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秋菊宴舉辦地點在肅王府的郊區別院。
肅王妃也是愛菊花的人,這郊區別院便專門辟了一處園子給王妃賞菊用。此時園內坐的人約莫有了一半,殷瑤是主家,端坐在上首右邊的位置,手中捧着茶盞,笑着和旁邊的貴女說話,而她左邊的位置一直空着。
原本之前坐在她身邊的都是與她交好的皇族貴女,如今卻空了出來,到底是給誰空的不言而喻。
眾多貴女表情微妙地掃着殷瑤和她旁邊的位置,有些人明晃晃地露出了羨慕和嫉妒。
“什麼嘛,一個養女,也值得這麼大排場。”終於有位貴女忍不住嗤笑出聲。
這種小宴的人也不少,彼此交頭接耳,她說話又輕,沒幾個人聽見,但左右的人卻聽了個清清楚楚,也免不了附議。
“是的呢。”一側的人附和,“你看那位被安排在了左下首,明明臉都綠了,還在強撐着。”
上座的左下首第一位是位清麗出塵的貴女,身着白紗素錦,整個人仙兒的都快飛天了,只是看着一身樸素,但在座各位多是識貨的,一眼就瞧出一針一線都不菲。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那位許久不出門,如今終於出門了,卻沒想被個養女奪了風頭。”
“她那年紀也確實尷尬了點,當不當正不正,如她年紀的早就訂婚成親了。”
“誰讓先前出了那麼一樁事,如今就算是再出類拔萃,也沒人敢提親。”
這邊你一言我一語的,一會兒說魏元音當不起這座位,一會兒又說那江遠侯府的蘇碧風光了好多年,如今卻先後被殷瑤和魏元音給比下去。
如今魏元音還沒出場,就真真是出了名,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笑話。
殷瑤坐在上首雖然說著話,也不住地往外頭瞥,落在有心人眼裏又是稱奇,怎麼,這位盛安人人稱讚的貴女竟在期待什麼。
就在這時,一聲通傳,祁安公主已經到園外了。
殷瑤驀地站了起來,就看到花屏處轉過來一個杏紅色的嬌小影子,再走近一些,便見來人容色嬌艷又精緻,白皙如玉的皮膚把在座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讓人恍惚覺得這樣的美不該在人間。
她三步並作兩步迎過去,站在魏元音面前行了禮。
眾貴女這才從這驚人的容貌中回過神來,紛紛行禮。
“見過公主殿下。”
自打回了盛安,魏元音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陣勢,不免局促兩分,笑道:“這是康樂郡主的宴會,都這麼客氣做什麼。”
然後才細細打量面前這個名動盛安的少女,和自己一般的年紀,卻穿着老成穩重的玄色織錦裙,上面銀線綉着大朵的蓮花倒是淡去了三分老氣。
對方熱切地握着魏元音的手,將她帶到了位子上:“我這裏的茶粗的很,比不得宮裏。”
魏元音接過來輕輕抿了一口,眉毛微挑,有些詫異:“茉莉?”
她自己自然是喜歡茉莉茶的,只是今天是秋菊宴,她還以為會是清一色的菊花茶。
殷瑤笑眯眯地看着魏元音點頭:“別見怪,我確實打聽了你的喜好,這茶也就給你獨一份的。”
既不掩飾自己打聽了別人的愛好,也不掩飾對魏元音的殷勤,不免讓她更加覺得奇異,她捫心自問,自己也沒什麼值得這位貴女里的第一人特殊照顧。
若要仔細想想,難道是因為攝政王?
魏元音剛抿了一口花茶,就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得噎住,再怎麼說,攝政王應該不會那麼無聊吧。
“打從知道你回盛安,就總想着見見你。”如今魏元音來了,殷瑤是一點也顧不得和旁人說話,只拉着魏元音,“只是我大哥婚事在即,這肅王府多少抹不開,這才耽誤了。”
魏元音總覺得這康樂郡主對她的親近熟稔有些詭異,但礙着要給主人家面子,值得應道:“早在趙郡就聽聞了康樂郡主的大名,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話裏帶了江湖氣,逗得殷瑤樂了。
“你也別叫我什麼康樂郡主了,就叫阿瑤,我喚你一聲阿音如何?”
