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他是個壞人(17)
常大帥要擺酒慶賀他迎了十七姨太的消息傳到德澤時,常宋槿還在打戰。
外面的炮火漫天,轟鳴聲簡直要震聾他的耳朵,捷報和受傷的士兵一起歸來,醫療站很快就浸滿了鮮血,坑坑窪窪的泥地上,一灘灘都是鮮紅的血液。
戰勝了,風沙硝煙里也夾雜着吃疼的哀嚎。
常宋槿站在桌前看着已經快被插滿旗幟的沙盤,隨侍的邱副官說的他父親那邊的消息,他只過了下耳就拋到了腦後。
按着上一世的軌跡,那新娶的姨太太只活了不過三四年。
連活都不想活的人,他更不會多關注。
邱副官瞧見大少那壓根沒聽進耳朵的樣子,眉頭就一皺一皺的疼。
他也不想和大少說這些個骯髒事啊,聽說大帥那十七姨太還是強娶來的呢,十六歲的姑娘,便是配他們大少都小了五歲,何況是四十多的大帥。
只是這事是大帥下了死命令的,屆時大少不回去,挨槍子的就是倒霉的他。
邱副官正要接著說,門帘一掀,一個滿臉汗水糊着泥的連長沖了進來,手隨意摸了下臉,滿臉笑嘻嘻的,“團長,德澤成了咱們的了。”
常宋槿按在桌角上的手鬆了松,心裏長出了一口氣。
他上一世時求快,錯估了敵軍的火力,沒拿下德澤反被打得狼狽逃竄,子彈射在腿骨中沒及時取出來,廢了條右腿。
後來拐了不知多少彎路,好容易保住大半山河,卻死在了賣國的親信手裏。
沒想一睜眼,醒在了德澤之戰的前一日。
好在德澤這次終於守住了。
第一步走順了,常宋槿也就鬆了口氣,終於想到了邱副官剛才念念叨叨的,又想到那個賣國賊第一次出現在常家,就是迎那什麼姨太的當日。
他轉頭問邱副官,“父親讓我何時回去?”
緊趕慢趕,回芸瑤已是常大帥迎親的當日。
作為南方軍統帥常建擎的家宅所在,芸瑤自是安定的大後方,因而街上熱衷於看熱鬧的人也格外多,將一條街堵得水泄不通,車連一步都挪不了。
邱副官伸出頭去看了眼,小聲嘀咕,“大帥這納妾的動靜鬧得可真大啊。”
常宋槿被車窗外的喧嘩聲吵得頭疼,皺了眉頭。
上一世時,他雖在狼狽逃竄,沒親眼見過這場面,可回來時聽說那姨太太是求死被拽回來的,連喜酒都擺得潦草,大帥也對她不甚重視,才會三四年就沒了。
這次為何有了不同?
前面開車的小兵被邱副官引起了談興,瞄了眼閉目養神的團長,就有心多和團長說說這個陣仗堪比娶妻的姨太太。
“聽聞這位,可是那書香世家裏養出來的,通身的氣派好得和仙子似的。”
小兵舔了舔唇,笑了兩聲壓低音量,“最主要的,是這位和大帥夫人有六七成像,聽說還是大帥親自見了人,將人強娶來的,連下聘時都親自去了呢。”
常宋槿聽見這話,在心裏冷笑了聲。
他這一世的這位生父,在外人面前慣是對他生母用情至深的模樣,後來納的十幾房姨太太,眉眼舉止和性情上,都或多或少地和那原配髮妻相似。
但真正放在心底的人,又豈是能容這些仿冒偽劣之人玷污的。
想到自己唯一的心愿輾轉了數次都不得成,常宋槿心裏更是煩悶,乾脆開了車門,穿着軍靴被襯得益發筆直了的長腿邁了下去,“我去走走。”
“大少!”說在興頭上的邱副官急急下車追,但這時嗩吶聲漸近,人群擁堵而來,他下車被人推搡,轉眼就失去了常宋槿的蹤跡,氣得跳腳。
人潮擁擠,常宋槿也沒走出多遠。
甚至因着他身上的軍裝太過引人矚目,他在後頭慢慢走,前面瞄見的人都往前擠,就怕自己粗手粗腳的,礙了軍爺的路,被他隨手喂一槍子。
那些人推開來的姿態,頗是相像當年他跟在殿下身後看見的模樣。
眼裏有敬畏也有渴望,還有的似乎權勢有多臟一般,連看他們都是滿臉不屑。
想到記憶中最美好的畫面,耳邊越來越近的嗩吶聲似乎都不覺吵鬧了,常宋槿剛彎了嘴角,深深地鬆了口氣,吸氣間就聞到了空氣中一絲熟悉的香味。
那是近似於幾年後才會傳入的一種名為檸檬的水果的香氣。
是他日日懷念,時刻不敢忘記,也從來不會辨認出錯的獨屬於她的香氣。
常宋槿大幅度轉身,停了腳步去搜索空氣中的那股氣味,然而那就像是他出現的一個幻覺,在他呆怔住的那一息之間消失不見了。
