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107章
此為防盜章
格登說:“你開放授權,讓伊甸園幫你調節一下平衡器。新網址:www.56shuku.net”
林靜姝沒吭聲,默默地搖搖頭。
自從林上將去世,林靜姝就像她哥哥一樣,選擇屏蔽了伊甸園的大部分功能。
伊甸園網絡不是一天建成的,最初只是小範圍應用,讓人控制家用電器、玩個全息遊戲之類,漸漸成熟的技術在漫長的百年光陰里,一點一點給人們日常生活增加便利,人們也像古地球人給手機裝一堆應用軟件一樣,不斷開放着自己的授權。
《精神網絡保護法》規定,伊甸園中每一項應用,必須充分告知公民**披露的可能性,得到公民授權才能連結。不過這些通告內容事無巨細,動輒十幾萬字,大家一般都懶得看,反正伊甸園建立伊始,立法和監管就相當嚴格,沒鬧出過泄露用戶**的醜聞。
而當今,開放、包容、坦率和自由表達是無可置疑的政治正確,除了少數篤信苦修能磨礪自己的宗教人士,也就只有林靜恆和他的白銀十衛會屏蔽伊甸園了——這其實是林將軍生前的一樁“罪名”,罵他的人說他是包藏禍心,一點也不磊落,死後則變成了“功勞”,聯盟政府特意寫文章說他“為了磨練鋼鐵之軍,身先士卒地擁抱痛苦”。
林靜姝選擇用這種方式紀念亡兄,跟茹素差不多,格登沒什麼意見,還十分體貼地給了她半個臂膀,讓她靠着自己休息。他的溫柔有點在白銀要塞作秀的意思,也有真情實感——不管大秘書長私下裏和當年的林上將有什麼齟齬,他對林靜姝還是很有感情的。
沒有辦法,這樣的美人,即使是個擺在家裏的死物,看久了也能讓人生情。
白銀要塞的新守將李將軍早早迎出來,在路邊恭候元帥和秘書長夫婦,兩排衛兵在他身後列隊,軍容整肅,一水的年輕英俊、細腰長腿。但仔細一看,又有點違和,因為這些衛兵英俊得太過整齊劃一,除了軍裝上的編號,幾乎是一個蛋里孵出來的,叫人一眼掃過去,簡直要被他們英俊出密集恐懼症。
元帥是老牌人物,一看這儀仗就皺了眉,李上將小聲解釋:“白銀十衛現在走得不剩什麼了,其他……其他那些都是權貴子弟,桀驁不馴,很不好管束,為了第一星系的安全,我調來了一批人造人,您看這個模式……”
老元帥不陰不陽地打斷他:“這倒是個辦法,回頭我就寫封信給聯盟議會,讓他們派個人工智能來統轄白銀要塞,往後機械人指揮機械人打仗,又文明又省事,也省得整天勾心鬥角。”
李上將特意帶了一支機械人模特隊出門相迎,本想展示自己靈活變通,不料被老元帥當眾挖苦,只好臊眉耷眼地在前引路,再也不敢多嘴了。
一行人走進白銀要塞,徑直沉入地下,來到地下最深處,元帥用聯盟軍的最高權限打開了七道封鎖的大門,隨着最後一道厚重的金屬門緩緩抬起,一架巨大的機甲落入所有人眼裏。
它近乎完美、近乎璀璨,冰冷的機身熠熠生輝,像一條沉睡的巨龍。
格登秘書長仰頭讚歎道:“這就是‘湛盧’。”
“對,”李上將似乎是怕驚醒什麼,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靜恆……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喚醒湛盧,它拒絕一切精神連結,包括伊甸園。湛盧是人類瑰寶,是白銀要塞的旗幟,我們不想人為破壞,強行連結,可是這些年星際海盜越來越猖獗,聯盟實在需要它,沒有辦法,才想請格登夫人來幫這個忙。”
李上將說著,沖林女士欠了欠身:“您是靜恆唯一的血親,分享同源的優秀基因,或許能打動湛盧。”
林靜姝退讓半步不肯受禮,還了他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老元帥上前,伸手摸了摸湛盧的機身,伸手按在艙門上,試探說:“請求連結。”
整個地下空間先是“嗡”的一下,隨後,那聲波頻率很快離開了人耳分辨範圍,好似一聲無聲的咆哮,海浪似的往四下回蕩,與此同時,老元帥覺得某種極強大的壓迫力當頭碾了過來,沉睡的機甲像一頭困獸,一旦睜眼就要張嘴噬人。
老元帥陡然一驚,連忙鬆手,整個人往後退了幾步才站穩。
“元帥!”
