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京亂
如果出現了這句話,親需要十二小時后才能看到正文陸太師納悶穆王怎就霸在了自己身旁,有心想同夫人和外孫女說幾句話,礙於他在卻只能跟着不停應酬,眼中不覺帶了幽怨,絲絲縷縷飄向身旁之人。奈何穆王不為所動,臉皮有如城牆厚,依舊面色無波地請教。
韶光不能飲酒,晚宴又多為葷腥烤食,陸老夫人看得緊,她只能隨意用些瓜果點心。不告而來並一直霸在她前座的某人倒是從未回過頭,只是身形太過高大,低沉之聲不時傳入耳中,當真叫人無法忽視。
帳外篝火正盛,或有弦樂之聲和舞伶助興,眾臣於帳內和着拍子撫掌,個個面色微帶潮紅。燕帝亦喝得有些多,婉拒過皇后和昭貴妃,他一手閑閑撐額微笑觀賞舞樂,待徐功回來耳語小會兒后那絲微不可見的笑漸漸變冷,轉向江錦年,“錦年,陪朕出去走走。”
席上或有人注意到燕帝外出,並未出聲。這是燕帝慣例,每逢酒宴中途總要出去片刻。
江錦年默不作聲跟出,耳聽四方,此時燕帝身旁僅他一人,他更得打起十二分警惕。
夜間蟲鳴不絕於耳,繁星閃爍,樹木草叢隨風簌簌搖動,引得二人衣袖翩飛。
此處日暖夜寒,燕帝不過靜立小刻,發上已染了霜露。江錦年注意到,上前為其披上披風,“皇上,夜寒,還是早些回吧。”
燕帝含笑回身,“還是錦年關心朕,不枉朕對你寄予重任。”
江錦年垂首,“這是貴妃讓臣帶的披風,皇后亦叮囑臣勸皇上早回,還有太子等人。”
“是么。”燕帝不置可否,一哂帶過,目光悠悠望向幽林密佈之處,忽而道,“錦年,你覺得朕可老了?”
“皇上龍虎之年,怎能談‘老’字?”
燕帝細細看去,見江錦年眼中一片赤誠,心中不由熨帖。朝中……也許只有這個孩子,是一心忠於自己。
江錦年對燕帝之心,也確實如此。
幼時江錦年父兄戰場為國捐軀,母親自刎追隨。一夕之間,江錦年身旁親人只剩祖母。悲傷之際,他聞得聖上大怒,不顧群臣勸阻親上戰場為臣子報仇,血刃敵國將領。那臣子,指的正是他的父兄。
自此燕帝便成為江錦年心中的恩人和英雄,待得之後不時被傳召入宮,受燕帝關懷教導,他心中更多一分孺慕之情。無怪旁人道江錦年為燕帝半子,在江錦年心中,燕帝也確實同他半個父親無異,此情比之宴殷更甚。
在他心中,燕帝便為君父。
“你說的對,朕正值春秋鼎盛之際,何談老字?”燕帝微笑,一拍江錦年左肩,“錦年,你覺得太子如何?”
江錦年凝神,“臣未與太子處事,不好表言。眾說紛紜,還是皇上的看法最為重要。”
燕帝莞爾,“你何時同那些老臣一樣油嘴滑舌了?那……假使朕想換太子呢?”
輕飄飄將可能引起朝堂震蕩的話拋出,燕帝雙眼緊盯江錦年,不錯過他絲毫表情變化。
有一瞬皺眉,江錦年慢慢道:“忠君耳。”
周遭靜默小刻,忽然響起燕帝大笑,“好,忠君二字,朕喜歡。錦年,可惜你非朕之子,不然……”
後半句話未道出,燕帝慢慢踱步,唇邊噙着愉悅的笑容回帳。
晚宴接近尾聲,穆王視線移向剛回的燕帝和江錦年,淡淡收回,“陸太師,再飲一杯?”
“夫君(外祖父)。”陸老夫人和韶光一同出聲,相視一眼,陸老夫人笑道,“還是笙笙說吧,你外祖父向來聽你的話。”
笙笙。穆王耳梢微動,薄唇顯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這小名真是可愛。
韶光頷首,看向穆王,“穆王,恕韶陽失禮。外祖父素有舊疾,不可多飲,接下來以茶代酒如何?”
