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趴在快餐店二樓,白緞叼着草莓味的棒棒糖,出神地望着窗外樓下的小花壇。
在他的對面,白母將自家寶貝兒子吃剩下的東西收拾乾淨,時不時望向白緞的目光滿是慈愛與溫柔。
白父與白母是大學同學,畢業后一起創業開了家小公司,自然而然便走到了一起,感情甚篤。只是,剛剛起步的公司事務繁忙,兩人雖然結婚,卻並沒有時間撫養孩子,於是一直做着避孕措施,等到公司穩定下來,他們也到了三十多歲,這才停了避孕,開始努力為自己的家庭添一個小寶貝。
只可惜,也不知是避孕措施做多了,還是錯過了最佳生育年齡,夫婦兩人努力許久都沒有成功懷孕。為了這件事,白父白母與雙方的父母都着急不已,看了不少醫生、吃了不少藥品,最終卻沒有什麼效果。
直到年近四十,白父白母這才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打算收養一個孩子,也聯繫了多家孤兒院,卻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白母的肚子竟突然傳出了喜訊。
對此,三個家庭都驚喜不已,少不了要燒香拜佛還願一番,還給孤兒院捐贈了一大筆錢,而這個眾人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的孩子,也沒有讓大人們失望。
白緞在白母肚子裏的時候就格外乖巧,從來都不鬧人,白母的妊娠反應很小,外表更是沒有一般孕婦那般憔悴,反倒整個人豐腴了不少,顯得越發慈和貴氣。
雖然算是高齡產婦,但白母的生產過程卻非常順利。被推進產房沒多久就順產下了白緞,讓揪心不已的白父與長輩們長長地鬆了口氣。
剛剛出生的白緞雖然還沒有睜開眼、渾身上下也是紅彤彤皺巴巴的,但卻被婦產科的醫生護士們誇獎為最漂亮的孩子,而他也沒有辜負眾人的讚美,在五官逐漸張開后,便顯露了出色的外表。
白父白母的長相都頗為不錯,而白緞更是遺傳到了兩人最出色的部位,硬生生將白家的顏值拔高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無論是誰看到白緞,都會由衷地誇讚一聲“這孩子當真漂亮”,就像是菩薩身邊的仙童下凡那般,通身上下透徹靈秀,五官更是無可挑剔,精緻到了極點。
每每帶着白緞出去,白母都會收穫過路人驚嘆羨慕的目光,而白緞不僅長得漂亮,性格也是一等一的乖巧懂事。
明明被所有人捧在心尖尖上疼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白緞卻從來都不會哭鬧發脾氣,只要旁人說的有道理,他就不會任性,貼心地讓人恨不得將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他面前。
原本,白父白母給自己的分工是嚴父慈母,但當白緞當真降生到這個家庭后,白家夫婦二人卻似乎攀比那般疼愛白緞,捨不得說半句重話——當然,乖巧的白緞也從來沒有讓他們嚴肅教導的機會。
唯一令白母有些煩惱的,就是白緞的性格有些過於內向了。雖然在幼兒園中,他總是最得老師和小朋友們喜愛的那一個,但他卻並不太喜歡跟人接觸,也不怎麼與同齡人一起玩耍,大多數時候都安靜地坐在一邊,似乎在想事情,又似乎只是在發獃。
當然,這種內向仍舊屬於正常範圍,所以白母也沒有太過擔憂,只是時不時帶着他出去,鼓勵他和其他孩子們玩耍交流,希望能夠讓自己的小寶貝逐漸開朗起來。
收拾好桌子上的快餐,白母抬起頭,溫柔地望向自己的兒子,語氣親昵:“緞緞,在看什麼呢?”