老元帥擺擺手,擋開李上將諂媚的手,渾濁的眼睛盯住了他,一字一頓地說:“260年,新星際恐怖主義和海盜團勾結,林靜恆奉命出戰,最著名的那場戰役里,他一個人入侵了十五架敵軍機甲,強行接管對方權限——同一時間。新網址:www.56shuku.net”
李上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林靜恆不是靠一架機甲統領白銀要塞的,湛盧不接受連結也是情理之中,連結你們這些廢物是對機甲的羞辱。精神閾值達不到,血緣?虧你想得出來!”老元帥冷冷地說,隨即疏離有禮地轉向林靜姝,“格登夫人不用試了,夫人身體不好,也沒受過軍事訓練,容易被湛盧震傷,讓美麗的您受傷會是首都星的無上損失。抱歉麻煩您專程跑一趟,請。”
秘書長本來就是過來做個樣子,並不是真心想幫忙,樂得圍觀軍方一籌莫展,二話不說拉起林靜姝,跟着大步流星的老元帥離開白銀要塞。
他沒看見自己“柔弱”的妻子回頭看了湛盧一眼,鴉羽似的睫毛垂下,掩住了她一點詭異的笑容。
同一宇宙時間,第八星系,北京β星。
天剛蒙蒙亮,四哥細緻地把手洗了三遍,洗完想了想,又順手抹了把臉。
牆上的機械手仍在休眠,他自己動手把鬍子颳了,換了身衣服,隨後打開了“破酒館”的窗戶和前後門。
風聲與寒意穿堂而過,北京星已經從瑟瑟發抖的寒夜中醒來了。
四哥給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咖啡,又從保鮮櫃裏翻出了一團三明治——第八星系特產,四哥舉起來看了看,實在沒看出裏面夾了些什麼玩意,他也不在乎,四門大開地就着寒風開始啃,還順手給蜥蜴投餵了點麵包蟲。
外面人聲漸起,有行人匆忙的腳步聲,有手忙腳亂的主婦嘹亮的叫罵聲,不學好的小孩子學着大人說粗話,還有“日可雲車”五分鐘一次的鳴笛,這是第八星系特有的生機。
“破酒館”里乾乾淨淨,蜘蛛已經不見了。
四哥這個人,精力充沛的時候沒有很活潑過,這會熬了個通宵,也顯不出萎靡,他像棵松樹,風霜雨雪也好,春和景明也好——都是一個樣。
皮糙似鐵,不知炎涼。
“您不該對着冷風吃早餐,會引發腸胃問題。”三個小時一到,掛在牆上的湛盧準時變回了美男子。
四哥好似被什麼吸引似的,凝視着窗外沒回頭:“不會。”
他話音沒落,酒吧的門窗同時關上,室內氣溫迅速回升,銅牆鐵壁似的把北京星寒冷的清晨隔絕在外。
湛盧嚴肅地說:“會,迎風吃冷食和腸胃問題呈現顯著正相關性。”
四哥:“……”
湛盧拿走了他這湊合至極的早飯,把隔夜咖啡潑了,磨了一杯新的,又把三明治加了回熱:“您審問了蜘蛛。”
四哥跟他說話不繞圈子:“嗯,三個月前,毒巢在第八星系外圍,遇到了一夥來歷不明的人,這些人聲稱自己手上有一百台機甲,兩艘帶武裝的星艦,要跟他們談一筆軍火生意。晶片就是這夥人帶過來的,植入心臟里,不單能隨心所欲地影響半徑兩百米內的人和人工智能,還能讓他們變成刀槍不入的超人——據我所知,伊甸園都沒有這種功能。”
一百台機甲是什麼概念呢?
五年前,聯盟政府秘密派兵包圍白銀要塞,也只出動了五百台機甲。
湛盧:“不是八星系本土的幫派勢力。”
“應該不是,”四哥說,“這些神秘人開價很低,第一批軍火幾乎是白送,只是讓毒巢幫忙搜羅兩到四歲的小孩,一百個一批,已經跟他們要了兩批,猜測可能是在做什麼人體實驗。那些神秘人不讓他們在同一個地點拐小孩,可能是怕拐得多了被人發現,也可能是在利用毒巢這群傻瓜測試生物晶片——現在毒巢這幫人在整個星系裏亂竄。”
湛盧靜靜地等着四哥的結論。
四哥心不在焉地吃了加工過的早飯,這才說:“不急,如果是域外海盜想幹什麼,毒巢應該只是他們伸出觸角的一個試探,遲早會找上門來。在這之前,最好先弄清楚那個生物晶片到底是什麼。”
“我會全力協助陸校長,”湛盧頓了頓,“對了,您今天會應邀參加陸校長的開學典禮嗎?”
