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108章
此為防盜章第八星系之所以成為“荒漠”,有自然原因,也有歷史原因。新網址:www.56shuku.net資源匱乏、交通不便是一方面,更多的則是歷史遺留問題,這事要從頭講,那就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
在兩百多年前的舊星曆時代,聯盟和星際海盜團打得正熱鬧——星際海盜團的成員也都是遠古地球人的後裔,不是眼如網球的ET,人家一開始也不叫“星際海盜”這種一聽就是反派的破名字,並且其中不止是一方勢力。聯盟政府控制了大部分星系政權之後,為了省事,把所有拒絕承認聯盟的**組織統稱為“星際海盜團”。
第八星系“離群索居”,相對抱團在一起的其他七大星系來說,像一個可憐巴巴的孤島。當年為了對抗強大的聯盟,一小撮一小撮的**勢力被迫結盟,以第八星係為據點,遙遙對峙。新星曆紀年伊始,第八星系曾被星際海盜團佔據長達百年之久,直到新星曆136年,才被時任聯盟將領的將軍陸信收復,重新建立起和其他七大星系的航道。
百年來,聯盟在科學之光與人文之光這兩大探照燈下光速發展,第八星系則在海盜們“你方唱罷我登場”的不斷衝突內亂中顛沛流離,航道兩頭,漸漸拉開了難以彌補的鴻溝,雙方差距之大,近乎於當代智人和遠古黑猩猩。
陸信將軍收復失地后,聯盟曾派人來第八星系考察,發現這鬼地方要什麼沒什麼,毫無價值,於是在第八星系建立了“民主自治”政府——也就是把這幫黑猩猩放生大自然,讓他們自己玩蛋去的意思。
聯盟有重要場合,需要各大星系行政長官代表出席時,其他七大星系的行政長官都有自己的名牌,唯獨第八星系的代表沒有名字,名牌上就簡單印了個“第八星系”。並不是聯盟搞地域歧視,實在是因為這幫猩猩動輒內訌,行政長官及其政府基本都是一次性的,代表天天換人,換得大家根本不知道誰是誰,只好以“種族名”代稱。
但凡有點辦法的,都想方設法移民了,剩下的,都是被時代拋棄在荒漠中的可憐蟲。
在第八星系,北京β星算是相當體面的了,這裏是人口最多的一個星球,雖然也亂、也蕭條,但還有一些苟延殘喘的工業和星際航運線路在運營,能讓人們湊合活着。
夜幕低垂,北京β星上,一輛慢吞吞的公共汽車拉着昏昏欲睡的乘客,沿路緩緩行駛。掉漆的車身上,“星河運輸”四個字斑駁得只剩下“日可雲車”。駕車的人工智能可能是個“人工智障”,損壞率已經達到95%以上,目前只剩下“超安全模式”一檔能用,在夜色里龜速前行,每隔五分鐘就要鳴笛一次。
兩側車窗沒有一扇完整的——都是被夜車鳴笛聲吵醒的沿途居民砸的。
車裏八面透風、塵土飛揚,沒有人維護。因為“星河運輸”公司已經倒閉了兩百年,現在只剩下這麼一套停不下來的城市公交系統,每天半死不活地自動跑。
此時正值當地的嚴冬,由於行星公轉規律,北京β星的冬天很漫長,按照統一的新星曆計算,要綿亘三年之久,而城市恆溫供暖系統卻已經因為沒錢停運了。凜冽的寒風侵入毫無防備的人類城邦,從車窗中穿堂而過,滿車窮酸的乘客們裹緊自己不體面的外衣,像一窩把頭埋進翅膀下的鵪鶉。
會使用這種免費公交的,大多是窮人中的窮人,其中還有不少流浪漢,個個髒得看不出男女老幼。幸虧車廂不密封,否則這幫乘客身上的味道就能湊個生化毒氣彈。
“日可雲車”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坐着一個醉醺醺的女孩,臉讓殘妝糊得看不出年紀,她也不怕冷,夾克敞穿,露着奇形怪狀的內衣,腰上還紋了個骷髏頭——看模樣,此人應該是個不太好惹的女流氓。
女孩腳下放着個一米來高的雙肩包,塞着耳機,正靠在破破爛爛的椅背上閉目養神,表情有點暴躁——因為宿醉未醒,車上還有個熊孩子一直在哭鬧,那哭聲穿透力極強,連耳機里震耳欲聾的音樂都難以抵擋。
她勉強忍了幾分鐘,忍無可忍,一把揪下耳機,預備去找點麻煩。
但奇怪的是,耳機一摘下來,吵鬧聲就消失了。新網址:www.56shuku.net
女孩氣急敗壞地環顧四周,然而目光所及,車廂里只有半死不活的大人,各自蜷縮着避風,根本沒有什麼孩子。她茫然地打了個頭暈腦脹的酒嗝,懷疑自己是幻聽了,甩甩頭,一臉狐疑地塞上耳機,重新把兜帽拉下來,又睏倦地合上眼。
就在她酒意再次上涌,將睡未睡時,一個孩子尖銳的哭聲針扎似的穿透了她的耳膜:“媽媽!”
