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給我一剎那對你寵愛 (四)
“全都不在了……”
年畫倒吸一口冷氣。
沒人說話,空氣凝固成冬日裏的深湖,裏面塞滿了冰渣子,吸一口從心到肺透着冷。
顧天北深呼吸,輕扯了嘴角,目光從門框重新移到年畫臉上,開玩笑似得,“和我相比,你會不會覺得幸運一些?”
她聲音帶了難以抑制的哭腔:“對不起。”
“沒關係,”顧天北起身,頎長的身影將她籠住,“餓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他推開門,低頭大步流星走出去,年畫下意識跟到門口,望着他的背影,一時間喉頭似被寒風堵住,無法言語。
她望着他單薄的背影,手背不住抹着眼角的水汽,有些分不清這眼淚到底為誰而流。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嗚咽時,已經走遠的人卻轉身突然回來,對她笑道:“老實點,別亂跑。”
淡淡的眼眸如水般純凈,絲毫看不到人間疾苦。
年畫放下手,吸着鼻子,第一次乖乖地沖他點頭。
……
顧天北甫一推開門,便被年畫抱了個滿懷。她矮他許多,腦袋緊緊貼在他胸口上,兩條手臂緊緊箍住他腰身,不住收力,一遍遍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一次次揭開你的傷疤;對不起,一遍遍在你傷口上撒鹽;對不起,我明明那麼心態你,卻什麼都幫不了你。
顧天北兩條長長的手臂無所適從地攤開,手裏的膠袋窸窣作響,他眉心緊皺,神情隱在冷颼颼,微帶霧氣的空氣中,晦莫難辨。
年畫抽抽搭搭哭得十分持久,直到感覺到臉頰下他毛衣漸濕,終於抽着鼻涕放開了他。
她揉着一雙核桃般的眼睛一字一頓表白:“顧天北,我愛你。”
顧天北一口氣沒嘆出來又生生吸回去,收了一半的手臂停在半空中,表情僵硬,像卡住的自行車鏈條,好半晌才咔嚓咔嚓重新恢復管理,“這邊沒有正宗的肯德基,給你買了盜版的“啃得基”,湊合吃點吧。”
年畫吸溜着鼻子將一隻肥碩的炸雞腿嗚哇嗚哇吞到肚子裏,才捏着小骨頭回過味來,“我好像已經吃過飯了。”
顧天北放心地伸直了兩條大長腿,扭頭沖她笑了一下。
年畫咬着最後一口欲掉未掉的白肉,傻住了,半晌才一口吸進去,穩了穩心神。
“好像每次來你家都在吃……”
小姑娘好不容易情緒穩定了些,顧天北難得的開了句玩笑:“這樣才能堵住你的嘴啊。”
年畫擦乾淨手和嘴,笑了:“其實還有一種辦法能堵住我的嘴?”
顧天北側目:“什麼?”
原本距離他一尺遠的小女孩倏忽靠過來,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又飛快離開,捂住臉:“這樣也可以。”
顧天北:“……”
年畫雙手在兩頰搓來搓去,根本沒辦法解釋自己剛才的抽風行為,就像林茜說的,喜歡一個人,就是情不自禁。
她咬着牙,生怕那一顆噗通噗通的心臟從心口跳出來,反覆深呼吸幾次,才玩笑着說:“不僅可以堵住我的嘴,還可以取暖……”
她對顧天北眼內壓抑的、翻湧着情緒的情緒選擇性忽視,不怕死地去摸他的手背,“好燙。”
她料准了他不會有反應,不料他倏忽翻過手背,扣住她的手腕,順勢將她往前一拉,年畫險些撲倒在他懷裏。
他的鼻尖幾乎抵在她鼻尖上,他微微錯開,眼睛盯着她:“不難過了?”
年畫眨眨眼,“難過。”
顧天北無奈地幾乎咬牙切齒,“難過還這麼……”
“怕你難過。”
一回生二回熟,年畫順勢就把頭往他頸窩上貼,觸到他皮膚微燙,忍不住拿鼻尖蹭了蹭,“顧天北,你這些年,一直都很難過吧。”
臉頰的皮膚感受到少年略不平穩的呼吸起伏,顧天北的聲音似加了冰的溫水,溫柔,但透着冷,“習慣就好。”
他好像忘了推開她,年畫順勢摟住他脖子,“你家裏……還有誰?”
“外公,還有姐姐,外公一個人在老家,姐姐去了A市,他們都對我很好。”顧天北輕輕說。
“嗯,”年畫姿勢彆扭,卻捨不得移開,他們的身體保持着微妙的距離,堪堪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她覺得自己聲音有點抖:“以後還有我。”
話音落下,她就被顧天北扳着肩膀拉起來,他眼睛緊緊地盯着她,似乎想從她眼睛裏找到些什麼,數秒后,他綳直的嘴角輕勾了勾,笑容卻是諷刺,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年畫,你喜歡我什麼呢?”
