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8 小狼妖
這不是正文。阮萌是被市坊的談論聲吵醒的,因客棧臨街的緣故,外頭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嘈雜的議論聲持續了半個多鐘頭,阮萌被吵得實在是睡不着了,乾脆伸了個懶腰,頂着兩個黑眼圈披衣起床。
沒休息好的身體有些遲鈍,阮萌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摸索到桌子邊,將昨天剩下的茶水提起來,朝自己頭頂灌去……她現在是一株植物,植物恢復體力的最好辦法,莫過於澆水和曬太陽了。
果不其然,小半壺水澆完,阮萌登時跟喝了十噸咖啡似的神清氣爽,隨手掐掉頭頂上新長出來的綠芽,精神抖擻地出了門,將隔壁的一貓一兔從被窩裏扒拉了出來,一同下了樓。
這座小客棧冷清得很,除了阮萌一行人外並沒有其他客人,一樓的大堂空蕩蕩的,零星擺着幾張半舊的桌椅,玄念上仙正在同客棧老闆娘結賬,整個人如同自帶柔光似的,仙氣逼人。
阮萌抱着喵星人和蠢兔子下了樓,剛要同玄念問個早,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大堂的神龕下立着一個病弱蒼白的藍衫青年。說來也奇怪,杭州明明是滴水成冰的隆冬時節,那男人穿的卻是一身單薄的春衫,面容帶着幾分病態的瘦削。
男人從寫有‘先夫王氏元慶’幾個大字的靈位后伸出半個腦袋,靜靜地望着在門口擇菜的老闆娘,神情溫柔而眷戀……可怕的是,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狀的,地上沒有影子!
說實話,昨天夜裏阮萌投宿這家店的時候還被堂中那男鬼嚇了一大跳,但見他沒有惡意,只是跟老母雞護崽似的護着店中孀居的老闆娘,她才放心跟着玄念住進這家店……
儘管如此,阮萌對於鬼神還是存有敬畏之心的,她眼神飄忽,一寸一寸地往玄念身邊挪,企圖汲取一點安全感。一旁的老闆娘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見身邊那抹飄忽的遊魂,只笑着同阮萌打了個招呼:“火爐上熱着粥飯早點,小娘子請自便。”
玄念並未點破男鬼的存在,只掏出一片銀葉子放在櫃枱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不敢與鬼魂對視一眼的阮萌。
一見到那片精緻漂亮的銀葉子,阮萌的注意力瞬間從男鬼身上轉移,眼都看直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我天!沒想到上仙還會隨身帶錢,我還以為神仙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呢。”
玄念緩緩負手,漫不經心道:“蓬萊神樹上隨手摘的。”
“啊?樹上還能結銀子嗎?”
“金枝銀葉,取之不盡。”
“!!!”
啊啊,我們家玄念上仙不僅武力值爆表,而且還帥氣多金呢!阮萌狀做無意地朝玄念靠攏,靠攏,再靠攏,整個人幾乎貼在他身上了,狀做嚴肅道:“上仙這麼冰清玉潔的人,怎麼能夠被金錢的腐臭味玷污呢!不如這錢我幫您保管,讓腐朽的銅臭味衝著我來吧!”
玄念輕笑一聲不說話,他已看穿了一切。
躲在遠處窺伺的男鬼飄飄忽忽地靠近,撓撓頭歉聲道:“那個,仙子……”
一聽到男鬼那忽遠忽近的,涼絲絲的聲音,阮萌忙抱緊了懷中的小灰和毛毛,一溜煙兒躲到了玄念身後,扯着玄念一片潔白如雪的衣袖,戰戰兢兢道:“要死要死!上仙,他怎麼老盯着我啊!”
