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人間(一)

11.第十章 人間(一)

高一第一學期期末考試,年畫在母親的殷殷期待下不得不重視起來,非常自覺地收心投入複習。

八卦、電視、娛樂、玩鬧甚至懶惰都在她的可控制範圍之內,收放自如,唯有顧天北,從他出現她面前的第一眼起,她就不可控。

各種瑣碎的小事都會想到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東西也會拐着彎想起他,吃飯時想起他做的面,看書時想到他看的書,物理課上腦子裏不定時播放他看物理課本時專註的側影,走出教室冷風一吹,心裏就酸溜溜地想,我家顧天北是不是又穿少了,他床鋪那麼薄,也沒有媽媽給他縫棉被……

年畫無以解憂,只能翻開他送的那套厚厚的王后雄,憋着一股子勁,從早做到晚。

到最後,她竟然在那套無邊的題海中莫名感受到顧天北另類的關愛,摸着那細細密密在指腹中凸起的筆記時,心頭一陣柔軟。

意料之中年畫進步了,意料之外她挺進了班級前十二名,年級前一百名,如願以償在母親那裏討到三天住林茜家的自由。

兩人一大清早挽着胳膊姐妹情深地出門,繞出小區,走上主幹道,揮揮手,一東一西逕自走開。

林茜照常地下約會,年畫則去了學校附近的奶茶店——隔着一家桂林米粉店,旁邊就是牛肉麵館。

她點一杯珍珠奶蓋,坐在角落裏玩起了貪吃蛇,等到奶茶喝凈,又從包里掏出一本沉思錄。

年畫在第三次打盹被吸管戳到嘴唇時收拾東西站起來,出現在麵館連接后廚的走廊盡頭。

她走進去偏頭向裏面望,眼神在觸碰到那個倚在桌邊的專註側影時,驀然柔軟,像杯沒攪開的蜂蜜水。

連聲音也透着不自知的甜:“顧天北!”

等顧天北皺眉回頭看她時,小姑娘已經自動切換了可憐巴巴的愁苦模式:“能借我點錢嗎?”

少年的眉頭鎖地更深,轉身撈起書包。

年畫在他掏錢包時蹭過去,“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林茜這沒良心的放了我鴿子,我在奶茶店等了半上午,她說不來就不來了。可是我奶茶都喝了兩杯了,出門又走的急,沒帶錢包……只好來找你。”

顧天北耐心聽完,直接將錢包遞給她,“拿去吧。”

年畫反倒背過手不接了,她看上去有些緊張,左腳蹭着右腳鞋底,別彆扭扭地問他:“你……還生我的氣嗎?”

顧天北的睫毛在眼瞼下頭投一片密密的陰影,“我從來沒有生你的氣。”他輕吐口氣,“我只是……”

“你只是不能和我在一起,不能喜歡我,對嗎?”年畫斂了笑,正經其事看着他,臉上是鮮有的認真:“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之前對你死纏爛打,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向你道歉。我只是覺得和你在一起很開心,喜歡纏着你。你說的對,其實我根本不懂什麼是喜歡,可能在我的內心深處,只是拿你當一個喜歡的朋友。”

顧天北:“……”

“是我搞混了,越界了,現在我清醒過來了,以後,我們只做朋友,好嗎?”

顧天北對上小姑娘眼睛裏的兩簇光芒、認真誠懇的模樣,抿了抿唇,終究沒笑出來。

年畫拿走了顧天北的錢包,再回來時給店裏每人都帶了一支雪糕,手裏還拎着一大袋零食,袋子上印着附近某超市的商標。

她舔着手裏的雪糕球上滴下的奶油,在顧天北略微嫌棄的目光下聳聳肩,“明天還你錢,順便我有幾道物理題想要向你請教。”

顧天北嘴唇輕啟,一個不字還沒說出來,被突然塞過來的甜筒冰了牙,粉色在一瞬間蔓延到耳根。

年畫捏着甜筒的另一端,笑得像個偷了腥的貓。顧天北粉色的嘴唇暈上一層淡淡的奶白色,他不自在地用舌尖輕舔了舔,目光觸及年畫彎彎的眉眼和得逞的笑容,等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時,手指已經刮上了她的鼻尖。

年畫的笑聲打嗝般“嗝”一下停住,顧天北咬一口奶油,含含糊糊說:“你鼻子上掉了根睫毛。”