魏元音應了,她以為接下來就是例行的比一比月份,再比一比生辰,好呼個姐姐妹妹的,心中叫苦不迭,卻沒想對方卻話鋒一轉。
“往後你還要多出來,就該多熟悉些人。”
魏元音出來前足足看了兩日殷予給的冊子,可冊子上的小像畫得再真,她多少也有些對不上人。殷瑤簡直就是瞌睡來了送枕頭,開始悄聲給她介紹左右的貴女們。
“那是江遠侯府的嫡次女,蘇碧,雖然下了帖子,但沒曾想真的會來。”
聽到蘇碧的名字,魏元音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嬌弱似弱柳扶風,但飄飄欲仙。她不由嘆了一口氣,真替攝政王惋惜,丟了這麼個未婚妻。
據說在殷瑤之前,是這位擔著盛安第一貴女的名頭,但和攝政王解除婚約之後,這名聲就變得岌岌可危,結果三年前,終於讓殷瑤給頂了。
魏元音也說不上是可憐她還是惋惜她,只嘆口氣搖搖頭。
才扭頭去和殷瑤說話,蘇碧那邊似乎有所察覺,抬起頭稍稍看了魏元音一眼,手指不自覺地攥緊帕子。
“盛安玩的花樣並沒有趙郡多,那些姑娘小姐們都愛面子,哪能真放開玩呢。”殷瑤的話說得很揶揄,她直接將這次小宴的流程單子拿給魏元音看。
魏元音更是疑慮重重,她也不是扭捏的人,接過單子大致看了眼,倒沒什麼詩詞歌賦類的東西,足以看出來殷瑤很照顧她,可是這照顧的太過了就讓人覺得有點什麼嫌疑。一時,她開始覺得是不是殷瑤想要當皇后。
第一輪是要押花王,五盆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菊花被搬了上來。
“這些都是在這園子裏精挑細選,今年長得最好的。”殷瑤同魏元音解釋道。
殷瑤這邊舉辦秋菊宴,也不單單是邀請了貴女們,在園子的另一頭自有她的長兄主持着文人與公子哥們的遊樂。
這押花王便是姑娘們可以隨便押些物件在自己看上的花兒上,然後這些花還要再搬到公子哥們那邊去,他們玩的更文雅,一人押一盆花不止,還要再給自己挑的花作詩,被選中魁首的那首詩所寫的花便是花王。花王定了,姑娘們就可以挑自己的戰利品了。
肅王府的侍女各端了一個盤子,每個盤子裏有一枚菊花箋,代表着一盆菊花,她們遊走在各個貴女中間,含笑等着押花。
魏元音和殷瑤坐在最上首,是最後才押的,她眼睛掃了掃,便看到蘇碧將一根玉簪押在了那朵獨一枝的雪頂白袍上。許是這花太潔白無暇,倒是許多人都押了折枝。
她卻覺得不吉利。視線微微一掃,就從腕上脫下一直纏絲金蝶鐲子放到了托盤裏。
“巧了,我看上的也是這朵。”殷瑤笑着將金釵押在托盤裏。
兩人押的那盆花也僅開了兩朵,都如斗大,紫底金邊,靠近花心的地方撒了白色的點子,看起來就是富麗堂皇讓人心生喜歡。
押了別的花的貴女們頓時懊惱。
理論上講,這邊的姑娘押了什麼花,那邊的少爺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是也不妨會有人刻意打聽。而殷瑤又是肅王的掌上明珠,更是許多公子哥們想要娶進家門的姑娘。這一來二去的,他們肯定牟足了勁給殷瑤選的那盆花作詩。
不時就有人看着魏元音牙根痒痒:她怎麼這麼走運,竟得了殷瑤的青眼。魏元音不太明白其中關竅,但也察覺出底下的視線太扎人。
她給茭白使了一個眼色,讓她跟着去園子另一頭看看,是不是這遊戲裏邊還有什麼貓膩,不然怎麼一個個拿着吃人的眼光看她。
殷瑤笑眯眯地看着魏元音使了人走也不開口阻止,如果這位祁安公主真的是那麼天真無知,她反倒要憂心了。
打小就失去了爹娘的姑娘長在皇室里,就是被陛下寵愛地再好,也該有自己的計較,善良但不傻,還有原則,這樣的姑娘才讓她覺得欣賞。
“阿音,你且嘗嘗這個。”她又推了一碟點心到魏元音跟前,雪白的糕點散發著一股清香味,“只有肅王府的廚子才做得來。”
肅王府的生活很精緻,衣行住食哪怕不要最貴的,那也要最精緻的,光做衣服的綉娘、膳食的主廚就從大昭各地搜羅了好幾個,拉車的駿馬、裝飾的山石也要精挑細選。
許多人都說這是攝政王慣的,也有御史試圖參一本,但是人家肅王沒違制,你能奈人家何?
魏元音輕輕咬了一口那雪白的糕點,才心有餘悸地想着,難怪那麼多人都眼饞肅王府了。
雪白又軟糯的糕點透着桂花味兒的香甜,她這一口下去半點渣子都沒掉,盡數化在口中,細膩得讓人想連着舌頭一起吞下去。
“我覺得,這點心裏若是摻了綠豆細細磨出來的粉,想必滋味還能好上三分。”
聽到魏元音這句話,殷瑤眸子亮了亮,瞬間握住她的手:“你說的甚是有道理,回去我便讓廚子試一試,若是做成了就給你送上一份。”
“記得再甜一點。”魏元音十分恬不知恥地提着要求。
殷瑤輕快地笑出了聲。
這廂吃着點心喝着茶,那邊已經出了結果,茭白也一同回來了,附在魏元音耳邊耳語幾句,魏元音驚訝挑眉,頗為意外地看向殷瑤。
沒想到,那邊早得了消息,許多的公子少爺爭先恐後地給那盆紫菊題詩,倒是雪頂白袍反而鮮有人問津,這慣來不符合文人的審美。
“得了魁首的是徐大人家長子,徐清和。”侍女站在金邊撒白紫菊旁邊,將手中的紅箋緩緩展開,將詩念了一念。
寫得的確不錯,可惜聽不懂。魏元音遺憾,她倒是更期待自己的戰利品。
“真的是哥哥得了魁首?”席間一名少女似乎按捺不住激動,開懷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魏元音看過去,她記得,這是徐宰輔家女兒,徐茵茵,原來那個徐清和是宰輔家嫡子。
“阿瑤好魅力,連宰輔家嫡子都拜倒了。”她調侃了一句,眼睛盯着殷瑤的表情。
殷瑤沒有半分不悅,反而面上浮起一層可疑的紅暈:“這位徐公子是盛安里有名的疼妹妹,可不是怕我賠了這金釵。”
她從托盤中取回金釵,又挑了彩頭,扭頭看魏元音:“我拿這個,沒意見吧。”
魏元音並沒注意到殷瑤拿了什麼。她只是在想,殷瑤不是衝著父皇去的啊,那幹嘛討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