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他是個壞人(18)
常宋槿在芸瑤城裏找了兩天,一無所獲。
當時的人那麼多,他又是在毫無準備下聞見那股味道的,又輕又快,恍若只是他因為太過想念而在腦海中臆想出來的幻覺。
而實際上,知道他們要找的人只能靠大少聞出來時,邱副官也是想跪下的。
他連着兩天沒睡,腦子已經糊住了,拚命想那日找到大少時的畫面,自個都不知道自個在說啥。
“那時候,正好花轎過來,撒了喜錢,那些個眼皮子淺的突然涌過來,可離得近的,估摸也就原本在周圍的那幾個,大少要是說那味道,會不會是十七姨太?”
“畢竟這之前也未曾聞見那味道,而十七姨太也是剛來……”
邱副官還沒說完,就感覺到眼前吹過一陣風,飛快地有個人影掠了過去,他起身追了兩步,猛然間一個激靈,那點糊住的腦子都被嚇醒了。
他,他,他剛才,居然攛唆大少去搶!姨!太!
那幾個字從腦海里震過去之後,邱副官連追都不敢追了。
他要去找找,墓地選在哪裏,下輩子才能走個大運。
而常宋槿一路朝着後院走,扯了個小丫頭問了十七姨太的住處,臨到小院門前,連呼吸都壓着不敢放重,就似裏面的人是朵羽毛,風一吹就飄走了。
他在門外站着緩了緩,抬頭看了眼那院子——無憂館。
無憂,無憂,他也想護她一生無憂,再不為流言所擾,再不為家國所累。
常宋槿邁步進去,站在正房門前就聽見了裏面的笑鬧聲,他那位父親被哄得頗為高興。
周圍遠遠站着的幾個奴僕自是不敢攔他,只一個機靈的進了門通報。
“吱啞”一聲,那門就在他面前打開了。
房間裏積鬱的味道在瞬間撲了出來,那是男女歡愛之後特有的味道,夾雜在其中的濃郁的熏香都沒有掩蓋住它,一陣陣的讓人作嘔。
這絕對,絕對不是殿下所慣用的味道。
雖當時天下人都當她喜好男色,奢靡無度,但他在長公主府,從未見過她親近那些個所謂的男寵,連裝裝樣子都意興闌珊,興緻寥寥。
裏面那個人,不是她。
失落漫上心頭,連常大帥連着叫了他兩聲都未聽見。
好在他一直低着頭,未往房裏看,常建擎眼中的精光斂了斂,沉聲問了句。
“你來得這麼匆忙是軍中出了事?”
“並不,”常宋槿搖頭,“是德澤那邊,苗排長守着,我怕不夠穩妥,但我明日就要往徐甯走,所以今日過來問父帥,是派您這邊的哪個人過去一起守?”
常建擎對軍務向來不鬆懈,聽他提的確是大事,抬腳就往書房走。
“苗三旦是你提上來的人,是個會打的,那這邊就去個會守的,一攻一防,德澤這塊地既是到了咱們手上,就不能落了出去……”
父子倆的說話聲漸漸遠去,竹猗在房裏卻皺緊了眉頭。
剛才她聽得不是很真切,但德澤收入南方軍的囊中,按理說是兩年後的事。她轉頭問在給她布菜的小丫頭,“大帥這飯都沒吃完,急匆匆的是和誰走了?”
小丫頭被她這一問倒是問紅了臉,“是府上大少爺,如今是第八集團軍團長。”
竹猗點了下頭,倒是想起來這個人。
常宋槿,常建擎長子,也是他心裏那個白月光髮妻給他生的,最得他寵愛的嫡子,g32區軍閥史上最功勛卓著的天才將領,戎馬倥傯半輩子,三十四歲就收復了大半山河,最後卻死在了一個親信的手上。
因着他一生未娶且不近女色,後世關於他與那個叛變親信的流言漫天遍地,被默認為兩人間必有超出正常尺度的某種感情來。
那個親信出現的時間,貌似就在這幾年了?
