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明滅
?(貓撲中文)白翡麗要在舞台劇這條路上走到黑。
去年六月,上善集團危機初顯的時候,《幻世燈II》才剛剛開始做劇本和策劃。
那時候他本可以選擇早早停止對《幻世燈II》的投入,後面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壓力。
鳩白工作室的所有人都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幻世燈I》已經打響了“幻世燈”這個名字,還有《明滅》這首歌,正是把幻世燈這個系列做下去最好的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對於鳩白工作室中的每一個人來說,幻世燈系列對他們都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從無到有做成這樣一個系列的國漫舞台劇,於他們而言是理想,是驕傲,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經驗。
都是十幾二十來歲的孩子在做這個舞台劇,許多人都頂着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巨大壓力。
《幻世燈》其實做得很苦。不光是關九天天忙到深夜,只有空去蒼蠅館子吃一碗蓋澆面,也不光是四大神獸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修改劇本、音樂、舞台與表演設計、改到痛哭,工作室里的每一個人,都在全身心地投入。
他們憑着的就是年輕人初出茅廬,身上尚未泯滅的那一線理想、一腔熱血,和一片稜角。
那可真稱得上是世界上最純凈的、最珍貴的東西。
白翡麗知道,他守護着的,就是森林中的這一片微弱光芒。
他只需要做一個簡單的抉擇,繼續,抑或終止。
就他自己的處境而言,毋庸置疑應該選擇終止,這是一個非常理性的、符合邏輯的、顯而易見的選擇。
但其他人呢?他知道這個行業和其他傳統行業不一樣,其他行業,失敗了,仍可以換一家公司再來。但他們呢?或許關九和四大神獸無需擔心太多,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名氣和地位,但其他更多仍還默默無聞的孩子們呢?
許多人,可能會因為幻世燈項目的中止,而不得不從此放棄這一條路,回到父母與社會為他們設計好的道路上去。
這個行業,太需要成就感、自信心,和報答了。
這個行業對失敗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他選擇終止,終止的只是他的一個項目,卻是其他人一期一會的夢想。
他只能進,不能退。
余飛輕輕地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身上。解到他第三顆襯衣扣子時,他的臉就有些紅了,按住她的手,又自己把第三顆扣子扣上,“姥姥姥爺快回來了。”他說。沙發旁邊的虎妞虎視眈眈,一觸即發。
“我就想看看你。”余飛低着聲音說,指甲在他兩枚鎖骨間輕輕划拉。
她想起在佛海邊上吃老北京爆肚的那個晚上,他開車來接她。那就是他做出繼續做《幻世燈II》的決定的時候,燈光下他的臉上有着疲憊的蒼白。
那一個抉擇何其艱難。
其他人不明了他的家庭背景,更看不到他將來要面對什麼,如何能理解他內心中火炙雪澆般的煎熬?
而她那時候在做什麼呢?她也許是他那時候唯一一個希冀能求得安慰的所在,她卻在給他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白翡麗自然不知道她現在在想這些,看着她的指甲無奈地抱怨道:“你再刮兩下就破了。”
余飛低頭,果然只見他鎖骨那一片皮膚都被她颳得通紅。
她忙收了手,又給他摸摸。
虎妞發出了威脅一般的低哮聲,豎起了飛機耳。
余飛趁勢整個人貼到白翡麗身上,抱着他脖子,賤賤地向虎妞炫耀:“哎喲——”
虎妞氣炸了,“嗷”地叫了一聲撲過來,生生被白翡麗伸胳膊擋住,單手抱在身邊安撫了半天,才讓虎妞順過氣來。
白翡麗繼續對余飛無奈:“唉!——”
余飛“嘻嘻嘻嘻”地傻笑,深深地看進他的眼睛,卻沒有說什麼。她伸手從茶几上夠到甜品店那個袋子,摸出一個小盒子捧到他眼前:
“我買了榴槤班戟,你愛不愛吃?”
*
次日晚上,小芾蝶破天荒地約余飛和白翡麗吃飯。余飛擔心又發生上次甜品店那種事件,便把吃飯的地方定在了瞻園附近一個環境幽靜的小餐館裏。
小芾蝶悶頭不語地吃了許久,才吞吞吐吐地說出口:是她媽媽逼她來的。
言佩玲想問白翡麗,上善集團拖欠他們的百萬賬款,什麼時候能還,她還要給工人開工資。
余飛覺得挺尷尬的。
白翡麗倒挺淡然,告訴小芾蝶,上善這幾個月都在處置資產,獲取現金流,春節之前一定能把拖欠的賬款都還上,讓工人好好過年。
小芾蝶於是沒有再問,沉默地繼續吃飯。
上善集團,就像一棵野蠻生長的大樹,從一株小樹苗長起,現在被削枝去葉,最終又只剩下服裝這一根主幹。
白居淵幾十年的努力與野心,全部都付之東流。
余飛問過白翡麗他父親現在的處境,他的回答是還在處理集團內部事務,同時等候審訊。白翡麗之前已經想盡辦法,包括上下打通關節,包括去向樓先生低頭,但他回到北京,最終確認,有些躲不過的東西,終究是躲不過,欠下的賬,遲早要還。
“他如果那麼容易垮掉,就不是白居淵。”白翡麗當時望着余飛在枕草居拿的那個和服娃娃,說道,“我走好自己的路,等着他,就行了。”
三個人又默然地吃了一會飯。臨近末了,桌上的餐具收走,服務員送來清口茶,小芾蝶忽然問白翡麗道:
“你是弱水嗎?”
