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太歲
?第三章
這天童延還真強捂着嘴逼着經紀人把錢給嚼碎了。別說他沒分寸,這年頭在外頭混當橫的時候千萬別憋着,要不,當了包子就別抱怨總遭狗惦記。
“我長得寒酸?”
經紀人邊喘氣邊拿眼覷他,童延長相豈止不寒酸,手下幾個孩子素顏照片擺在一塊,一定是童延那張先跳出來,好看得極具攻擊性。
童延脾氣比長相更艷烈,聽不到回答,上次挨的一巴掌半點不含糊地還回去,笑眯眯地說:“呀,我手重了。”
姓黃的用力掙,硬是忍着沒敢說話。
從來就知道權勢是個好東西,但這是童延平生第一次用自己的鼻子嗅到這兩個字的馥郁芬芳,這氣味流進肺腑,滌盪喉腸,恰如一副強力營養劑,催得人血管賁張,腰桿被澆鑄得鐵一樣硬,四肢有力得肆意橫行方能痛快,美妙至極。
童延足足橫了兩分鐘,跑出訓練室發現送衣服的精英男影都不見了,這才有些後悔剛才在傻逼身上浪費的時間太長。
所幸碰見車庫保安試着問了句,保安說那位陳特助剛才沒上樓,而是走着出去了。童延也跟着出去,雲星大樓立在他身後依然像一塊永遠爬不上頂的石碑,然而,他要找的人就在樓前廣場,看起來剛跟人說完話。
聶先生的助理是吧?
沒管這人只有一面的交情,童延迎上去打招呼,“陳特助。”
他還沒忘記這番吐氣揚眉到底是沾了哪條大腿的光,這條大腿,他得持續可發展地抱下去。
如今聶錚可不是童延一個人眼裏的大腿。周日他跟老聶達成了什麼共識,除了在場的另一位董事沒人知道。周一的董事會,一系列人事變動在他的主持下來得猝不及防,老聶竟然一反常態地沒有任何異議,聽之任之,出門還意味深長地跟人玩笑:“想不到我也能享幾天兒孫福。”
聶錚儼然成了新的決策者。
高處的天色變了,各方妖孽聞風而動。
童延在樓下纏着那位特助時,聶錚正回自己的辦公室,一出電梯,就見面容姣好的女人亭亭立在門口,薄外套裏頭事業線露得恰到好處,一雙明眸切切望着他,“聶先生,這麼巧。”
短短二十四個小時,這是第八個。
什麼風氣。
聶錚很有風度地沒表現出半點厭惡,忽略巧字單刀直入,“想談談你的角色?”
女明星一愣,這麼直接?
聶錚步履穩健,“《大荒》的執行製作人是鄭總監,他會親自聯繫你。”
女明星:“……”誰要見“執行”製作人!
但聶錚已經大步流星地朝辦公室去了。
好不容易堵到大金主,她跟到門口,一個聶字還沒出口,聶錚的女秘書迎到她面前,“李小姐……”
等聶錚進了門,女秘書又笑笑,“您是個了不起的演員,應該知道自己本職是什麼。”
女明星昂起下巴不情不願地走了,留下的惑人香水味浮蕩在空氣中持久未散。秘書小姐搖搖頭,好好一公司大樓妖氣衝天活像個盤絲洞,“真是……”
隔着一面牆,被聶錚甩出來當靶子的那位鄭總監正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前,饒有興緻地朝門口望着,“真是……烏煙瘴氣?”
聶錚沒對這個烏煙瘴氣發表意見,“坐。”
鄭總監坐下,“也怪不得她們,雲星的風氣就這樣,一部戲出來,沒搶到角色的拚命地給自己爭,有角色的為了不被擠下去不到殺青不敢歇氣兒,以前大家都是打破頭地往老聶床上擠,現在這接力棒傳到你手上了。”
聶錚眉一皺,沒說話。
就瞧着他的臉色,鄭總監轉入正題,“你現在這是要拿出頭鳥開刀了?我剛聽說,你是真不打算把《大荒》的男主角給明影帝,我這個製作人怎麼做?”