年畫咬咬唇,用指腹擦去他嘴角的一點奶油。幾乎同時,他的眸色幾不可查地深了一分。

年畫沒再理他,咬着甜筒去餐廳找彭哥聊天。

自然隨意地像個朋友。

……

新年很快過去了。

大年初十,年畫全副武裝來店裏找顧天北。

麵館開張沒幾天,年沒過完,人人都在家裏大魚大肉,實在是沒什麼客人。

顧天北依舊靠在桌邊看書,腳旁的小爐子火燒得旺旺的,映着一片橘紅。

他起身換煤球的時候看見正摘口罩的她,對她這種神出鬼沒的出現方式已經見怪不怪了。

年畫口罩還掛在一邊耳朵上,沖他揚起一個八顆牙標準笑容,“顧天北,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放下手裏的東西,走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她臉上梭巡一圈,眼底起了絲促狹:“胖了。”

年畫雙手捂着臉作勢捏了兩下,“你怎麼沒胖呢?”不安分的手指竟然一把捏住他的臉頰,將他的笑容捏住。

顧天北吸口氣,捏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反手敲到她自己頭上,“沒大沒小!”

年畫順勢用小拇指在他掌心蹭了蹭,看他閃電般放開她的手,她得意地搶白:“朋友之間不應該是平等的嗎?分什麼大小?”

顧天北:“……”

她永遠有讓他詞窮的本事。

年畫視察工作般在後廚轉悠兩圈,才踱回顧天北身邊,“哎,元宵節一起出去玩吧。”

“不去,我要工作。”

“工作啥啊?”年畫撇嘴,“彭哥都告訴我了,元宵節麵館打烊,人家要陪女朋友放煙花。”

顧天北偏頭,撞上她兩隻黑漆漆咕嚕嚕的眼睛,那裏面分明寫着:休想騙我!

“放心,我沒想趁機和你約會。”年畫坦然地讓人無言以對,“我還叫了小美。”

顧天北眼眸閃了閃,有一絲動搖:“去哪?”

“還沒想好,不急,還有四天,你可以先考慮考慮。”

******

年畫的“考慮考慮”顯然不是真心,從初十之後她再沒露面,正當顧天北感嘆這姑娘神出鬼沒,讓他無法答覆時,她又在元宵節的大清早敲響他的門。

“顧天北,快起床!”

顧天北開門,將滿身寒氣的人放進來。

年畫捧着杯豆漿大喇喇坐他床邊,鼓着大眼睛監視他吃完一小盒生煎包才慢悠悠吸起來熱豆漿來。

顧天北拿紙巾擦凈手和嘴巴,“去哪兒?”

年畫一副老神在在,“不急,先吃飽了再說。”

顧天北看着桌子上那十幾個圓滾滾的小籠包和一大杯豆漿,思索着自己到底什麼時候給她留下了這麼海量的印象。

……

兩個人終於坐上晃悠悠的公車,顧天北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熙攘的街道,彷彿生平第一次般認真打量起來。

他平日裏走路上班,每天往返同一條路線,偶有休息日也是悶在家裏看書,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鬧市的地攤一條街。

為了買二手書。

江城這個處於發展中的二線城市,一花一木、一顰一笑於他都是陌生,唯一熟悉的,只有身邊這女孩。

大概因為熟悉,小姑娘一上車就哈欠連天,二話不說,倒頭就睡。

他連要在哪站下車都還不知道。

他看了看她熟睡的、隨顛簸一點一點的腦袋,猶豫片刻,反手輕輕一摟,那不安分的腦袋就落在他的肩頭上。

他小心翼翼挺直了肩頭,繼續望向窗外。

算了,愛開到哪就開到哪吧。反正只要碰上她,一切計劃都會失控。

等年畫迷濛着睜開眼時,正對上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那瞳仁清明,讓她初見便着迷。

她感覺此刻這雙漂亮的眼睛中飽含了柔情,於是她興沖沖地睜大了眼睛,卻看清那眼中原來只是嫌棄。

那人說出的話也是嫌棄:“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睡覺?為了將口水流我肩膀上?”

