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李潔要背叛東家,這事尚未戳破,李潔依然照常上下班,她手下要帶走的一組人也依然在怠工。
防是防不住的,李潔的級別可以拿走很大數據,即便現在封鎖她的權限打草驚蛇,也不能將她已經拿走的數據找回來。
不能防,就只能掀老底。
洗手間裏,周垚聽到這組紅娘其中兩個的交談。
其中一個叫阿珍的紅娘,提到她欠的卡債太高,有錢的男朋友剛分手,她還跟外面的人借了錢,還貸了款,早就拆東牆補西牆好幾個月了,如今業務額也直線下滑,看來這個月只能拿個基本工資了,還不知道怎麼辦。
另一個小聲說,再忍忍,再過個把個月就都有了。
周垚聽到這,心裏已經有了底。
這個阿珍是個突破口。
但周垚也考慮到現在是非常時期,貿然找阿珍太冒險,不能通過通訊軟件或者電話找她,萬一約不到人,還會驚動李潔。
周垚轉而想到方曉。
方曉現在等於是寄人籬下,聽她前夫說,她心情有點抑鬱,人也打蔫兒沒精神。
像是方曉這樣的性格,她但凡還有一點辦法,都不會允許自己還生活在她前夫身邊,那可是她用盡全力作死都要逃離的男人,若非山窮水盡了根本不會再回來。
恐怕阿珍現在也在找救命稻草,哪怕再燙手。
周垚轉眼讓任熙熙給阿珍打個電話,模仿辦理貸款業務員的口吻,最重要的是在電話中一定要提到阿珍已經通過向他們貸款的條件。
這種偽裝成功的概率,與需要錢的渴求度直接掛鈎。
果然,阿珍接到電話,最初有點半信半疑,卻也沒有直接拒絕,願意麵談。
阿珍的確已經找過幾家貸款公司,一般來說業務員上來會先問幾個問題,是否有不動產證明,是否有固定工作和收入,而不是自由職業。
阿珍已經用自己的公積金和固定工資做過擔保貸了幾萬塊錢,眼瞅着年底就要還錢,如今正急需一筆錢進來幫她填坑,可她的信用一經抵押,之後的幾家貸款公司都將她婉拒。
可以想見,這通電話等於給了阿珍最後一絲希望。
就這樣,阿珍去見了所謂的貸款業務員。
咖啡廳里,阿珍早到了幾分鐘,叫了杯咖啡坐着發獃。
為了這筆錢,她下午還請了假,又少了半天的工資。
阿珍焦慮的咬着指甲。
而角落裏的周垚,正拿着粉餅補妝,粉盒的鏡子反射出阿珍苦大仇深的模樣,好像她約見的不是業務員而是債主。
周垚看了下時間,不緊不慢的喝了半杯咖啡,為的就是讓阿珍坐立不安。
直到阿珍又一次翻看手機,桌下的雙腳也按耐不住的晃動時,周垚終於站起身,走向阿珍。
阿珍始終望着大門口,感覺到有個人影立在桌前,下意識看過去,猝不及防的對上周垚的笑臉。
阿珍心裏一咯噔,臉色霎時難看了。
周垚直接將手裏的咖啡杯放在桌上,轉而拉開阿珍對面的椅子,坐下時將包包放在手邊,交疊雙腿。
“等人?”
阿珍愣了兩秒,反應過來,聲音很乾:“周……周姐,你下午也沒上班吶?”