女孩激靈一下睜開眼,“日可雲車”正好靠站,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停了。
她關了音樂,這回聽清了,孩子凄慘的哭聲來自不遠處,正不斷往她耳朵里鑽。
可是……這鬼地方哪來的孩子?
站牌早就不知被誰偷走了,路燈也集體陣亡,四下黑沉沉的,不遠處是一大片藏污納垢的小路,彼此勾連,深夜的眼睛透過污跡橫生的拐角,彷彿正往外窺視,開車的“人工智障”又出了毛病,提前響起了“終點站提示”,不等乘客抗議,就自動進入了休眠,乘客們只好罵罵咧咧地排隊下車。
女孩皺着眉,扛起自己隨身的行李,跟在幾個疲憊的旅客身後。排在她前面的是一個裹着厚棉衣的中年男子,身材十分瘦小,手裏拽着一個面黃肌瘦的老頭,老頭被他拉扯了一個趔趄,正好撞了她。
小女流氓雙眉一豎,來不及露出英雄本色,眼前突然花了一下,她揉揉被睫毛膏糊住的煙熏眼,赫然看見,撞她的老頭原地返老還童,竟變成了一個小男孩!
“我是喝假酒中毒了嗎?”她心裏嘀咕了一句,又使勁閉了閉眼。
隨着眼前的影像從模糊到清晰,女孩發現,她跟前這位千真萬確就是個小孩,看着有兩三歲大,還走不穩路,身上裹着塊骯髒的破布,露出一角的小童裝卻堪稱講究,雖然哭得十分沒有人樣,但仍能看出細皮嫩肉。
小孩被他身邊的“流浪漢”一手掐着脖子、一手抓着手腕,腳不沾地地拎着走。他一直在掙扎哭鬧,可是周圍沒人抬頭看一眼,甚至沒有人面露異樣——恐怕他們和她方才一樣,只看見了一個瘋瘋癲癲的老流浪漢撒潑。
這是集體幻覺!
女孩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懷疑那個“流浪漢”是個揣着黑科技的人販子,遂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拎着小孩的“流浪漢”並沒有在意一個小丫頭片子,下車后徑直走進一條窄巷,窄巷裏有幾個破破爛爛的小民居,最深處則是一家黑酒吧,酒吧後門影影綽綽的夜燈如螢,灑在薄薄的雪地上,總算能讓夜旅人能看清路,兒童尖利的哭聲在窄巷中回蕩,卻沒能驚動任何人。
這不可能是致幻劑——無論是方才的公車上,還是窄巷裏,呼嘯的夜風都足以捲走一切生化製品。
女孩單肩挎包,將兜帽往上一推,叫住了那流浪漢:“喂,你站一下。”
“流浪漢”腳步微頓,手上兇惡地掐住小孩的后脖頸,臉上卻帶着又怯懦又諂媚的笑容,他肩膀微弓,縮起脖子,擺出一副不想惹麻煩的窩囊樣子,結結巴巴地說:“叫……叫我?”
女孩警惕地眯起眼,一抬下巴,沖他手裏的小孩點了一下:“這是你的小孩嗎?”
“流浪漢”的表情陡然一變,神色閃爍片刻,他勉強笑笑:“什……什麼?你……你看——看錯了吧?哪有小孩?這、這個老東西,長得跟……跟個老猴子似的,他、他是個子小,不是小孩,你看啊。”
他說著,將手裏的人推到女孩面前,一瞬間,女孩覺得自己眼前好像有一塊出了故障的屏幕,哭得喘不上氣的小男孩一會拉長一會縮短,跳成了虛影,一會是形容猥瑣的老流浪漢,一會又變成哭泣的小孩,來回閃個不停。
她皺起眉,上前兩步,不動聲色地一歪頭:“奇怪了。”
“流浪漢”見她被糊弄住,咧開大嘴,笑出了一口黃牙:“你看,我、我說什——什麼……”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那女孩突然從自己包里抽出個酒瓶子,迅雷不及掩耳地動了手,酒瓶和流浪漢的前額短兵相接,粉身碎骨,尖銳的碎玻璃碴崩得到處都是,刺鼻的劣質酒精味轟然散開,這位女中豪傑拎着半截酒瓶子,把嘴上殘存的口紅一抹,“呸”地啐了一口:“王八蛋,糊弄你奶奶?”