喜歡他什麼呢?年畫自己也說不清楚,初見時,她驚嘆他精緻漂亮的容顏,春風含水的眉眼;再遇時,她在那件廉價的牛仔襯衣前,看到他潛在的自卑與羞怯;之後在學校,他來還書,不卑不亢、自尊與堅持盡寫眉梢眼角;再後來在小巷子裏,他鄙夷她夾在指尖的香煙卻給了她真心的鼓勵;又一天,她像一個不速之客闖入他的家裏,發現他只是一個清貧又自律的普通少年,他的夢想如此平凡如塵埃卻又如此難以實現。
他是她難以想像的另一個世界。
喜歡他什麼呢?喜歡他的容貌?喜歡他的堅韌?喜歡他雖陷泥潭從未自棄的姿態?
顧天北放開她的肩膀,睫毛輕輕耷下:“你也看到了,我無父無母,一貧如洗,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會在哪裏,我和你,不會有可能。你如果僅僅小孩子心性,偶爾想和我說說話,我可以陪你,但是你……”他深吸口氣,組織着措辭,“你今天的行為,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我們的關係。年畫,你是認真的?”
年畫五指握拳又鬆開,反反覆復,直到手心出了層薄汗,才珍重又鄭重地點了頭。
她每點一下都似乎有一把重鎚砸在顧天北胸口。
在此之前,他可以裝傻充愣,熟視無睹,而在她點頭之後,他便再不能逃避閃躲。
他一向寡言,今天不知怎的竟第二次開了玩笑:“放過我吧,我可承擔不了誘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名。”
……
年畫的手機已經在兜里第三遍反覆嗡鳴,她在顧天北的視線壓迫下接起來,“媽。”
“我……我在林茜家。”
……
“你看,你又在撒謊。”
顧天北將她只啃了一口的漢堡細緻包好,連同紙袋一起裝進膠袋中系好,“你還這麼小,為什麼非要和我這樣一個無所事事的社會人士混在一起呢,你應該接觸的,是和你一樣無憂無慮的男孩女孩,而不是我這種自身難保的窮小子。年畫,我給不了你明天。”
“你才不是什麼無所事事的社會人士,你別這樣貶低自己。”年畫此刻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與跳脫,她在顧天北的眼睛裏看到了不容爭議的堅決和認真,心裏開始發慌,“為什麼要想明天那麼遙遠的事情呢?活在當下不好嗎?”
顧天北斂了笑,將食物塞進她書包里,遞過來,“回家吧,以後別再說傻話了。”
年畫的眼睛裏起了一層薄霧,“沒經過你的允許親了你,是我不對,對不起,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你別趕我走。”
顧天北將拉起她一隻胳膊,替她將書包背上去。
“我沒讓你和我談戀愛,我就呆在你身邊,不行嗎?”
顧天北將她的帽子罩在頭上,圍巾重新纏好,“不行,這樣對你不公平。”
他怎麼能讓一個小姑娘不明不白地跟在自己身邊,既然什麼都給不了她,就不能再耽誤他。年畫的那一個躍躍欲試的吻徹底將他驚醒,他發現自己已經自我麻痹了太久,才會出現這樣放任自流的局面。
“我不要公平,顧天北,你別趕我走。”年畫抗議着。
顧天北握着她的手腕,將她拉到門口,她掙脫不開,終於氣急敗壞了起來,“顧天北,你躲妖怪一樣躲着我,是不是怕自己喜歡上我?”
“砰!”
回答她的是身後一身門響。
室外的冷風抽在身上瞬間使年畫湧起一層雞皮疙瘩,她轉身去推他那個小的可憐的窗子,他卻眼疾手快拉上了窗帘。
……
林茜看見年畫的時候,她像一直戰敗的鬥雞,不知是冷的還是氣的,全身都在發抖。
“說吧,怎麼回事?”
“我心裏難受,想見他。”
“嗯,可以理解。”林茜攬住她的肩膀,上下搓着幫取暖,“這小顧哥哥也太不近人情了,在這種特殊時候,就算不喜歡你,也不至於把你趕出門外!真是太……”
“我親了他。”
“什麼?”林茜的討伐變成怪叫,上下搓動的手激動地擰住她的肉,“你也太急功近利了吧。”
年畫將他孤零零的審視和自我貶低的話語重重壓在心底,吐了口氣,“沒忍住嘛。”
林茜的眼神生生在她臉上剜出一個“色令智昏”的鄙視。
“算了,他那種自帶生人勿近氣場的人,估計是被你這種霸王硬上弓的追求方式給嚇住了。”
林茜重新搓動年畫的胳膊,將她的手揣進兜里,“那麼多去麵館看他的女生,也就你成功地接近了他,說明他並不討厭你,讓他冷靜冷靜,等期末考完再去找他吧。不過說實話咱們跟他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別太較真。”
年畫將小棉靴在殘雪上踩的咯吱咯吱發響,心裏賭着誓:都是同一個地球村,什麼一個世界兩個世界!一個兩個都是一樣的說辭,我還偏就較了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