周垚氣定神閑道:“嗯,我也約了人。”
阿珍又一次小心翼翼的看向門口:“真巧啊,我也是等朋友,那個,我朋友就要來了……”
周垚卻笑着將她打斷:“不巧,約你的人是我。”
阿珍一呆,直勾勾看着周垚半晌:“什麼……”
周垚雙手環胸,望着阿珍灰敗的臉色:“怎麼,你不是要貸款么?我也不繞彎子了,你的經濟危機我可以想辦法幫你解決,但作為回報,你也得為我辦點事。”
阿珍聲音都抖了:“周姐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周垚:“你聽得懂。而且這是一筆對你絕對有利的交易。”
阿珍不說話了,只是盯着周垚,琢磨如何接話。
周垚慢條斯理的開出條件:“我說的更明白點,公司已經知道你們一組人和李潔在做什麼,接下來你們要面對的後果會很嚴重。如果你有時間願意聽我幾句勸,我可以給你指條明路。”
一瞬間,阿珍的腦子徹底被抽空了。
她最近本來就容易晃神,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都是月底的卡債,年底的貸款,去買頓外賣都能為了十塊錢逼瘋。
李潔便是在這個時候提出一個大膽的假設,讓她們全組人和她一起高升,還說到了新東家手下保證吃香的喝辣的,要什麼有什麼。
阿珍本就着急,這下自然什麼都不管不顧了,有奶就是娘。
可現在周垚竟然說,公司已經知道了。
阿珍耳朵嗡嗡的,人一下子就懵了。
直到周垚一手在桌面上敲了兩下,將阿珍的思緒喚了回來。
阿珍茫然的抬頭,只聽到周垚如是說:“阿珍,你是個聰明姑娘,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誰都有病急亂投醫的時候,可你靜下心想想後果,你們這組人黑了公司,即便不走也不可能在這裏待了。下一步公司還會全行通報,未來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你們在這個行業里很難做人。而你們的新東家呢,他會願意養白眼狼么,等利用完了你們一定死無全屍,到時候你怎麼辦?重新找工作么?除非換個行業,這行誰還敢用你?”
周垚的話句句在理,組裏別的紅娘丟了工作尚且還有青山在,可阿珍不一樣,她早就山窮水盡,半個身子陷在泥濘里,一步都錯不起。
尤其是周垚提到最壞的結果,阿珍一想就渾身激靈。
阿珍白着臉想了很久,周垚也不催促,就等她主動開口。
這時候阿珍心裏比誰都亂,但只要她沒站起來走人,就說明她已經動搖。
果然,半晌過去,阿珍又一次看向周垚,眼睛裏有懷疑,也有期待。
“那周姐,你剛才說的明路是什麼?”
周垚眼睛彎了彎,笑了:“很簡單,有錯當罰,有功當賞。如果在這個時候你能為公司立大功,自然有獎金可以拿。”
阿珍下意識問:“什麼大功?”
周垚慢悠悠道:“比如,李潔用偷走的數據給了誰?我相信她一定沒有全給,現在只是一部分,先讓對方嘗到甜頭再進行談判。”
阿珍猶豫了:“這……這我不能說。”
周垚知道她在顧忌什麼,一來怕脫口而出難以反悔,二來是因為害怕自己說了就沒了利用價值。
周垚笑道:“我說的立大功指的可不是這件事,還有後續。但是為了取得你我之間的初步信任,我可以先表示我的誠意。”
說話間,周垚刷開支付軟件,找到阿珍的名字,打了五千塊人民幣給她。
阿珍聽到手機提示音,翻開一看,愣了。
周垚:“這五千塊是定金,你給我一個名字,等公司確認過,我再給你打一萬五。”
兩萬塊買一個名字,這買賣穩賺不賠。
可阿珍還是雞賊:“如果我就是不說呢,這五千塊是你自願給我的,我不會還你。”
周垚眼神銳利,卻依然帶笑:“我給你的打款記錄已經截圖,如果你拿了錢不辦事,稍後這張圖就會有人發給李潔,李潔知道你出賣了她一定不會帶你走,公司這邊明天就會出人事通告將你開除。五千塊,賺的燙手么?”
阿珍立刻慌了,雙手交握,手指互相較勁,指節泛白。
便是這時,周垚又一次開口:“怎麼樣,兩萬塊買個名字。稍後還有其它地方需要你幫忙。”
還有稍後?
阿珍一下子睜大眼:“你不騙我?”
周垚:“你已經拿到五千了,這足以表現誠意。”
這倒是。
阿珍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才小聲說出一個名字,是一家競爭對手網站。
但周垚並不滿意:“數據給了哪家網站我們一早就知道,我只想知道接頭的人是誰?”
阿珍看了周垚一眼,咬着嘴唇又訥訥吐出一個人名,是這家網站的營銷部主管劉春,業內出了名的討厭鬼。
周垚立刻問:“有證據么?”