酒水順着“流浪漢”頭臉往下淌,他臉上笑容漸漸消失,那雙眼睛陰鷙而冰冷,透出了血氣。隨即,只見他把小孩丟在一邊,周身的骨骼亂響一通,整個身體充氣似的拉長拉寬,轉眼成了個身高接近兩米的彪形大漢!
氣焰囂張的女孩陡然從平視變成仰視,一時有點懵,下意識地退了半步:“你……”
“流浪漢”笑了,嘴有巴掌長,一張開就露出一張血盆大口:“我說呢,原來是個空腦症的殘廢。”
“殘廢”兩個字一落下,女孩的臉色突然變了,由驚恐轉為暴怒,飛起一記撩陰腳,趁對方彎腰,她一把薅住對方的頭髮,往下一壓,半截的酒瓶狠狠地衝著他臉扎了下去——這一串動作穩准狠,可見街頭鬥毆經驗豐富,是個資深流氓。
可那尖銳的半截酒瓶戳到男人臉上,卻打了個滑,連一層油皮都沒蹭破,他那張臉堅硬而蒼白,質地好像某種金屬。
“流浪漢”渾不在意地活動了一下脖子,輕輕抓住了她薅着自己頭髮的手,好像拎起一隻貓崽抓住了女孩。
酒瓶掉在地上,女孩在半空中掙扎着,震驚地看着那張反光的臉:“你……你不是人。”
“流浪漢”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蒲扇似的手捏起她的頭,手上青筋驟起——
這時,一道強光倏地掃過,緊接着,三四輛高速機車從半空俯衝而下,明顯違反了“高速機動車禁止貼地百米以內”的禁令,光先到,隨後才是雷鳴一般的引擎聲,在地面攪起了一陣旋風,劈頭蓋臉地掃了過來。
“流浪漢”可能意識到了什麼,臉色一變,當機立斷鬆手要跑。
高速機車帶起的風颳得女孩站不穩,狼狽地和自己的行囊一起摔在地上,連忙四腳並用地扒住了牆。
方才被丟在一邊的小男孩尖叫一聲,直接被旋風刮上了天。
那妖怪似的“流浪漢”猛獸似的躥了起來,在牆頭上略一落腳,隨後,他身上一道激光閃過,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小男孩四肢在空中亂划,直衝不遠處的黑酒吧飛去。
酒吧後門忽然打開,一個男人走出來,一伸手,正好勾住了男孩的后脖頸。
高速機車齊刷刷地落地消音,趴在牆角的女孩抬起頭,透過自己被風刮成墩布條的頭髮縫往外看,見那人身量頎長,背着光,看不清面貌。
他一彎腰,把小孩放在地上,另一隻空着的手上火光一閃,彈了彈煙灰。
“不用追,有空間場,早跑了,”男人不徐不疾地開了口,“你們下回出場的動靜還能再大一點,最好能讓人在一光年外就聞風喪膽。”
一個流浪的老人脊背佝僂,背後背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孩子,忽然,他腳下一趔趄,摔倒在地,背上的孩子球一樣無知無覺地滾落下來,僵硬地翻了個身,露出一張青紫交加的小臉——原來這孩子早沒氣了。
路邊的垃圾桶檢測到地上有碳基生物的屍體,就啟動了自動清潔系統,“嗡嗡”地開過來,伸出冷冰冰的鏟子和機械手臂,要把屍體鏟走,老人連忙張開枯枝似的雙臂撲了上去,試圖用自己的身體蓋住那孩子,好像這樣就能給死孩子分一點活氣似的。
可惜這垃圾桶的系統雖然落後,也沒那麼好騙,依舊繼續鏟,在方寸之間,和老人展開了冰冷的拉鋸。
毫無懸念,垃圾桶贏了。
羸弱的老流浪漢被粗魯的垃圾桶撞倒,跪在地上,悲從中來,不由得嚎啕大哭。他的同伴們循着聲音遠遠地看了一眼,又沒心沒肺地繼續往目的地走去。因為在這裏,死人被垃圾桶鏟走並不是一件多稀罕的事,不值當大驚小怪。
流浪者們漸行漸遠,忽然,一雙硬底的長靴從白草叢中走出來,腳步略略停頓了一下,朝那垃圾箱走過去。
這是個男人,大個子,有一頭利落的亞麻色短髮,皮膚蒼白,五官因為過於標準端正,反倒顯得有些刻板,他邁開雙腿,每一步都是嚴絲合縫的等距,走路時肩背板正,雖然穿着便裝,卻莫名有種軍人氣質。