年畫聞言去瞄他的衣服,哪有一肩膀那麼誇張,也就一點點而已。

她順着他的肩頭,多看了兩眼白色高領毛衣襯托下那張清俊地不像話的臉,然後清清嗓子率先站起來,“到了,下車吧。”

弄髒了他的衣服到底是有些心虛,年畫自顧自在前面走得飛快,很快到了江邊橋上。

她在石橋中央停住腳,眼睛粘在了擺在路邊的孔明燈上,她挑了兩個,沖顧天北躍躍欲試:“我們也去放孔明燈吧。”

“大白天放這孔明燈?”顧天北眉心蹙了蹙,卻把錢遞給小攤老闆,扭頭望着江景毫不在意地說:“晚上再放吧。”

“真的?”年畫將孔明燈裝進膠袋裡,急匆匆跳到他面前,“說好了哦。”

“嗯。”顧天北長臂一伸,繞到她背後,將孔明燈接過來自己拎着,順便扳正她的肩膀:“看路。”

年畫捂嘴偷偷笑起來,“餓了,去吃飯吧。”

下午兩點多年畫所說的其他人才到——林茜帶着他男朋友,還有幾個高中同學。

顧天北安安靜靜站在一群打打鬧鬧的小屁孩中顯得極不合群。

然而他的沉默反而更吸引女生注意,一同來的幾個女同學發現他是麵館的“小顧哥哥”后,一個兩個都圍上來。

一群人一起去唱歌。

年畫跟在顧天北身後,拽着林茜的手一路冷哼,惹得林茜笑着去擰她的嘴,“瞧你這嘴巴撅地像茶壺嘴兒似的,後悔了?不是你自己說要假裝和他做朋友,麻痹他嗎?我可是儘力配合你了,喏,還給你找了一群不明真相的群眾演員。”

年畫無理不饒人,“你就不能多帶幾個男生嗎?帶這麼多女生……”

“他要是這麼輕易就被人搶走了,不正好幫你看清他的真面目。”

“我們顧天北可不是那麼水性楊花的人。”年畫立即反駁。

林茜:“……”這成語是這樣用的?

包間裏。

一輪“校園好聲音”巡演結束之後,顧天北禮貌地擺脫了幾個纏着他問東問西的女生,坐到了男生堆的角落裏,等年畫再點完歌過來,他手裏已經被塞上了一杯啤酒。

他也不推脫,陪他們喝了幾杯,安靜地聽自我感覺良好的男孩子們鬼哭狼嚎。

年畫捏着罐啤酒,坐在小沙發一側遙遙看着他。

不斷變暖的色彩中他的目光倏忽迷離,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的臉有些紅。

又有男生攀談着敬他酒,他禮貌地笑着,與男生碰杯。喉結上下滾動之間,她看到他的眉心輕輕蹙了一下。

年畫收回目光,接過林茜扔來的話筒,輕輕嗓子,她的歌。

她調整了下坐姿,倚着沙發邊沿,伸長雙腿懶懶唱起來。

“你眉頭開了,所以我笑了

你眼睛紅了,我的天灰了

啊天曉得既然說

你快樂於是我快樂

玫瑰都開了

我還想怎麼呢

……

求之不得,求不得

天造地設一樣的難得

喜怒和哀樂,有我來重蹈你覆轍。”

兩個小時過去,大家已經完全玩high了,之前還矜持的男男女女,不動聲色地換了位置,三三兩兩坐在一起。

打牌小分隊正在酣戰,年畫臉上被貼了三四張紙條,白鬍子一樣呼啦啦晃着,捏着易拉罐往顧天北旁邊一坐。

她也不說話,看着大屏幕聽歌,有一口沒一口喝着。

顧天北在她喝到第三口時把易拉罐奪過來,扔到垃圾桶里。

再開口,清潤的聲音染了一分沙,“玩瘋了?”

這是他們這個下午的第一句對話。

年畫不置可否,“你不是也挺開心的?身邊圍着一圈鶯鶯燕燕的。”

顧天北眼眸清淺,喝了酒眼睛更亮,像浮了層水光,他不動聲色望着年畫時,有一種無形的氣場,壓迫着她。

年畫硬着頭皮和他對視,卻見他本來緊繃的嘴角揚起弧度,些微無奈,“都是你同學,我總不能不給面子。”

年畫的欲擒故縱使了一下午,在他一個笑里破了功。

“哦,”她繃著臉,“那我們去玩牌?”

“不去,”顧天北難耐地揉了揉耳朵,“太吵了,先走了。

年畫看他站起來往門外走,笑容一厘一厘僵在臉上。

然而沒等那些失落、鬱悶、難過、悲傷一一湧上來,就見他詫異地回頭看着沒跟上來的自己,繼而他大步走回來將她拉起:“不是要放孔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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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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