阿珍想了一下,翻開微信,將幾條聊天記錄給周垚看,都是阿珍和劉春之間的交易對話。
阿珍解釋道:“李潔怕將來被人抓到把柄,很多事都是讓我去轉達的,但主要條件是他們自己約見當面談的,我不知情。”
周垚點了下頭,轉而刷開仇紹的微信,將事情簡單告知。
仇紹那邊立刻回復:‘給我兩個小時,我去確認。’
就這樣,阿珍度過了如坐針氈的兩個小時。
仇紹那邊回了消息,基本確定是李潔和陳春的內幕交易。
周垚這邊二話不說,就將錢打給阿珍。
阿珍見到進賬,心裏鬆了一大口氣,起碼這個月的卡賬不用愁了。
可緊接着,周垚就將醜話擺在枱面上:“這個錢可不是這麼好賺的。你已經出賣了李潔,想和她一起去投靠劉春是不可能了,接下來你只有一條路。”
阿珍下意識問:“是什麼?”
周垚笑了:“就是將他們出賣的更徹底。”
周垚邊說邊從包里拿出一個錄音筆,放在桌上,同時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方式,我需要他們近期見面的對話錄音,最好還有一張照片為證。事成了,有你的好處。”
阿珍追問:“若不成呢?”
周垚:“不成我也不勉強你,只要你再配合演場戲,一樣有獎勵。”
話音落地,周垚起身走人。
傍晚,周垚回到公司。
周五所有人都歸心似箭,這個時間公司已經沒有人了。
周垚收拾點東西,正要關燈鎖門,這時手機上傳來信息,是仇紹。
‘我在辦公室。’
周垚挑了下眉,轉而走向高管區。
高管區樓道安靜的不像話,幾個辦公室門扉緊閉,唯有盡頭的那間留了一道門縫,透出光亮。
周垚抿着嘴笑了,來到門前,剛要抬手推門,門卻從裏面開了。
仇紹身軀高大,堵着門口。
周垚掃了他一眼,將門推開,越過他走了進去。
門板在身後關上,她剛走兩步,手肘就被人從後面拉住。
周垚半側過身,就被他牢牢攬進懷裏,懷抱溫熱,捂着她。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白天,辛苦了。”
周垚沒說話,轉過身抱着他的腰,將臉貼在他胸口,聽着那心跳,聞着他身上傳來的淡淡沐浴露味。
她輕聲應:“反正和賤人玩心眼是我擅長的。”
頭頂一陣輕笑,胸膛起伏。
片刻后,他輕聲問:“餓了吧?”
這樣一問,周垚才覺得,“嗯”了一聲,就感覺到他懷抱抽離,轉而拉着她的手走向吧枱邊。
周垚這才看到吧枱上放着幾個外賣盒,還有飲料。
仇紹挽起袖子,將盒子逐一打開,都是周垚愛吃的家常小菜。
周垚坐上高凳,抓起筷子就夾菜吃。
幾分鐘后,周垚才想起來問他:“你白天去哪兒了,一天不在公司。”
仇紹給她的杯子裏蓄滿飲料,笑了:“去見了個朋友。”
周垚:“什麼朋友?”
仇紹:“黑客中介。”
周垚愣住:“找黑客做什麼?”
仇紹:“要清內鬼,還要抵禦外敵,第一步就要先知道這些數據有沒有流到中介手裏。如果李潔一份數據賣兩家呢?”
數據黑產,如今最暴利的行業之一。
所謂黑產,就是用木馬病毒獲益的行業。玩大數據買賣的黑客們,就像是以前武俠小說里販賣消息秘史的“無不知”,靠買賣不為人知的私隱和背景獲利。
仇紹夾了塊肉遞到周垚嘴邊,周垚咬了一口,聽到他說:“現在是得數據者得天下,有專門盜取數據的黑客,也有幫他們銷贓的中間人,還有買家市場。數據一買一賣,收入可觀。”
周垚皺了下眉:“我不知道原來你還和這種人有交往。”
仇紹:“所有公司都要認識一兩個數據中介。數據買賣上不得檯面,可是很多公司都需要這個‘幫手’,比如徵信公司,風控部門,否則那些推銷貸款的業務員是哪來的電話?自然,也有很多公司會將客戶的數據賣給中介,比如電商,車輛信息,銀行信息,房產信心這些。”
周垚被勾起了好奇心:“那一條數據多少錢?”
仇紹笑着比劃個手勢。
周垚:“兩塊?”
