然下揮,兩隻精靈加速墜落,在接觸地面砸出深坑的一霎那,進攻已然開始。

“IcyTouch(寒冰之觸)!”指尖輕點,周圍的空氣綻放出銳利的冰花。

“惡之波動!”紫色的波動獰笑着沿着冰花的空隙直刺閃電鳥,一陣煙塵騰起,兩隻精靈並排落在遠處等待。

碎礪落地的聲音,除此之外別無響動,靜默,風雨到來前的靜默。凝滯而漫長的一秒之後,銳鳴的金色電流徹底將這份虛偽的靜默撕裂。

“IceShield(冰之盾)。”冰月瑪紐拉想早已預料到對方反抗般,不慌不忙地在自己和鬼盆栽面前信手造出冰牆擋住電流,冷冷注視煙塵中猛然展開的巨翅。

伴隨憤怒的嘶鳴,金色的大鳥振動雙翼,衝上高空,瞳孔驟縮,怒瞪着下方兩隻精靈。如果是一般精靈的話,在這彷彿連空氣都被怒意塞滿的神威面前,恐怕會跌倒在地不住顫抖吧?不過,對於鬼盆栽和瑪紐拉而言,這份氣場只不過是可笑又可悲的裝腔作勢而已。

“你們到底是哪來的傢伙,竟敢妄圖挑戰神的威嚴!”閃電鳥怒不可遏。

“抱歉,我們沒時間和你閑聊。”瑪紐拉手中的寒氣漸漸凝結固化,“IceJavelin(冰之標槍)!”純白的標槍筆直射出,閃電鳥迅疾地躲閃開。

“還沒結束哦,精神干擾!”鬼盆栽螺紋型的雙眸閃現虹色的光彩——冰之標槍改變軌跡,重新射向閃電鳥。

翅膀閃出銀灰色的亮光,不屑地一劃,白色之槍斷成兩截,頹然地墜落。“這樣的攻擊就能擊敗我,實在是太可……”閃電鳥猛然轉身——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後的瑪紐拉露出殘酷的微笑,爪尖滲出大量寒氣抵在自己額頭。

想要躲開,卻發現身體已無法行動,如同凍結在半空,連張嘴咆哮都無法做到。閃電鳥憤憤地死命瞪住瑪紐拉。

“噩夢神大人應該以前和你說過吧,眼神是不可能殺人的哦。而且,比起你的徒、弟,你真是不負‘三笨鳥’的稱號,即使吃過噩夢神大人的虧,還是未能理解念力系招數的奧妙呢?這樣的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神啊。”鬼盆栽幽然出現在閃電鳥上方,嘲諷地低語,“現在到底是誰卑微地在下方呢?”

“你的話太多了,鬼月。冰瀑流!”從爪尖爆發般垂落巨大的冰之瀑布,裹挾着閃電鳥一起砸向地面。

“嘖嘖嘖,你做的太過了呢,冰月。要是把這隻笨鳥弄死了,我們可不好向噩夢神大人交差啊。”鬼盆栽笑着抱怨。

瑪紐拉並沒有回答,向身後釋放出的冰凍之風逐漸減弱——失去動力的身體緩緩落回地面。“你也知道吧,光這樣還是不可能讓他屈服的呢。”看着冰柱上逐漸綻開的縫隙,瑪紐拉冷酷地說著。

崩裂,伴隨白色冰礪一起噴射四濺的是猩紅的液體。青筋暴起的狂怒,血絲滿布的咆哮,已不能壓抑的怒氣恣意地宣洩而出:“你們,你們這些凡世的……”

並未理會對方的歇斯底里,瑪紐拉只是自顧自地將一塊閃着寒光的冰藍色石板從自己的體內抽出:“你認識這個吧?寒冰石板——創世神阿爾修斯的16塊石板之一,擁有着等同甚至超過神獸的能力。”