那位明影帝還真不負出頭鳥三個字。仗着老聶十來年對他榮寵不衰,於私,連正牌聶太太都不放在眼裏。於公,但凡公司投拍的戲,只要他看上的角色就落不到別人頭上。這次在聶錚手上吃癟,就是為了爭口氣,人家也不會輕易讓《大荒》按眼下的安排順利開機。
其中可用的陰私手段簡直能寫成一本書,鄭總監自然是明白的。而聶錚這時候抬出他這尷尬人跟明影帝對上,借力打力果真用得又狠又大膽。據說明影帝前些天又惹了聶太太,聶錚這番打壓就真沒點替親媽出氣的意思?最得老聶寵的情人至多算是招了聶錚母親的眼,鄭總監本人可是聶母這輩子都擠不出的肉中刺。讓他們倆對掐,呵呵,虧聶錚想得出來。
可聶錚算計人一把沒半點尷尬,姿態絕對坦然也足夠寬容,“你可以請辭。能放手施展的機會,錯過就沒下次。”
好一個放手施展,鄭總監笑了,聶錚給的條件太過優厚,優厚到讓人明知是與虎謀皮依然無法拒絕誘惑,代表出品人並且握有全部決策權的執行製作人。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唇亡齒寒啊。”
聶錚十分反感公務跟私事掛鈎,但鑒於對方身份特殊,他確實有必要申明自己的立場。
“我是什麼人?”
鄭總監笑意更深,聶錚是個商人,也是老闆。商人逐利而往。以聶錚現在的位置,這句話完全可以換個更蠻橫的說法:“不想步明影帝後塵就向我證明你有用。”但聶錚對人足夠客氣。這客氣裏頭固然有示好的意思,只怕成分也不多,上位者自有其高高在上的平和,真是讓人牙癢。
牙癢也沒轍,鄭總監很清楚自己以後在誰手底下混飯吃,幾句機鋒打過去,定心丸要到了手,還坐着幹嘛,聶錚也未必真樂意看見他。
站起來正要走,眼睛朝聶錚面前一掃,正好看到一份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名冊,鄭總監愣了。
聶錚敏銳察覺他落在紙頁上的眼神不對,“有問題?”
這份名冊是秘書查童延名字時打印出來的,聶錚一向有來有往,那天晚上受了童延的恩,之後表達感謝是理所當然,當時沒問名不代表他事後翻不出人。不過,名冊上不止童延一個人,而是他所在的整個經紀組。
鄭總監仍盯着紙上的照片:“這整組孩子都挺倒霉,就算來歷不對也沒真挨上老聶。哦,前幾天那誰不就是這組的嗎?”
果然有問題,聶錚眉頭壓得更低:“來歷不對?”
鄭總監又一怔,原來聶錚還不知道啊。
聶錚神色愈發嚴肅:“照實說。”
鄭總監摸摸下巴,行,估計整個公司只有他敢明目張胆地挑撥聶家父子關係,那他就真挑撥了,反正他也不缺動機。
“你也知道,這幾個孩子都是去年選秀出來的,那選秀事實上是為了捧老聶一個新歡,他們闖進來也就是陪太子讀書。不巧,老聶總共就看了幾分鐘比賽,又瞧上另外一個,我前頭那位是個人精,一見老聶愛嘗鮮,就乾脆捏了份霸王條款合同,連哄帶騙地把幾個瞧着漂亮又沒門路的孩子全簽了。倒不是想捧他們,純粹給老聶圈幾個小玩意兒放公司玩情趣。”
聶錚:“……”還能更無恥一點?