白緞扭頭望了望自己的母親,遲疑片刻,抬起手指了指窗外,奶聲奶氣地回答:“我在看外面的小哥哥。”
白母愣了一下,畢竟自家寶貝兒子從來沒有對誰這麼感興趣過,還趴在窗邊看了這麼久。她好奇地湊過去,順着白緞的指示看向窗外,隨後微微皺了皺眉。
快餐店下人來人往,但大多都步伐匆匆,唯一能夠讓白緞一盯就盯上那麼久,只有一個髒兮兮、像是小乞丐一樣的男孩。
那個孩子看上去與白緞差不多大小,都是五六歲的模樣,渾身上下滿是塵土,連面孔都看不太清。
他低着頭,坐在花壇邊,似乎是個乞丐,但面前卻並沒有擺放索要錢財的碗盒,也沒有向過往行人出言乞討,似乎只是走累了,坐在那裏休息一下。
時不時會路人看他一眼,甚至還有好心人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但那個男孩卻搖着頭,什麼也不說,眾人問不出什麼,只好放任他呆在那裏。
將視線從窗外收回,白母摸了摸白緞軟軟的髮絲,柔聲問道:“小哥哥很可憐對不對?緞緞想幫助他嗎?”
白緞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抿了抿唇。
不知為何,白緞並不覺得樓下的小哥哥有多麼可憐,但卻總是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看着他坐在那裏,心裏有些悶悶得難受、頓頓得發疼——白緞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毫無疑問,他的確想要幫助對方。
得到白母的首肯,白緞連忙跳下座位,“噔噔噔”跑下了樓,白母也急忙跟上去,連聲呼喚白緞跑慢一點,生怕他不小心磕着碰着、摔下樓梯。
所幸白緞的身手極其靈活,一路有驚無險地跑出了快餐店,像是一個小炮彈一樣沖向花壇邊的男孩,然後在離他一步遠的位置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蹲下.身。
聽到腳步聲,男孩抬起頭、尋聲望去,一雙漆黑而幽深的眼眸迅速鎖定了白緞,然後顯露出了柔和的色彩,似乎貪戀那般半點也不肯移開。
被男孩直勾勾地盯着,白緞有些不自在。他覺得自己的心臟跳的飛快,也不知是因為跑動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離男孩越來越近。
白緞一直都很愛乾淨,也不喜歡和臟孩子玩,但此時此刻,看着髒兮兮的男孩,他卻半點都沒有嫌棄的感覺,反倒越看越歡喜,越看越喜歡。
在男孩的注視下,白緞手足無措地蹲着,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向來不怎麼合群,從來沒有主動搭訕過誰,一時間腦中混亂一片,只是本能地學習其他孩子跟他交朋友的技巧。
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卻發現裏面空空如也,並沒有糖果——因為擔心他蛀牙,白父白母給他規定了嚴格的限制,不許他多吃糖。沒有找到勾搭小朋友的糖果,白緞頓時就有些着急,他下意識抓住棒棒糖棍,將吃了一小半的棒棒糖從嘴裏拿出來,傻乎乎地舉到男孩面前:“小哥哥,你要吃嗎?”