“還有這個哦~~”鬼盆栽氣體狀、灰紫綠色身體浮現出灰紫色石板的一角,“幽靈石板,所以說你現在面對的實際是兩個神級的對手哦。”滿意地看着閃電鳥被血染紅的臉上寫滿震驚與不甘,鬼盆栽嘴角的弧度愈發囂張地上揚,“身為神,卻自知處於下位,為了這個身份自傲又自卑的你,看到擁有石板的我們會想什麼呢?羨慕,然後為自己竟然會羨慕明明應該比自己卑劣的存在而厭棄自己,覺得這份羨慕本身也只是再次證明自己的卑劣。抑或是憤懣,詛咒着自己漫長時間來不幸的命運:被徒弟超越,被神獸里的後輩羞辱,最後還要被我們這種名不見經傳在你看來只不過活了幾十幾百年的小屁孩踩在腳下。”

鬼盆栽越說越興奮,身體不禁跳舞般轉了幾個圈,表示出好笑的意思:“該不會你只是氣糊塗,什麼都不想?覺得真是煩躁,煩躁,乾脆秒掉對方就好了。你不會真的只抱有這種有勇無謀的念頭吧?畢竟就算被叫做‘笨鳥’,還是應該會因此覺得不滿吧?”

閃電鳥只是逞強般地向前,並沒有回應鬼盆栽自問自答般的詢問。

“切,”沒有收到答覆的鬼盆栽無趣地嘖了嘖舌,“不過,看你的眼睛,你還是沒有露出我們所期待的表情啊。那種如同被全世界拋棄的絕望,那種飢餓到不管是誰扔給你食物你都會毫不猶疑地去舔他腳趾的程度。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你露出喪家之犬般可憐兮兮的樣子呢?真想早點看到啊!”

“夠了,鬼月,真想把你的舌頭凍住扯下來。”瑪紐拉刻意讓爪子相互摩擦,提醒着說到興頭的鬼盆栽,“使用那個吧。”將石板放回體內,瑪紐拉冷冷地說道。

鬼盆栽有些驚訝地皺眉:“真的要用嗎?雖然我也很想試試這個新學會不久的招數,噩夢神大人也允許了。”

“看他的樣子,不這樣做是無法給予他最徹底的絕望——你不是也很想看看這雙永不屈服的眼睛失去光彩的那一瞬嗎?”瑪紐拉慢慢擺好架勢。

“說的也是。”噩夢神欣喜地收回石板,“不過,你真是好運啊,連裂空座都沒有趕上這個招式的完成,結果只是被冰月用詭計……啊,不對,智謀取勝。”及時捕捉到瑪紐拉眼角閃過的不悅,噩夢神吐了吐舌頭。

得到鬼盆栽准信的瑪紐拉慢慢迎向還在掙扎着要飛起來的閃電鳥:“噩夢神大人對於我們有一個限制:被賜予石板的我們,不能同時使出殺招——達到甚至超越一般神格的威力實在太容易引起其他神獸注意。”白色的寒霧從瑪紐拉爪間與瞳孔溢出。

噩夢神也近乎一蹦一跳的浮遊在瑪紐拉旁邊:“不過,在封閉城都關東大陸的屏障還未打破,鳳王也在和草刺蝟喝茶的現在,噩夢神大人給了我們行動的特許哦~~”不詳的灰紫色煙塵由鬼盆栽身體飄散開,縈繞在白霧的周圍,慢慢凝聚成猙獰的形狀。

“更何況,大人希望我們能給你最為真實徹底的絕望。”白霧聚縮伸展成鐮刀的造型。瑪紐拉有些遺憾地閉上眼睛,似乎在同情閃電鳥即將到來的遭遇。

“絕望到你會毫不猶疑向我們臣服的力量呢。”空洞的眼眶,森森的肋骨——灰紫色的骷髏扭曲着,獰笑着。鬼盆栽學着瑪紐拉,卻畫虎類犬般裝腔作勢地同情。

握緊白色冰刃,灰紫色死神慢慢圍攏搖晃着的閃電鳥。一如既往陰笑的鬼盆栽,露出憐憫表情的瑪紐拉,不同的語氣,吐露着相同的殺意。

“冰夜,大葬。”