阮萌打了個寒噤,身體更加僵硬了。說出來不怕笑話,她有個小毛病,不怕妖也不怕魔,唯獨怕了糾纏不休的鬼魂……
不知何時,腕上多了溫暖的觸感,玄念將她從自己身後拉出,清冷帶着笑意的嗓音自頭頂傳來:“無礙,那鬼沒有惡意,只是捨不得拋下獨活的妻子,而化為守護靈留在了她身邊,並不會害人。”
阮萌懸着的心冷靜了些許,指了指那道飄忽的身影,又指了指櫃枱后渾然不覺的老闆娘,“可是,昨晚他盯着我們的樣子好像很有敵意啊。”
“仙子誤會了,昨夜是我有眼無珠,見諸位仙人深夜投宿,還以為你們是城中作亂的妖魔所化,怕內子會有危險,這才現身試探諸位仙人,實在是護妻心切,冒犯之處,還請仙人寬恕。我一直想找機會道歉,但是仙子總是躲着我……”
男鬼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將溫柔的視線投向櫃枱后忙碌的孀妻,像是怕驚擾一個夢似的輕聲道:“我答應了她,要護她一輩子的,哪怕我先行一步,也要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繼續等她。”
“這樣啊,嚇死我了。”阮萌長舒了一口氣,看向那抹遊魂的眼中已沒有了懼意,她甚至有些同情起這對陰陽兩隔的夫妻來,小聲問道:“那你這樣可望而不可即地守護老闆娘,連句話也不能說,豈不是很難受?要不要告訴老闆娘,你一直都呆在她……”
男鬼只是笑着搖搖頭,並不說話。
“不必了。”見阮萌疑惑,玄念出聲解釋道:“便是她知道了她丈夫的魂魄所在又能怎樣,陰陽殊途,只會徒增痴願罷了。一個人守護,總好過兩個人痛苦。”
男鬼有些不好意思,蒼白的面容上泛出一抹紅暈來,“仙人所說,便是我心中所想。”
阮萌好像明白了什麼,笑打趣玄念,“上仙很懂嘛!我還以為神仙都是不通人情世故,沒有七情六慾的呢!”
玄念似乎被她的話逗笑了,輕嗤了一聲,若有所思道:“沒有七情六慾的,不就是一塊石頭了么。”
桌子上的毛毛已經吃完早飯了,也不顧遠處還有老闆娘在場,自顧自舔着肉墊道:“喂,鹹魚……”接觸到玄念瞬間冰冷的目光,毛毛貓眼一轉,硬生生改口,壓低了聲音道:“……上仙,你剛才不是說要出門嗎?早點找到地仙,修好我的法器再說!”
經他一提醒,阮萌也想起來這事了,忙問一旁的男鬼,“大哥,你方才說杭州有妖魔作祟?”
“是呢,城中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你們瞧,外邊議論聲那麼大,就是因為昨晚又死了兩個人,俱是被吸幹了精血,變成了乾屍,弄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的。”說到那妖魔,男子的面容上也呈現幾分忌憚之色。
聞言,玄念目光沉了沉:“那邪物是何時現身此處的,你可知它是屬於哪條道上的?”
男鬼道:“我受靈位限制,不能離開客棧,因而並不知道那魔物究竟是何方神聖,只知道它約莫兩個月前出現的,每隔四五天就會出去殺一個人,現在已經死了十來個了。官府也請過法師驅邪,但都不管用,那些法師也全都命喪魔物之手。”
“連此地地仙都被這邪物抓走了,怪不得杭州靈氣越發衰敗了。”毛毛晃了晃貓尾巴,蹲在阮萌肩頭冷哼了一聲,“看來,要想修好小爺我的法器,就必須打敗那魔物,救出地仙。”
阮萌思索了片刻,揣測道:“上仙,那作亂的妖怪是不是就是白府的那株桃花妖啊?若不是吸足了人的精血,它又怎麼可能在大雪天開出那麼鮮艷的花朵來?”況且系統給她綁定的劇情二副本就是這株桃花,杭州妖怪殺人事件肯定與那妖花脫不了干係!