男人默不作聲地伸手打開垃圾桶的後台程序,彎腰擺弄了片刻,垃圾桶“嘎吱”一聲,鐵鏟緩緩放平,交出了方才被它吞噬的小小屍體。
他也不嫌臟,雙手抱起小孩的屍體,把他交還給跪在地上的老流浪漢:“節哀。”
老流浪漢愣愣地看着他,男人又伸手指了一個方向:“檢測到三點鐘方向,距離您大約兩百米處,土質最鬆軟,您可以選擇在那裏安葬您的孩子,再次對您失去親人表示遺憾。”
這男人不但步幅一樣,說話也是一個字一個字勻速往外蹦,語氣幾乎沒有起伏,像一台機器。背台詞似的說完了這一套流水賬,他後腳跟一碰,沖老流浪漢淺鞠一躬,轉身要走。
老流浪漢忍不住訥訥地問:“您是……”
沒過腦子脫口而出,老流浪漢馬上就後悔起來,因為這陌生男子衣着整潔,透着低調的優渥,像個他眼裏的“上等人”,在老流浪漢浮萍轉蓬似的人生經驗里,最好識趣地離這些“上等人”遠一點,否則招人嫌棄,往往會受皮肉之苦。
誰知那男子聽問,卻站住了,認認真真地回答:“我的身份是加密文件,無法查閱,我的名字叫湛盧。”
老流浪漢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自稱“湛盧”的男子又問:“請問您還有其他問題嗎?”
找不着北的老流浪漢這才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擦了一把鼻涕,搖搖頭,男子邁開長腿,循着方才那些流浪漢們的蹤跡追了過去。
維港接待大廳里有供暖,流浪者們紛紛扒開外套,搓手搓腳,讓自己儘快暖和過來,抓緊黎明前最後一點夜色,爭分奪秒地各自睡去。
不到半個小時,鼾聲就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這時,一個鬼鬼祟祟的瘦小身影從牆角站了起來,小心地避開其他人,往港口裏走過去。
如果不良少女黃靜姝同學在這,應該能一眼認出來,這就是那個拐賣兒童的“妖怪”偽裝的模樣。他從“破酒館”後門逃脫,通過小型空間場直接落到維港附近,混進了流浪者們中間,打算從這裏離開北京β星。
接待大廳和發射站台之間的安全通道是鎖着的,假流浪漢從身上摸出了一塊巴掌大的晶片,往鎖上一貼,三秒過後,門鎖程序無聲無息地跳開,沉重的大門往兩邊打開,他謹慎地環顧一番,閃身而入。
“是我,蜘蛛,”安全通道里沒有別人,瘦小的“流浪漢”扒開身上破破爛爛的外衣,骨骼拉長加寬,變回了他本來的模樣,他壓低聲音跟同夥通話,“……收穫個屁,我被人盯上了,差點脫不了身!”
安全通道長而狹窄,十分攏音,雖然明知監控系統都已經被屏蔽了,但自己說話的迴音還是讓這“蜘蛛”頗為焦躁,他罵罵咧咧地說:“一群垃圾,就知道要人要東西,連他媽無聲通話系統都抄不來,聯盟狗都快普及民用了,就這還想顛覆聯盟?做他娘的白日夢吧……我不知道,一個女的——我哪知道她是誰的人?”
“蜘蛛”一邊說,一邊在自己手腕上按了幾下,他手腕上立刻浮起影像,正是黃靜姝的近照。
接着,照片一閃,黃靜姝的身份信息、地址等等一系列資料事無巨細地陳列在了他眼前,“蜘蛛”用帶着血氣的眼睛狠狠地剜了照片上的少女一眼:“拿到她的資料了,不知真假,不過我覺得她不像政府的人……唔,也可能只是巧合,第八星系這下水道里到處都是空腦症的殘廢……”
安全通道走到了頭,“蜘蛛”快步來到站台上,空蕩蕩的站台上只有幾個機器保安在巡邏,“蜘蛛”大概確認了一下機器保安的位置,按下手裏的干擾器。
站台上,機器保安和監控設備同時卡殼。“蜘蛛”有恃無恐地繞過靜止的機械保安,來到最外圍的軌道上,取出空間場裏停靠的小型機甲,機甲穩穩噹噹地落在了發射台上,艙門自動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