“殿下!”他扒開不知為何朝他擁擠來的人群,逆着人流往方才聞見氣息的那個方向走,一邊在人群中搜索着可能的人,“殿下,殿下……”
他曾經數次夢見他們初見的那個雨夜,他並沒有被帶到她身邊,而是在大雨中奔跑,追逐着前面時隱時現的人影,卻得不到她的一次回眸。
明明她曾捏着他的臉,說“本宮絕對不會丟下心肝寶貝小疙瘩的。”
她丟下了,不僅那一世不要他了,後來的生生世世也不要他了。
不知是被人絆了一腳,還是乍喜乍悲下心神動蕩,常宋槿腳下一磕,整個人跪在了地上,彎着腰,垂着頭,長長的軍大衣拖在地上,看不清他的臉。
“殿下,不要扔掉我,求您,不要扔掉我……”
他一聲聲在低語,“我幫您守着這天下,我沒有辜負您的教導……”
“我每一次都拚命活得久一點,多去了很多地方,可是都沒有遇見您……”
“長寧行宮,我幫您拿回來了,就在前幾天,它現在叫德澤了,是我的地盤,我把行宮給您建回去,給您栽桃花,給您摘春天的第一枝桃花……”
邱副官在他跌倒的那一刻就找到了他,只看着他渾身瀰漫的若有實質的黑氣,一步都不敢再挪過來,讓跟來的人在周圍護出了一個圈,免得傷了大少。
剛才當司機的小兵也靠了過來,湊在邱副官耳邊,小聲嘀咕。
“團長這感覺,怎麼好像是死了娘啊——”
他拖着的長音是因為被邱副官拍了一巴掌,剛才還一臉八卦和他說著大帥的花式傳聞的邱副官此時虎着臉,像是變了個人,“讓你多嘴,給我閉上!”
訓完小兵,邱副官回過頭來也覺着不對。
當年夫人死了,大少可是連這百分之一的難受也無啊。
拿着娶妻的架勢迎了妾的常大帥在當了一晚新郎后才知道長子昨晚在芸瑤城裏搞出的動靜。
他吃了兩籠包子,覺得連這點事都報上來的馬通達簡直就是小題大做,想到昨夜十七姨太的話,抬腳就踹到了他膝窩裏。
“滾,那是本帥的親兒子,別說找個人,就是翻了這芸瑤城,本帥也頂着。”
他用過早膳去軍營里走了圈。
如今戰剛打完,長子前幾日又出乎他意料的拿下了德澤那塊難啃的骨頭,軍中的紀律正是當好,略略理了幾個軍務就在午膳前轉回了十七姨太的院子。
大帥府上其他各房的姨太太,不知砸了幾個碗碟。
興沖衝進門的常大帥自認是個體面的將軍,做不來昨夜新娶的姨太太睡到這時才能下得了床,他一回來就把人拐到床上去的事,只好坐着說事。
說著說著就講到了長子,“那小子也二十有一了,就是不肯好好去個老婆給我生孫子,昨天好容易滿城找人……”
常建擎砸吧了兩下嘴,三兩口咬掉了手裏拿着的燒雞腿,說話間還有碎屑伴隨着唾液紛飛,“要是找着了,不拘身份,納回來當妾也成。”
說那句納回來當妾,好像只是去街上買顆白菜。
竹猗在心裏給他奉送了十萬個呵呵,表面上卻還是要裝出一副“我昨夜承受不來但我還是維持着端莊”的模樣,伸了手去夾桌上的菜。
那雪白的胳膊上,有昨夜偽造出來的幾個明顯的痕迹,白玉印着青紫。
常建擎的目光立即就拉直了,他扔了手裏的雞骨頭,讓侯在外面的人收拾了飯菜,然後就站起身,也不顧身下是床是地,一個猛虎下山地撲了過來。
竹猗早在他撲過來的瞬間就扔了顆和諧藥丸過去,看着躺在地板上的老男人一副抱了美人在懷,急色攻心的模樣,心裏一陣陣的噁心。
這要真讓雲無憂嫁過來,沒三天就香消玉損了。
她心裏愈發不爽,乾脆接二連三地扔了三四顆和諧藥丸下去,就指着常建擎徹底抽空了身體,好好安生幾天。
起身避到了看不見那處又能看見門口來人的地方,竹猗摸了摸肚子,又想再扔幾顆藥丸讓常建擎真的掛了。
昨天她就沒好好吃上一口飯,裝虛弱一上午,好容易吃了兩口菜,又沒了。
是可忍,餓肚子絕對不能忍!
但“她”現在正與那老頭那啥,要是就這麼出去找吃的,被人看見就玩大了。
竹猗咬牙忍了恨,端了桌上擺着好看的果盤,將裏面擺着的三個蘋果都吃了,心裏給常建擎記了一筆又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