“去白府。”聽完阮萌的話,玄念不置可否,只眯了眯眼,嘴角的笑意涼了下來:“既是犯下了殺孽,本仙就不得不管了。”
說著,他向櫃枱后的老闆娘點頭示意,便負手跨出門去,走入鬆軟的積雪中。阮萌忙抱起還在貪吃的兔子,又蹲下身讓毛毛跳上自己的肩頭,追隨者玄念的腳步出了客棧,一邊疾馳一邊問道:“可是上仙,我們要怎麼樣才能混進白府捉妖啊?”
聞言,前方玄念的腳步一停,轉過身來笑道:“你倒提醒了我。”
青磚藏雪的街道,霧凇瀰漫,玄念眯着眼打量着阮萌,露出一個莫名且高深的笑來。
阮萌打了個哆嗦,有種不好的預感……
片刻,人跡罕至的街角走出一個仙風道骨的俊俏道士,看那張帥得慘絕人寰的臉就知道,道士乃是玄念所化。而他的身後還跟着一男一女兩位童子,女童子執佛塵,男童子抱桃木寶劍,正是被抓了壯丁的阮萌和羅小灰。
阮萌摸了摸頭頂兩個哪吒似的雙髻,苦着臉道:“上仙,能不能給我換個造型啊!這髮型太坑爹了,誰瞅誰尷尬!”
一旁的羅小灰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指着身後那頭驢道:“跟毛毛相比,你的造型已經夠好看了!”
被強行變成驢的毛毛蹶了蹶蹄子,暴躁地跳來跳去,看向玄念的目光中充滿了屈辱和怨恨。阮萌很不厚道的笑出了聲,摘下頭頂的貓薄荷葉遞到他的驢嘴面前,安撫道:“沒辦法,多出來一個你,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置……乖啊,給你貓薄荷吸,就配合一下上仙咯!”
玄念蹙眉,嘴角勾起一個淡薄的笑來,“他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讓本仙想起了一個非常討厭的人。”
味道?阮萌皺着鼻子深吸一口氣,咦,除了桃花香之外什麼味道也沒有啊!
玄念的心思從不顯山露水,這是阮萌第一次從他嘴中聽到‘討厭’二字,不由心生好奇。她朝小灰努了努嘴,小灰亦是一臉茫然。
這還未開始降妖,雙方就劍拔弩張了。廊下的白舉人接過徐姨娘遞過來的熱茶,親自奉送到玄念和和尚的面前,笑着打圓場道:“天寒雪冷,兩位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罷。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這麼久了,還未來得及打聽法師和道長的名號。”
老和尚接過熱茶飲盡,客氣而從容道:“貧僧法號明遠,雲遊僧人。”
玄念沒有接茶,只淡淡道:“名諱不重要,本事才重要。明遠和尚,你先請罷,免得說我欺負後輩。”
此話一出,白府主僕面色皆有些古怪:一個年紀輕輕的道士,稱呼一個垂垂老矣的和尚做‘後輩’,這畫面怎麼看怎麼違和。
只有阮萌和羅小灰心裏明白,以玄念的年紀,便是做那老和尚的第一代老祖宗也是綽綽有餘的。
明遠和尚也不講客氣,在院內緩緩踱步一圈后,用禪杖在後院石階旁的雪地里畫了一個圈,沉聲道:“昨夜,那兩人應是在此處遇害。”
白舉人面色一喜,道:“正是此處!”
玄念面色淡然,阮萌不服氣地說:“這裏的積雪被踐踏成泥,顯然是發生過事情的,我都能看出來。”
羅小灰贊同地點頭。
明遠法師仿若不聞,繼而道:“敢問施主,屍首現在何處,能否抬過來給貧僧瞧瞧?”
徐姨娘擁着暖爐坐在廊下綉椅上,皺了皺柳眉,不太高興地說:“那屍體死相凄慘得很,還是不要抬出來了,找個地兒趕緊埋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