“我吃飽撐的?”四哥把咖啡一飲而盡。
湛盧:“可是我注意到您把衣服換了。”
四哥隨口打發他:“昨天那件沾了血,髒得很,處理掉了。”
湛盧“哦”了一聲,收走了四哥的餐具和空杯:“那麼稍後我會把這項安排從您的日程里劃去。”
四哥坐在原地沉默了一會:“誰讓你列入日程的?”
林靜恆短暫地收回散落在黑暗裏的意識:“恢復多少了?”
“5%。”
“能替我聯繫白銀九嗎?”
湛盧頓了頓:“抱歉先生,能量不足,無法在星際範圍內搜索並定位對方。您想體驗一下我的‘極限功能’嗎?”
極限狀態是指電量低於一定數值,機甲大部分功能被迫關閉的狀態——湛盧現在情況特殊,如果他的機身也在,一般時不會輕易斷電的。因為一架超時空重型機甲一旦能量不足,在星際戰場上通常意味着機毀人亡。
機甲的極限功能,通常是人和機甲都只剩下一口氣時,僅剩的功能。高級機甲的機甲核個性化設計很多,機甲極限功能的功能設定,通常表現了機甲主人的死亡觀。
林靜恆還沒研究過湛盧的極限功能是什麼,於是問:“啟動,你的極限功能是什麼?”
湛盧回答:“陪您聊天。”
林靜恆:“……”
什麼腦殘功能!用二手機甲就這點不好。
湛盧的前任主人是個天性浪漫的男人,給湛盧這架傳奇機甲設置的極限功能就是聊天,可能是想在死到臨頭時再聊五塊錢的。
“要是我哪天改行當設計師,我一定專門出產核心人工智能是啞巴的機甲。”林靜恆問,“自定義的極限功能可以更改嗎?”
“可以,”湛盧的聲音在浩渺的機甲精神網裏輕輕震蕩,“您擁有我的一切權限。”
“那就改成……”林靜恆頓了頓,突然詞窮了。
如果是死到臨頭,他想要什麼呢?
這問題太簡單了,林靜恆活到這把年紀,不敢說知道別人,起碼了解自己,他可以不假思索的回答,死到臨頭,當然是想多殺一個賺一個,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機甲的極限功能是自殺式爆炸。
可是……這二手機甲是那個人留給他的。
他記得那天夜裏,烏蘭學院下了大雨,所以應該是個周二。
烏蘭學院佔地六千五百平方公里,差不多是一座中型城市的面積了,一半是校舍,另一半是一片建校時規劃的森林,兩百多年,一代人還沒過去,林木已經參天,為了維持環境濕度和水循環,每周二中午到午夜,是烏蘭學院的自習時間,學校會集中安排下雨。
當時陸信被軟禁調查,機甲湛盧就被封鎖在烏蘭學院裏。
三十三年前的那個傍晚,林靜恆得到消息,三位一體的聯盟議會對陸信下了秘密拘捕令。
他偷走了湛盧的機甲核,用實驗室里的空間場強行突破門禁,想要趕到陸信那裏。
民用載人空間場本身已經是緊急情況下才會動用的,會給人體帶來極大的負擔——何況他拿的還是個毫無防護措施的半成品,連續三次躍遷定位不準,他用半成品的空間場跳了四次,摔在陸家附近的時候,脊柱嚴重損傷,腰部以下已經沒有了知覺,他是帶着烏蘭學院的雨水,一步一步爬過去的。
那時候,他和旁邊那幾個花錢找人寫檢查的小崽子差不多大,年少輕狂,頭腦空空,裏面裝着很多瘋狂的念頭,汪着很多的水。
陸信被他這個從天而降的意外嚇壞了,趕緊調來急救艙,罵罵咧咧地說:“烏蘭學院的澆花水是怎麼呲進你腦子的?”
林靜恆掙扎着把湛盧的機甲核遞給他:“沒時間了,湛盧在這,你隨便接一台機甲,先走!”