穆王自是應下,終於能同韶光對視,目光快速掠過那因帳內悶熱愈發嬌嫩欲滴的面容,“郡主所言,豈敢不從。”
陸太師愛酒,可也被管得嚴。若陸老夫人開口他尚能反駁幾句,韶光話語一出,他只能哀怨地看了眼外孫女,老臉憋得通紅,最終還是一聲嘆,眼睜睜看着案上美酒換成了茶,隨後又嘆一聲。
穆王身旁隨從差點沒笑出聲,竟不知鼎鼎大名的陸太師還有這麼一面,韶陽郡主當真了得。
酒至半酣,臨過亥時,晚宴終於結束,不少人滿面潮紅回帳。
韶光行得緩慢,在念春幾人陪伴下慢悠悠欣賞這無邊夜色。這種夜景京城少見,京郊亦不及,她因身體所限常年在府中和皇宮輾轉,一年不過偶爾得一兩次這種時機。
穆王亦未回帳,不過立在遠處觀望,見佳人在外停留片刻便轉身入了視線不能及處。
隨從安靜站在身後,不多時便聽主子忽道:“林石。”
“屬下在。”
“本王最近可是變了許多?”
琢磨他這句話何意,林石小心道:“王爺……還是那個王爺。”
穆王微微一笑,回身將錦盒交給他,擦身而過,遠遠道來一聲,“回去送給你妻子吧。”
林石登時謝恩,摸了摸腦袋不明所以,隨即心中涌過暖流,王爺竟還記得他久未歸家。
因着酒意,這夜大半人都睡得很是安穩,第二日清晨精神抖擻地伴駕,不出一刻就被燕帝怒火燒得個個蔫下。
消息傳至韶光耳中時她尚在對鏡梳妝,聞言放下手,緩緩道:“什麼?”
“有人說太子昨日獵物弄虛作假,並拿出證物。皇上勃然大怒,斥責太子不忠不孝不信,令他一大早跪在帳外,已有半個時辰了。”懷夏快言快語,疑惑因上次教訓並不敢說出,只心道:這不過是件小事,圍獵有哪幾個沒點作假呢,大部分不都是讓親信隨從打來的,太子也不過提前做了些準備,聖上哪至於這麼生氣。
“議事大帳嗎?”
“是啊,人來人往、眾目睽睽的,皇上就算要罰……這也太折辱太子了。”
折辱?韶光不置可否,對這懲罰並不吃驚。
更不吃驚的是穆王,他聞言只淡淡應了一聲,未如他人所想去大帳求情,而是繼續練箭,陷入沉思。
父皇對太子不滿已久,此次不過借題發揮,誰讓太子如此不巧,恰巧在昨日奪了風頭。換在平日父皇倒非狹隘之人,任哪個臣子拔得頭籌,他都會高興,但這人絕不能是太子。
需知父皇春秋已高,近天命之年,近年專權之欲越盛,不然也不會有司禮監橫空出世。太子無論太過平庸還是太能幹,父皇都不會高興。
自己之前暗中勸諫過太子,但太子心性未改,依舊只當父皇為父,從未意識到危機所在。不知此事……又有衛瑜和昭貴妃幾分手腳。
穆王定睛,手一松,凌厲箭氣破空,箭矢深深插入樹榦,箭羽輕顫。侍衛上前取箭,拔了許久才發現箭已陷入樹內,為難回頭一望,穆王身影已然不見。
戚戚“噢”一聲,半點兒也不怕他,回頭認真對韶光脆聲道:“美人姐姐,子鈺哥哥擔心你累,不想讓你繼續抱着戚戚。”
穆王:……從沒發現這孩子這麼欠揍過。
起初的靜默過去,韶光幾乎被小姑娘的話再度逗笑。先不說小小年紀似乎懂的頗多,光是讓穆王吃癟卻只能故作鎮定站在那兒這事,就讓人覺得不可小覷。
戚戚左瞧右看,依依不捨在韶光臉上又親一口,這才慢慢挪下來,再看一眼穆王,語重心長道:“好吧,舅舅,戚戚就把姐姐讓給你了。”
說完也不等人,自己啪嗒啪嗒跑遠了。伺候的嬤嬤婢女一愣,趕忙跟了上去。
周圍雖還有自己的隨從和念春思冬二人,但穆王早已選擇性將她們無視。此時在他眼中,無異於同韶光二人相處。
他難得有些不自然。
穆王遇事向來沉穩從容,行事果敢,當初能直接在平威侯府堵着韶光向她表出心意,便不是會因此事羞澀之人。但自己道出和旁人揭出來總歸有不同,何況還是暗地畫韶光畫像這種事。
韶光見他故作鎮靜地視線四移,就是不真正與自己對上的模樣,眼中不由泛起笑意。穆王之前幾次行事都頗為霸道,不想竟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面。她主動開口道:“穆王可還有事?”
畫像一事自然不會提,不說身邊還有旁人,直接道出也只會讓二人尷尬。
穆王一頓,緩緩道:“無事,我不過受人之託來尋戚戚,她向來調皮,驚擾郡主,着實抱歉。”
“戚戚很可愛。”韶光含笑,“我也該回席了,穆王,先行告辭。”
“嗯。”穆王恢復平日神色,“我剛好也要回,不如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