竹猗想了一分鐘就拋開了這件事,專心填飽肚子。
但常建擎作為父親,在幾個兒子裏又表現得最看重這個長子,說完正事,難免就關心起最近傳得火熱的事。
“你之前我提了誰都不肯娶,這次難得有個看重的,不拘身份,帶回來做個妾是能行的,有你看着,以後兒媳也不敢多說。”
常宋槿沒接話。
常建擎也習慣了他沉默寡言的性情,反倒覺得他這般穩重得很,拍了拍他的肩,想着父子間推心置腹地說幾句。
“男人年輕的時候很容易被別的事情迷了眼,權勢錢財美人,哪樣都想握在手裏,臨到四五十才知道有個貼心的枕邊人有多可貴。”
他嘆了口氣,滿臉惋惜,“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娘,如今雖納了個像她的妾,這心裏也是空落落的,只你娘的地位,是誰都取代不了的,你也如此。”
常宋槿低聲應了“是”,跟在他身後將他送回了無憂館。
臨到院門前發現他那剛才還滿臉惋惜的父親腳步越來越快,他扯了嘴角只露出個甚是嘲諷的笑。
這就是他所謂的愧疚和深情。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春光在一月後接近尾聲。
流連在無憂館整整一月的常大帥也終於忙于軍務,匆匆帶了人去了首府參加會議,想着多少要從那群老油條身上刮下層油皮來。
無憂館那位進門一月的十七姨太,終於要出來見人了。
大清早的,七八個姨太太就等在了慧貞堂,燕瘦環肥應有盡有,風姿性情也是有潑辣有冷艷,三五成群的坐着喝茶或是圍着聊天。
竹猗身後跟着兩個小丫頭進了門,引得姨太太們都轉過頭來。
她今天穿了掐腰的淺藍色小襖,那腰更是顯得盈盈一握,織金的花綉下是一幅月白色的羽紗裙,隨着主人輕移蓮步而緩緩移動,竟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女。
這身衣裳,便是穿在最年輕的,不過十四歲的十五姨太身上,也會顯得活潑跳脫了些而貴氣不足。
可偏偏十七姨太這麼一穿,頭上簪根白玉簪子,雅緻得連皇帝都能見。
慧貞堂里靜了一瞬,然後傳來幾聲輕嗤聲,向來直腸子的八姨太頭一個便忍不住了,“十七姨太這是給人當妾還是來當小姐呢?這幅打扮,該是能拜佛了。”
這些日子,大帥只一氣寵着這個新進門的姨太太,她們卻是各自派了人,早將這個姨太太的家底翻了個遍。
知曉她家中只有個重病的老父,和她離家前請來照顧那老父的遠房表妹。
那表妹的模樣倒也不俗,她們着人相看了,若不是因着那表妹眉眼間不似她這般相像已逝的大夫人,她們定要攛唆着大帥也將那表妹納進來噁心她。
只這一計不成,八姨太就想到了這位十七姨太可是個讀過書的人,又是跟着那些個夷人學了個什麼女子自由獨立的,最是受不得這當妾的閑氣。
她心中想得得意,嘴上就更不饒人。
“可不管怎麼打扮,這為人妾室,就該有為妾的自覺,自命清高只會礙眼。”
竹猗臉上的神情微微一頓,深吸了口氣像是在忍着屈辱。
再睜開眼,她居然也能朝八姨太笑了笑,“大帥的身邊人,自是什麼模樣都有,我補了這個清雅的缺,能讓大帥心喜,便是為人妾室的覺悟了。”
她這話,乾脆就直說了在場的都是不清雅的。
“十七姨太還真會說話,”坐在最上首的二姨太將手裏的茶碗磕在了桌上,“這可是大夫人的慧貞堂,豈是你這般說話的地方?”
她朝站在自己身後的兩個婆子使了個眼色,“出言不遜,還不好好教訓!”
那兩婆子立即聽命上前,她們之前是在大夫人面前當事的,二姨太接了大夫人管家后,她們又跟着二姨太,在大帥府的顏面也是一等一的。
那兩個站在竹猗身後小丫頭原伸手想攔,被那婆子瞪了眼就怯怯縮了手。
兩婆子裏更壯實些的那個,一腳上來就踢了竹猗的膝彎。
竹猗原想往前一步避開,餘光卻看見正對着的大門處走來三人,領頭的那個一眼便知身份不簡單。
於是她避開的動作一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另一個精瘦的婆子更不手軟,手裏的藤條直直就抽了下來。
春殘夏近,身上的衣裳都已單薄,一藤條下去,竹猗身上的衣裳就沾了血。
她抽着身體悶哼了聲,在坐着的幾個姨太太發出嗤笑聲前,她又挺直了脊背,咬着唇硬生生地抗下了緊接而來的藤條。
十幾下抽下來,她硬是沒求過一句饒,只將嘴唇咬破好幾個口子。
二姨太端了新奉上來的茶,朝着堂中的人冷笑了聲,抬手就把七八成燙的茶水潑到了竹猗的後背上。
熱茶觸及傷口,竹猗終於挨不住,呻.吟出聲。
二姨太眼裏閃過笑,對她這反應得意得很,“十七姨太新來不懂規矩,我們大帥府,可不是誰都能張口說話的。”
她這話說定,隨坐着的幾個姨太都笑出了聲,轉頭聊起了新近的首飾衣裳。
常宋槿從外面回來,滿身猶帶戰場上的煙火氣,他聽見二門裏大堂上的喧嘩,連多看一眼那些個姨太們雞毛蒜皮的爭寵的興趣都無,徑直繞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