陸信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地回答:“你快滾一邊去吧。”
然後把他強行塞進了膠囊一樣的急救艙。
帶有麻醉鎮痛效果的營養液和藥水滲入他的身體,劇烈的疼痛全都開始麻木,林靜恆很快開始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他透過透明的急救艙蓋,發現在這麼一個深更半夜裏,陸信居然穿戴得很整齊,還換了一身非常隆重的軍裝。
他心裏隱約有不祥的預感,可是自己一動也不能動。
一個瘦高的影子從他身後走出來,是陸將軍的副官。
“去提輛車,”陸信吩咐副官說,“一會你趁亂,偷偷把這小子送回烏蘭學院,找校醫院的蘭斯博士,他以前欠過我一個人情,知道該怎麼處理。”
副官敬了個禮,推起小急救艙:“我永遠忠誠於您。”
“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陸信低頭回禮,然後抬手在急救艙上拍了幾下,對快要失去意識的少年說,“我心裏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多到我有點撐不起這個攤子了,我把湛盧留給你,把你留給聯盟,以後……”
那話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像是他一個幻覺,林靜恆總覺得那天他聽見了陸信的一聲嘆息,然後是一句模模糊糊的……
“你什麼時候能長大啊?”
再次醒來的時候,林靜恆已經被秘密送回烏蘭學院,他被關在封閉的急救艙里,校醫蘭斯博士對外說他實驗操作失誤,因為感染,需要住院隔離,他像個被蓋進棺材裏活埋的吸血鬼,瘋狂地撞急救艙門,摳艙門的縫隙,每一根手指都扒得鮮血淋漓,再在急救艙里藥水的作用下恢復如初,就這麼被關了三天。
三天以後,外面已經變了天色。
據說陸信在那天夜裏乘坐一架非法機甲出逃,被聯盟衛隊追到玫瑰之心外,三枚重型導彈同時擊中機身,連人再機甲,碎成了茫茫宇宙中一把灰塵。
那位把他送到烏蘭學院的副官保留了忠誠,自盡而死,在據說已經消除了人類自殺行為的伊甸園系統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道血印。
聯盟千方百計地除掉了陸信這個心腹大患,而“心腹大患”把湛盧留給了聯盟,終於沒能用到那個“死前聊幾句”的功能。
想來一定死得很寂寞吧。
湛盧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下文,於是自動分析了數據庫,投其所好地問:“先生,需要把我的極限功能更改為自爆預備嗎?”
“不。”林靜恆說,“你安靜一點就可以了。”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大概也不捨得炸掉湛盧吧。
“我還可以唱歌。”
“不許唱,閉嘴。”
湛盧聽話地沉默了五分鐘,這時,機甲上的醫療系統彈出了新的信息。
湛盧:“先生,檢測到陸校長顱骨骨裂,伴有比較嚴重的腦震蕩,心肌受損,推測是他在使用非法晶片的時候,遭到了同源晶片的碰撞。”
“一天不到能搞出這麼多事來,他也真是個人才。”林靜恆通過機甲的精神網看了看醫療室里的陸必行,“毒巢都沒有這麼敬業的實驗品。”
不知為什麼,陸必行好像比一般人耐得住疼似的,臉色還不錯,甚至有點嬉皮笑臉的意思。
林靜恆作為一個非醫護人員,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他嚴重嗎?”
“三級傷,程度中等,”湛盧精確地回答,“修復傷處大約需要一小時。”
這機甲雖然只是小型機甲,但設備還算拿得出手,醫療條件不錯,一般來說,只要不是腦漿流一地,問題都不算嚴重。
“但是我注意到,陸校長大腦里似乎被植入了某種特殊的保護裝置,”湛盧說,“這個保護裝置非常隱蔽,如果不是他被同源晶片攻擊時,保護裝置被迫承受了一部分損傷,我可能到現在都無法察覺它的存在,您看,機甲上的醫療設備把它當成了顱骨損傷處理,我需要修正這個錯誤。”
林靜恆輕輕地眯了一下眼——大腦里植入特殊保護裝置,聽起來像是對抗伊甸園的,這很正常,因為獨眼鷹是個被迫害妄想症,對聯盟充滿敵意,兒子既然是個長了腿的生物,保不準哪天就浪到七大星系裏了,他要防患於未然,這也說得過去。
但……他曾經讓湛盧對陸必行做過全身掃描,三次。
湛盧三次都沒掃出來?那老波斯貓手上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技術了?
通過精神網,林靜恆看見陸必行的一條腿十分不自然地歪斜着,應該是粉碎的膝蓋骨正在修復。
獨眼鷹面沉似水地站在他身邊,陸必行一頭冷汗,竟然還笑得出來:“科學研究就是需要一定的獻身精神,你看,諾貝爾雖然被炸死了,但是它流芳千古啊,至今沃托還在頒這個獎呢,改天我也拿兩個獎盃給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