五個字,直指人心,彷彿整個餐廳都突然靜了下來。
白翡麗怔了一下,很清晰地說了一個字:
“是。”
小芾蝶的眼圈登時就紅了。
她“唰”地站了起來,“九哥一直都知道,她也一直都知道,是嗎?”她指着余飛。
白翡麗仍然很清晰地回答道:
“是。”
小芾蝶的聲音里有着難以抑制的憤怒、難受、委屈和激動,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
她大聲說:“那你之前為什麼要騙我們呢?大家問你是不是女的,你為什麼要默認呢?我們為你辯護了這麼多年,看到有人懷疑你就去為你解釋,頂着多大的壓力你知道嗎?你知道做一個粉絲,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嗎?就是被自己的偶像親手打臉!”
她抓起自己的包,丟下一句話:“我討厭你,弱水再也不會是我的白月光了。”她頭也不回地、飛快地跑出了餐廳。
余飛看向白翡麗,他怔怔地坐在那裏,眼睛裏有一些失神。
*
《新聲音》是一個知名度很高的音樂類綜藝,余飛雖然不怎麼看電視,也聽說過這個節目,可見其影響力之廣泛。
余飛上網查了一下,最新一季的《新聲音》,已經連播了六期,白翡麗出現在第一期和第六期,唱了兩首古風歌,用的都是本音。
他在第一期出場,唱的是《流離》,可能因為這首歌在大眾中沒有什麼知名度,又是一首不太適合綜藝節目的抒情古風,相對顯得沒那麼亮眼,沒有評委讓他通過,把他放進了待定名單。
但不得不承認,他唱得的確很好。他的本音純凈、通透,聲樂功底紮實,歌聲有一種感染人的力量。
可能他身上真的是自帶爭議特質。這期節目結束之後,微博上一個知名度極高的**樂評人專門針對他這個落選者發佈了一條點評微博,稱他是“遺落之珠”,是能在歌聲里唱出故事的人;並點撥他:以後參加這種節目,一定要好好選歌,不要再唱古風歌。
這條微博出來,一石激起千層浪。
雖然該樂評人已經表達得非常委婉,但粉絲們還是自行理解出了背後的含義:古風歌,不受主流認可,在這種大眾電視綜藝上沒有出路。
大量關山千重的粉絲涌去節目的官方微博,指責評委有失偏頗——因為關山千重唱古風歌而對他帶了有色眼鏡,是非常不公正的。
可能有些粉絲言辭激烈,有一名評委終於被激怒,發微博抨擊關山千重的粉絲都只看臉不看唱功,關山千重之所以落選,不光是歌的問題,更重要是唱功相比其他選手要薄弱許多,嗓音也不夠厚重。
這一下,真就吵翻天了。關山千重的粉絲和評委還有節目組吵,古風音樂粉絲和看不起古風音樂的觀眾吵,關注唱功的觀眾和更看重舞台表現力的觀眾吵,一片兵荒馬亂,人仰馬翻。
在這樣大範圍的爭議下,最受益的其實還是節目組——本來最近幾季關注度不如以往的《新聲音》,收視率和網絡播放量在第二期突然迎來了一個高峰。
於是在第一期節目播出后,也就是在樓先生的晚宴前夕,白翡麗又錄製了復活賽環節。
許多他的粉絲都在他微博留言,勸他好好選歌。就連他的許多古風粉絲,都含淚勸他別再唱古風歌了,他們只希望看到他變得更好、走得更遠。
然而上一周,也就是第六期的復活賽環節播出之後,觀眾們驚訝地發現,他還是唱了古風歌。
這次他唱的是《明滅》——《幻世燈》系列舞台劇的主題曲。
白翡麗唱這首歌時,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個舞台,呈現出了一種全新的狀態。他仍是長發,但從側面編成了辮子梳到腦後,帶着雷鬼風,看着便十分的男兒氣。整個人的打扮,也是純男性化的,配着他那一張臉,極其的奪目耀眼,剛一登場,場下觀眾已經尖叫聲不斷。
《明滅》這首歌被他唱出了全新的風格。
余飛離開鳩白工作室時,《明滅》還只是一個demo。在後來馬放南山、無常公子等人的不斷完善之下,這首《明滅》已經徹底成熟。前半段依然保持了原本的弔詭,後半段則變得更加的磅礴,有英雄氣、孤烈氣、洒脫意氣,蕩氣迴腸。
這一年,鳩白工作室的製作能力,也在以非同尋常的速度增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孤注一擲,他唱這首歌時,完全沒了第一期時候的拘謹,而是徹底放開了自己。
本來《明滅》這首歌,背後承載着整個幻世燈系列的故事,具有極強的故事性,被他唱來,更是瑰麗奇絕,波瀾壯闊。
這已經不是一首普通水平的古風歌了。
這一首歌,徹底被他唱火了。
鳩白工作室在節目播出當晚,在網上放出了《明滅》的MV,畫面是幻世燈系列舞台劇的故事剪輯,製作十分精良。這個MV的播放量在當晚就破了千萬。
評委們同樣意外他還會有這樣超越性的表演,都有一些尷尬。而現場觀眾的投票數量,都在瘋狂地增長。
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有一個評委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還要唱古風歌?”
他當時剛唱完《明滅》,在溫度極高的聚光燈的照耀下,額頂仍冒着晶瑩的汗珠。
他拿着話筒,簡單回答:“在哪裏輸的,就在哪裏爬起來。”
“這麼任性,你就不怕我們繼續不讓你過嗎?”
他雙手執着話筒,低眉搖了搖頭。汗水從他鼻尖滑落下來,他的聲音有一些低啞,斷續:
“我不怕輸,我怕的只是,我唱得還是不夠好,讓你們覺得,二次元古風歌,不過如此。”貓撲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