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②①章
凌晨四點半的鬧鐘一響,曾晚倏地從床上彈起來,麻溜趿上拖鞋走去茶几關了鬧鐘,隨後轉動腦袋,醒醒腦。
洗漱完畢,曾晚看了眼時間,四點五十。她背上包,手機揣兜里,去到昨天老梁教練囑咐的那棟樓下等他。
曾晚嘴裏啃了個麵包,手裏拿着紙盒裝的牛奶,晃蕩到了地方,她四處看看,又掏出手機確認時間,四點五十五。
此刻天黑蒙蒙的,路燈也都齊齊亮着,昨夜雨水沖刷過後,空氣到處瀰漫著泥土的氣味。曾晚掃了眼瓷磚台階,乾的,於是她安心坐下,解決起自己的早飯。
就這麼一直等着,天色漸亮,一小時后,曾晚也沒見着老梁教練人影。她微微蹙眉,臉上露出不爽,她不喜歡人遲到,守時是禮儀,那老頭是她教練又如何,不帶這麼耍人的。
曾晚氣鼓鼓坐起來,重新背上包就打算回宿舍。
一個聲音冒了出來:“才一個小時就沒耐心啦,出息。”
曾晚四處瞧瞧,沒人啊,雖不知聲音的主人在哪兒,可這聲音的主人是誰,她還是知道的。
“別看啦,在灌木叢。”
曾晚走向側前方的灌木叢,撥開,發現上頭掛了個小音箱,聲音就是從這兒發出來的。曾晚拿了起來,小型充電式音響,這老頭還真夠嫌的,她笑笑,有點意思。
此時,梁勤從門衛室負手走了出來,他之所以讓曾晚在這棟樓下等,是應了這地理位置,從門衛室可以看清她的一舉一動。
曾晚抬頭,旋即站直,等着他走過來。
梁勤今天穿的很運動風,與昨天的老年式布衣完全不能,曾晚看出他的認真程度。
他拿出藏在身後的竹條,打了一下曾晚的屁股,“才等了一個小時就不耐煩啦,比我孫子還沒出息!”
曾晚噘嘴,但沒有頂嘴。
曾晚提問:“梁教練,您什麼時候來的?”
梁勤坐在她身旁的花壇上,“四點。”
曾晚吃驚:“您不睡覺啊?”
“我昨晚七點睡的,嘖……要你多嘴……”說著,細竹條又打了上來。
曾晚抿嘴,果然年紀大了,睡覺這麼早。
梁勤捶捶自己的老腰,嘴裏說著“哎喲喂”站了起來,“跟我來。”
曾晚疑惑:“去哪兒?”
“練球啊!”
“哦哦哦……”
曾晚跟在梁勤身後,本以為要去省隊的體育館,誰知梁勤把她往大門外帶。
曾晚回頭望着越離越遠的體育館,納悶問:“梁教練,不去體育館啊……”
梁勤停下來,轉身就繞到曾晚身後,啪啪打了兩下屁股,準備打第三下的時候,曾晚跑得快,嘴裏喊:“就問問嘛,問問嘛,你怎麼能動不動就打人呢!”
曾晚跑着跑着就出了大門,梁勤也小碎步跟着跑了上來。
曾晚越跑越遠,梁勤站在原地,喊她:“你跑哪兒去!回來!”
曾晚一個轉彎,又往回跑,“梁教練,我們去哪兒?”
梁勤敲敲身旁的一輛三輪車,曾晚偏過頭去看,她扯扯嘴角,這意思不會是要她騎……吧……
梁勤頗有威嚴:“你騎車,我坐後頭,給你指路。”
曾晚皮笑肉不笑,這個老頭的要求,都很奇怪啊……
“行吧。”曾晚把包扔在三輪車車廂里,“您坐吧。”
梁勤上車,盤腿坐着,腰板挺得尤其直,曾晚在他身後看着直笑。
媽呀……跟坐龍椅似的……
梁勤回頭:“走了,磨蹭什麼。”
“哦哦哦。”曾晚坐上車椅,“不行啊,我這樣騎路上,被人認出來怎麼辦?”
曾晚聽見後面窸窸窣窣的,隨後梁勤用竹條戳戳曾晚,曾晚轉身,面前出現了個改良過的帽子,兩邊垂了毛巾。
曾晚覺得新鮮,左看看又看看,“這是什麼?”
梁勤鄙視:“割麥子時戴的,沒見過?”
曾晚天真搖頭,覺得好玩,還真沒見過,她戴在頭上,全遮住了,“梁教練,您幫我把包里的墨鏡拿出來一下。”
“死丫頭,麻煩……”梁勤嘴裏念叨,還是幫曾晚拿了。
全副武裝,曾晚清清嗓子,“出發了。”
“快點兒,磨蹭完多少時間了。”
“知道了知道了,別催嘛。”
接下來的一小時,曾晚覺得自己騎着三輪車跨越了大半個城市,從六點騎到了七點,最後繞到了離市中心特別遠的排房區。
“梁教練,這是哪兒?”
“我家啊。”
曾晚琢磨,她年輕力壯,騎車花了一個小時才從省隊到這兒,老頭說他是四點到的省隊,這麼一算,豈不是要三點出發,兩點多起床。
想着,曾晚回頭,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他還是非常值得她尊敬的。
“老太婆,我回來了——”梁勤跳下車,喊着。
“死哪裏去啦——”裏頭迎來一個頭髮半白的老奶奶。
曾晚鞠躬打招呼:“奶奶好。”
奶奶見到曾晚,熱情:“曾晚是吧,來來來,奶奶看看,誒喲喲,老頭子還說你長得難看,奶奶看看很水靈嘛,就是瘦了點……”
梁勤:“哪裏好看,村裡隨便挑一個丫頭都比她好看。”
“老頭子,就是嘴巴硬。”
曾晚環顧四周,打量一圈,梁勤家上下兩層排房,有些年頭了。
“發什麼愣,跟着來啊。”梁勤拿竹條敲敲門框,催曾晚。
“嗯。”曾晚背着包跟了上去。
梁勤家裏的裝修特別樸素,目光所及沒有奢華的東西,木製傢具都像是自己做的。
梁勤帶着曾晚去了最裏頭的一間房,他推開門,奶奶拿了幾根香過來,遞給曾晚,示意她跟着去。
曾晚拿着手裏的長香,不解,這是要拜誰嗎?