鄭總監又說:“那人就是因為這事被明影帝弄下去的,他一走,這幾個孩子也就被晾一邊了。反正不給包裝不給資源,公司也連花錢養他們都不必……”
聶錚低頭瞧着照片上童延那張臉,艷則艷矣,美少年含笑眉眼間仍有幾分稚氣未脫。這孩子才十八歲,在公司上行下效的污穢作風下險些被送上老聶的床。
還真是烏煙瘴氣。
如此一來,直到下午從公司出去,聶錚一直悶着沒說話,雲星這顆大樹從樹根開始腐壞,其癥結就在老聶身上。
上車,女秘書偷偷從後視鏡看了眼後座,聶錚的臉色比外頭滾滾烏雲壓着的天色還陰沉,她嘆了口氣。自從回國,這種狀況對聶錚來說是常事。也是,攤上那麼個風流的親爹,小媽無數,這些小媽現在還打破頭地想朝他床上爬,這事她細想下去都覺得亂,更何況是私生活板正出潔癖的聶錚。
車從樓下往大院外開,頭頂轟隆幾聲過去,雨點篩豆子似的砸下來,把窗敲得劈啪響。
“聶先生——”聲音是追着他們來的。
女秘書轉頭,車尾,還真有個人影冒雨碾着車瘋跑,是誰她沒看清,這是……第九個?
下意識瞟了眼聶錚的臉色,而聶錚在後座,扭過頭比她看得更清楚。只一眼,雨中人那張年輕的臉就在聶錚視線里呈現得清晰分明,童延。
腦子裏和這個名字一起跳出來的是幾個小時前剛加上去的註解——懵懂中被人哄騙成老聶性玩具後備品的受害者。
聶錚沒多少猶豫地開口,“停下。”
車在大門外路邊停住了。
跑在後頭的人很快就到了車邊,窗緩緩落下,聶錚看見前天晚上追着他還錢包的孩子頭髮濕成一綹一綹的貼在額上,眼睛卻非常亮。
童延肩臂被淋濕了大片,卻把一直捂在懷裏的兩個紙袋cha過車窗遞進來,“聶先生,這個……我不能收。”
聶錚微愕。
窗外雨嘩啦啦地下着,這場雨來得急,眼看一時也停不下,他望着雨里的孩子,“上車說話。”
這下換成童延愣住,天啦,聶錚叫他上車!
果然,照着傻子演就對了,哈哈,大金主還真吃這套。
就連抱大腿都是一場天時地利人和的遊戲。
聶錚縱然架子擺得再低,終究身出名門又久居高位,對各種討好諂媚的方式早習以為常,童延手段算不上高明,只勝在出現的機緣足夠特殊。
再者,聶錚並不反感誰用合理的方式在自己面前表現,只要動機不過分。而這一天的事實是,他沒心思對童延的動機作任何猜測。
童延被司機請進車裏,一身濕漉漉的,努力克服因狼狽而生的無所適從,沾水的鞋底落在地毯上還是有些肉疼。邁巴赫的車廂很寬敞,典型豪車的精緻奢華,總之,座椅的邊角方寸皮面都能最直接地讓人想到一個詞,很貴。
更貴的就坐在旁邊:聶錚這天穿的是一套三件式西裝,潔白的領口和袖口打理得一絲不苟,近似西方人的深刻側臉線條,每一點起伏都完美到嚴謹,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日耳曼紳士,謙和尊貴,但滴水不漏。
童延還沒忘記自己扯了個什麼幌子,把聶錚差人送來作為答謝禮連袋子一塊放在地上,“還你錢包是應該的,衣服我不能收,我剛才正準備出去,出樓就看見您的車,想着既然撞見了,就現在還給您吧。”
倒是從袋子裏抽出一張卡片,極力鎮定后還佯裝出幾分不好意思,“我留着這個吧。”
卡片是和衣服一塊送來的,上面是幾個蒼勁有力的鋼筆字,“微末之禮,聊表謝意。”下有署名,聶錚。
應該是親筆手書,真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