說完,白緞也意識到自己有些蠢,竟然拿自己吃剩下的棒棒糖給別人,頓時漲紅了臉。
男孩的黑眸中閃過一絲笑意,他伸出手,趕在白緞將棒棒糖收回之前接了過來,隨即放在自己嘴邊,伸出舌頭舔了舔。
不知為何,白緞的腦袋轟了一聲,白嫩的面頰越發紅艷艷的,幾乎將自己變成了一隻大蘋果。
下意識避開男孩專註的目光,低下頭,白緞卻恰好看到男孩隱藏在衣服下面、只露出一小部分的雙腿。
猛地瞪大了眼睛,白緞面上的紅潤瞬時間褪去,蒼白如紙,他下意識抬起手,想要掀開男孩的衣服仔細查看,卻被男孩迅速攔住。
看到自己在白緞白嫩的手臂上留下的髒兮兮的指印,男孩似乎有些懊惱,他張了張口,卻只能發出一聲嘶啞的氣音,頓時更是無奈。
注意到男孩的異樣,白緞心中突然湧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自出生五年來,他一直都在蜜罐里長大,從未感受到這樣痛苦沉重的感情,頓時鼻子一酸,晶瑩的淚水就涌了出來。
白緞一向都不喜歡哭,可以說,自出生到現在,除了最初控制不住自己淚腺的時候,他就從來都沒有哭過,此時此刻卻像是將五年積攢的淚水全部傾瀉而出那般,哭得一發而不可收拾。
男孩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白緞,整個人都開始慌亂了,他伸出手想要將白緞抱在懷裏、抹去他的淚珠,卻又意識到自己實在太臟,尷尬地止住自己的動作。所幸白母一直在不遠處注意着他們,眼見自家小寶貝突然哭泣,連忙快步跑過來,將他攬在了懷裏。
“乖乖,寶貝,不哭不哭,怎麼了,告訴媽媽?”白母低頭親吻着白緞的發心,輕聲哄誘着——因為白緞很少哭泣,所以她的業務也不怎麼熟練,好在白緞也並沒有哭多久,他心裏還惦記着更重要的事情。
緊緊抓着自己母親的衣服,白緞一抽一噎,淚朦朦的大眼睛仍舊緊緊盯着男孩的雙腿,話語斷斷續續、時不時打個哭嗝,卻仍舊鍥而不捨:“小哥哥、小哥哥受傷……腿、好疼……嗓子、嗓子也說不出話來了……”
男孩的右腿上有一道巨大的傷口,似乎傷了好久、也做過緊急處理,不再流血,但傷口兩側卻有些潰爛發膿,看上去很是噁心,又惹人憐惜。
白緞從小到大就沒怎麼受過傷,只是剛剛學習走路的時候跌倒過幾次、擦破了膝蓋,便已經覺得很疼了。此時此刻看到男孩腿上的傷口,他更是覺得難受,彷彿是傷在了自己身上那般,痛得不能自己。
——白緞年齡還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剋制不住地心疼男孩,但他卻並不抗拒這種感覺,反倒覺得這才是理所應當的。
聽到自家寶貝兒子哭泣的原因,白母當真哭笑不得,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莫名其妙,畢竟她從來沒有感覺自家兒子有這麼豐富的感情。
既然兒子沒有受到什麼委屈,男孩的傷勢也的確嚴重,白母拍了拍白緞的腦袋,柔聲贊同:“是啊,小哥哥受了傷,肯定很疼,我們應該將他帶去醫院,讓醫生叔叔治好他,對不對?”
白緞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對,去醫院!”
白母笑了笑,把白緞推出懷中,隨後將慈愛的目光投向男孩,伸出了手:“來,阿姨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男孩沒有對於白母的善意做出任何正面的回饋,他瞳眸猛地一縮,向後躲了躲,彷彿是渾身上下豎起了利刺那般,顯得警惕而又防備。
男孩的這幅模樣,讓白母心中一軟——對別人的善意露出這樣的表情,這個男孩肯定受了很多的苦,本能地不相信任何人、或者說不相信任何成年人。他就像是一匹被族群拋棄虐待的獨狼,兇狠、孤僻、冷漠,卻偏偏只是對自己小奶狗一樣的兒子收斂起利爪。
白母向來都相信自家兒子的魅力,此時也並不如何驚訝,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將目光轉向白緞:“緞緞,小哥哥不讓媽媽扶,你去扶一下小哥哥好不好?小哥哥受傷了,自己一個人站不起來的。”
聽到這句話,白緞連忙跑到男孩身邊,伸出兩隻白嫩嫩的小爪子,想要攙扶對方。
男孩仍舊是向後躲了躲,但這次卻並沒有防備的意思,反倒更像是害怕弄髒白緞那般無措。
白母站起身,微笑地看着狼狽躲閃卻又不敢反抗的男孩和不顧男孩反對、用力將對方拽起來的兒子,就像是看到了一隻受傷的獨狼手足無措地被一隻搖晃着尾巴的小白狗圍着繞圈那般,又是可愛又是和諧,令人看着便不由得想要發笑。
——這世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