進了那道門,曾晚發現這只是一個小房間,窗明几淨,唯一放着的東西,是牆上的一塊最老式乒乓球拍,嚴格說,是一塊發黑的木板。
梁勤掏出火柴對曾晚說,“香。”
曾晚遞過去,梁勤幫着點燃,“跪下。”
曾晚跪在木桌前的一塊草團上。
梁勤看着窗外娓娓道:“曾晚,胡國寧在這兒跪過,許建樹跪過,梁博也在這兒跪過,而你……應該是最後一個在這兒跪着的人。”
曾晚垂眸,最後一個……
“我老了,教完你之後,是真的教不動了。”
曾晚靜靜聽着。
梁勤回頭看她:“曾晚啊,你是真想學嗎?跟着我這個老頭子,把你最後的機會放在我身上?”
曾晚抿嘴,說實話,她當初的確覺得梁勤能力不足,內心猶疑。因為一個好的運動員,必定離不開一位優秀的教練。
可是……
她抬頭去看梁勤。一個老人,為了她早起,騎車輛會發出“吱嘎吱嘎”聲響的老式自行車跑到那麼遠的省隊,他嘴上不說,但曾晚能感覺到他的真誠與期待。
曾晚點頭:“是,我想學。”
梁勤一直板着的臉上終是露出笑容:“好,那我不教你,也不行了。”
曾晚笑問:“要磕頭嗎?”
梁勤爽朗笑:“老祖宗的乒乓球拍,拜拜總是好的,帶你來這裏,也就想嚇唬嚇唬你。”
曾晚笑着磕頭,是真的嚇唬到了,她剛才可把她的未來想了一遍。
三拜之後,曾晚看着那塊陳舊的乒乓球拍,目光灼灼且堅定。
無論結果,不怨天尤人。
懷揣初心,拼搏向前就好。
*
出了小房間,梁勤又帶着曾晚去到了後院,曾晚驚訝這樣一個地方,居然有球桌,是水泥砌成的。整個後院,只有這一張球桌。
曾晚發問:“梁教練,在這兒練嗎?”
“不然呢!”
“感覺缺了點什麼。”
“嫌舊啊,胡國寧,許建樹,梁博都是在這兒練的。”
曾晚撓頭笑,梁博現在是男乒的第一把手,最年輕的大滿貫得主,誰會知道,他從小是在這兒練的。
梁勤指了指五框乒乓球,“你先打給我看看。”
曾晚看了眼乒乓球,“怎麼打?”
“自己打啊。”
“自己怎麼打?”
“嘖……笨啊……”梁勤指了下左邊那面牆,“當然是你站球桌這邊,對着那面牆打啊。”
曾晚看看她要站的位置,又瞅瞅牆的距離,“這怎麼打,不可能打啊,隊裏的對牆球桌都特別近,你這牆都幾米遠了。”
梁勤那竹條用力打了下她屁股:“出息!跟我來!”
曾晚揉揉屁股,跟着去,梁勤帶她站在牆面前,指了指上頭的一個洞,整堵牆都很平整,只有這兒,微微凹陷。
“胡國寧,許建樹,梁博,他們都能打到,你看看,這是他們打出的洞。”梁勤不緊不慢說。
胡國寧和許建樹的十幾年,打了個洞出來,梁博的十幾年,加深了這個洞。
曾晚盯着那個洞發獃,又看向後方的乒乓球桌,真能打到啊……
“行吧……我試試……”曾晚說這話沒底氣。
梁勤又打了上來,“臭丫頭,有點信心成嗎!”
“知道啦!”
曾晚跑回球桌那邊,拿出自己的球拍,沒人幫她發球,她怎麼打過去。
梁勤坐在藤椅上看着,“笨啊,左手讓球在桌上彈起來一下,右手打過去啊!”
“哦哦哦,這樣啊。”曾晚明白了。
“還有,你也給我對着那個洞打,不準打別處。”
“知道啦。”
梁勤瞥了眼曾晚左手的疤,微微一愣,隨後神情又恢復如初。
曾晚深吸一口氣,嘗試第一次。
彈,打,牆都沒碰到。
梁勤:“沒吃飯啊!”
曾晚又試了第二次,打是打到了,沒碰到洞。
試着試着,一筐球沒了,一個沒打中。
梁勤蹭蹭自己額頭,頗為苦惱:“行了,去撿球。”
“哦……”曾晚灰溜溜跑去撿,她今天明白,什麼叫獻醜了,真丟臉丟大發了。
梁勤從藤椅上站起來,走到曾晚剛才站的位置,拿出自己的拍子,隨後抓起三個乒乓球。
“曾晚,看好嘍。”
正在撿球的曾晚回頭,直起腰。
梁勤做着剛才和曾晚相同的動作,黃球在桌面彈起,隨後他揮拍,擊打。
“啪!”
聽聲音,曾晚汗毛都豎起來了,清脆,渾實。
球向牆飛來,精準打到了凹面。
“啪!”
“啪!”
第二個,第三個,全部都是!
力量,這是曾晚所需要的。還有……梁勤的握拍方法……
曾晚微微張嘴,訝然:“直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