仇紹:“黑市價,兩毛。”
周垚一驚,皺着眉在心裏計算,突然覺得自己的數學不靈光了。
仇紹繼續道:“當然一般中介會將數據摻假賣,少量真實,大量水分,用低星用戶冒充高星用戶濫竽充數。但你想,一次數據買賣少則幾萬條,多則上億,有誰會去逐一審核?買賣是一次性付清,一個做數據買賣的黑客公司幾年間就能賺到市值幾十億。”
周垚提出疑問:“你是想知道,李潔有沒有把數據賣給這些人?”
仇紹:“目前得到的排查消息是還沒有。但不能保證她下一步不會這麼做。所以下午我讓技術部的人已經做了修整,只給李潔那一組人的電腦替換了大數據,其中大部分已經是離開網站的會員資料,就按照黑客們的摻假做法。”
周垚沉吟片刻,問:“那如果她已經將數據拿出去了呢?”
仇紹:“要一次性動用龐大數據,技術部一定會覺察,而且會留下記錄。李潔清楚這一點,還沒有大動。目前她拷走的數據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等和對方條件談妥了,才會有大動作。”
一旦李潔行動,這些大量摻假的數據就會到劉春手裏。
到時候李潔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吃過飯,兩人回了畫室。
車子停在門口,周垚下車卻站住腳不動。
仇紹剛要拿鑰匙,轉頭看她,挑眉詢問。
周垚拍了拍肚子說:“吃的有點多,想走走。”
仇紹笑了,轉而拉着她的手,迎着陣陣秋風沿着路邊散步。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說話時嘴裏呼出哈氣。
周垚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一步接一步。
仇紹比她快了半步,雙手背在身後,握着她的一隻手在前面看路,像是家長領孩子,防止她撞倒路燈。
走了十來分鐘,周垚長長嘆出一口氣。
仇紹站住腳,回過身,周垚沒反應過來,頭頂到他胸口。
仇紹將她扶正,周垚抬頭,一雙大眼晶亮好看。
“有心事?”仇紹問。
周垚緩緩眨了下眼,點頭:“有。”
“怎麼?”
仇紹抬起雙手,去捂她的耳朵,耳垂冰涼,一下子接觸到溫熱,立刻就麻了。
周垚下意識縮着脖子,說:“我媽從美國回來了。”
仇紹沒說話,只望着她,等下文。
周垚皺了皺鼻子,有點困惑:“她這次回來想做點投資。還突然對我很關心,關心我的婚姻,我的未來,還希望我將來和她一起生活。”
仇紹輕聲重複她的話:“一起生活?”
周垚:“在這裏,或者和她去美國。她還向我安利了她和她現任丈夫的婚姻模式……我說不清,但我媽那個人很固執,也很堅持,一旦她決定一件事,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哎,算了。
周垚拿下了他的手,轉而伸長手臂勾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口。
閉上眼,什麼都不想。
他的大手在她後背輕撫,她覺得很舒服,連聲音也帶了幾分軟。
“我不知道怎麼和她相處。”
半晌,頭頂上才想起他的嗓音:“無論如何,別把自己逼太緊。”
“即使我不喜歡這個媽?”
“嗯,不喜歡就不喜歡吧。”
“那我要是不想經常見她呢?”
“那就減少次數。”
“如果她開始為我的人生和婚姻規劃呢?”
仇紹頓了幾秒,才問:“她不是生意人么?”
“嗯,是啊。”
隔了一秒,周垚反問:“怎麼?”
他的聲音一本正經:“那你就告訴她,中國的單身人士已經達到兩億,請她投資婚戀市場,一定會很忙。”
周垚一下子抬起頭:“都兩億了?”
仇紹:“嗯。”
周垚眨着眼:“這麼大市場,原來我進了一個前景看漲的行業啊。”
仇紹笑了。
片刻后,周垚收起笑容,皺着眉頭:“婚姻再長也長不過兩位數,為什麼這麼多人不願面對。因為害怕擔起更多的責任?”
仇紹瞅着她,眸子垂下,嗓音低沉:“大概是因為,這世界上最殘忍的事,就是和曾經相愛的人彼此折磨。”
不知為何,這話聽得戳心。
周垚眨了下眼,睫毛輕翹:“所以,咱們之間先別提這兩個字,好么?”
仇紹勾唇:“好,不提就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