紫色的煙霧從骷髏群上猛然噴發,山嶽、樹林、天空,全部被染上灰紫的色彩。灰紫色陰鬱的天空撕裂開兩個圓形的瞳孔,然後是規則裂開的白色縫隙,白色的脊柱、肋骨、手足骨——最後形成一個完整的冰之骷髏,伸出的手臂凝結出灰紫色的巨鐮。低吼,冰之骷髏從天穹一點點爬出,引領着地面所有灰紫骷髏一起舉起鐮刀。獰笑,惡魔的信徒吟誦着死之盛宴,即使對方已經傷痕纍纍也毫無憐憫,“虔誠”而莊嚴地揮下制裁之刃。

割裂大地的巨響,整座山峰被切成兩半,裂開的深痕蔓延到周圍的山脊,騰起的煙塵衝上雲霄。灰紫色的空間伴隨制裁結束的禱告慢慢湮滅,勝利者姿態的兩隻精靈慢慢來到曾經以山嶺姿態出現的大片碎石前,縫隙間染滿紅色血液的金色羽毛,蓋上塵土的污穢。

“他死了耶,冰月。果然不應該用那個,到時候噩夢神大人責怪下來我可都要推到你身上哦。”噩夢神氣態的身體伸出一隻手,戳了戳碎礪掩蓋下露出一角的殘翼。

“放心吧,神獸不是那麼容易死的——現在應該至少還有口氣。”瑪紐拉轉身慢慢離開。

“喂,冰月,我們不是要讓他屈服嗎?這不是噩夢神大人的命令嗎?”鬼盆栽有些納悶地喊道。

“大人還吩咐了其他的指示吧?而且噩夢神大人現在就在你身後啊,你親自問不就可以了?”瑪紐拉跳離戰場。

鬼盆栽疑惑地轉身,身後瓦礫堆上拿着雷電石板和大空石板的噩夢神慢慢沉入縫隙間的陰影。

“這裏我來就好了,你們去收拾那些已經轉悠夠久的老鼠們吧。”猩紅色眼眸的身影融於黑暗之中。

黑暗,彷彿要吞噬一切,又要爆發所有的黑暗。

在這份黑暗中浮沉,就要熄滅的生命之火,不甘地閃爍。

“哇!是閃電鳥耶,快看是真的雷電之神啊!”地面上的皮丘們爭先恐後地湧出森林,踮起腳仰望天空,興奮地對着自己指指點點。

驕傲。

“擁有你們這樣的屬下,實在是幫了我大忙啊。”路基亞信任地拍着自己,毫不吝嗇地讚美。

滿足。

“老師你真好啊,擁有着翅膀,能在天空中翱翔,真的好羨慕老師啊。”雷皇誠懇地傾訴。

得意。

確實,自己也曾有過很多為自己,為自己的身份所喜悅的時刻。不過,這些最終只不過是易碎的泡沫,被無孔不入的現實無情地碾破。

“吶,閃電鳥,你們什麼時候得到‘三笨鳥’這個稱呼的呢?”雪拉比眨着天真的眼睛好奇地問道。沒有任何其他諷刺或嘲笑的意味,只是毫無雜質的真實——卻又最為深刻地扎入心臟。

羞赧。

“閃電鳥、火焰鳥(急凍鳥),這次一定要分個高下!”急凍鳥(火焰鳥)大吼着衝上前。明明不想和他們再繼續這種無意義的爭鬥,可每次到最後都忘乎所以,被一種名為憤怒的狂躁所吞噬,然後又在傷痕纍纍的結束之後,不住地苛責、後悔,如此不斷的循環,想要走出,卻又找不到方向。

煩躁。

“被徒弟超越,被神獸里的後輩羞辱,最後還要被我們這種名不見經傳在你看來只不過活了幾十幾百年的小屁孩踩在腳下。”鬼盆栽獰笑的面容愈發扭曲。啊啊啊啊,這些事情自己都知道,不需要你這種我見都沒見過的傢伙居高臨下的再說一次。明明就要用遺忘和煩躁暫時掩蓋住這個傷口,為什麼非要毫不留情地將疤撕下,再讓它不住的流血,再讓它用清醒的劇痛折磨自己的心智?為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憤怒。

“真是太美了,這份金色的靈魂之火。明明已經被絕望所纏繞,明明就要將近熄滅,為什麼那光芒還是不肯黯淡下去?和以前那個小鬼一樣,即使到最為絕望的時刻,還是從來沒有徹底放棄。這真叫我欽佩,和我如此相像,相像到厭惡的地步。”

誰?是誰的聲音?

不對,自己知道的,那個撕開自己傷口,永遠無法忘記的存在。

噩夢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對了,前面那兩個傢伙不是提到其上司就是噩夢神嗎?所以你是特地在我就要毀滅的時刻給予我再一次的嘲諷嗎?哼,與其被你這種傢伙羞辱,還不如……

“死?你真的就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呢?僅僅是想從自己腦海中抹去我的到來,就要把整個世界——你的驕傲,你的堅持,你的憤怒一起消滅?原來我看錯你了啊,閃電鳥,你的憤怒就只有這種程度嗎?那麼就逃避吧,向死亡尋找解脫,抱着這份不願面對的軟弱溺斃吧!”

吵死了,快從我這裏滾開!你這種傢伙又有什麼……

“這裏是雷電石板和大空石板,我暫時借給你好了。擁有它們的你,將會重生,並會得到超越以往的力量,說不定,你還會比路基亞更強。”兩塊石板浮現在混沌的黑暗之中。

為什麼你會幫我?明明是你讓我落魄到如此境地,現在卻又是你來扮演救星的角色,你到底有什麼企……

“不要誤會,我不是在幫你。鬼月和冰月也說了,我只是讓你看到最真實的絕望而已。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即使到這個境地,你還是沒有徹底放棄,確實有些遺憾——本想看到你染上和我一樣顏色的樣子。嘛,既然失敗的話,那我換個目標好了:我想看看你那份憤怒到底能有多大的力量。你不是總在為自己沒有力量,深深自卑痛苦着嗎?現在,這裏就有機會,來吧,讓我看看你的憤怒,讓我看看你那彷彿能吞噬世界的憤怒。”

為什麼我要聽從你的命……

“最後的決定還是由你來決定,我現在走了。”陰鬱的聲音逐漸微弱,慢慢在混沌的黑暗中遠去,“自己選擇吧?就此消失,還是復仇……”

安靜,回歸無聲的死寂,眼前只有兩塊石板靜靜地飄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沒錯,我是不夠理智,總是被煩躁所裹挾、憤怒所驅使的蠢貨。這又怎麼樣?管你有什麼陰謀,是不是在利用我!你根本就不存在於我的眼裏。在我眼裏,只有滿目的憤怒,渴望着爆發,渴望着釋放,渴望着用雷電,用疾風,去撕裂,去撕裂整個我所憎恨也在憎恨我的世界!既然相互厭棄,那麼就搏殺,和這個所鄙夷的自己,和這個所憤懣的世界,搏殺至一方毀滅為止吧!

從未覺得能如此開心,彷彿要將胸腔撕裂、房崩潰的喜悅。沒有錯,自己才不在乎所謂神的身份,只是想要被認同,想要進化,想要超越一直停滯的自己。如果有什麼阻擋在自己面前的話,就由自己或他的毀滅來結束!

擁抱這份一直渴求的力量,沒有猶豫,沒有悔恨。猶豫就是對這份覺悟的褻瀆,悔恨就是對這份憤怒的玷污。無邊的黑暗爆發出金色的光芒,黑與金相互交纏,污穢到無法救贖,聖潔到不容仰視。這是墮落到極致的私念,也是升華到頂點的願想。

漫長的憤怒就要來到盡頭,如同蓄勢待發的煙火,即將撕裂穹窿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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