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改了些內容)
第5章
祁暄接過熱湯,才發現手指都是僵硬的,這鬼天氣實在太冷了。抬頭看了一眼跟他一起長大的茂貞,吸了吸鼻子,問:“茂貞,你今年幾歲來着?”
李茂貞坐在祁暄下首,即便在外面,在戰場上,他也恪守身份,不敢跟世子平起平坐,愣了愣才答道:“回世子,我今年二十了,比您大三歲您忘了。”
三歲。他倒是沒忘。
祁暄點點頭,低頭看着碗裏的雞湯,腦子裏飛快運轉,茂貞二十,他就是十七,十七歲那年,他跟父親上了一回戰場,因為消息泄露,他們遭到了埋伏,祁暄和前鋒營的兩百多戰士一起,被困在雪山七八天,差點沒命。
看來他是直接回到了被困雪山的時候。
他十七歲,父親正值壯年,武安侯府簡在帝心,姐姐現在還是貴妃,只等父親這回打了勝仗回京,姐姐就能冊封皇后,武安侯府晉陞為一等侯府,盛極五年之久,五年之後,武安侯府在與年輕首輔張連清的政治鬥爭中,連敗兩場,聲威受損,父親也因此生病,就是這個時候,青竹闖入了他的世界,深受祖母喜愛的她,一躍成為武安侯世子夫人,唐突又強勢。
因為她來的突然,用了些手段,而外面對她的傳言十分不堪,他亦認定她是個心機深沉,品德不好的女子,府里府外從未尊重過她,甚至還聯合外人對她處處打壓,讓她在府里行事,無論做什麼都難上加難,但她聰明,有本事,每次都被她化解。
他當年喜歡一個家道中落的遠房表妹,迷戀她的溫柔小意,可愛善良,他曾想過娶她為妻,但老夫人突然發話,給他定下了顧青竹,他氣惱青竹‘搶’了屬於她的位置,做了不少混賬事欺負青竹,後來老夫人覺得表妹在府里是禍害,就做主將她嫁到了外地,表妹仍與他書信聯繫,訴說自己的無奈日子,他有心幫她卻再無資格,青竹一再勸他,讓他與表妹斷了書信往來,他只當她嫉妒成性,全然不理,越發折騰。
父親臨死前曾勸他要好生對待青竹,府里大事小事都要仰仗她,他雖點頭,卻從未聽入耳中。
父親去世之後,他襲爵成為武安侯,得知她的丈夫缺錢便將之賣入青樓,他如何能坐得住,便要出京救她,她百般勸阻,他就跟鬼迷了心竅般,不惜對她動了家法,打完之後就離開京城,奔赴淮海,誰知就中了計,將整個武安侯府都搭進去,捲入了震驚朝野的淮海海寇案,那時他才知道,一切都是個騙局。
他被大理寺的人戴着枷鎖鎖回了京城,關在天牢裏,府里管家去看了他好幾回,就是不見青竹去,問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青竹被他打了家法以後小產了,那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而他更是混賬至極,親手把自己的孩子打掉了。
在天牢的那幾個日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不是因為環境惡劣,而是悔恨交加,回想她嫁入武安侯府之後的種種事情,他簡直把自己恨到骨子裏。二十五個日夜的囹圄之災,讓他徹底認識了自己的混賬,他想過以死謝罪,卻擔心自己死的瀟洒,青竹和整個武安侯府卻要為他承擔罪責,終究忍了下來,等到審判結束,被放回府的那一日。
武安侯的爵位被皇上收掉了,狼狽不堪回到侯府,府里的人幾乎全都不在了,大難臨頭,誰還願意跟着他?除了青竹,不過一個多月未見,她整個人就瘦脫了形,只剩一副骨頭架子,民婦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撐不起來,見了他也沒別的表情。
替他換上了乾淨的衣裳,給他絞發剃鬚,然後和他一起被押送的官兵趕出侯府,坐上一輛窄小蹩腳的青篷車,一路顛簸輾轉到了漠北那個荒涼之地。
她再也沒有對自己發過脾氣,再也沒有限制過他做任何事,越發沉默寡言,他和她說話,就答應兩聲,不說話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那裏看醫書。
她從前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東西髒了點,連碰都不願意碰,如今卻要忍受關外的惡劣天氣和軍營的烏糟環境,雖然她從未有過一句抱怨,可祁暄心裏不好受啊,就是為了她,他也要重新振作,他要把她帶離這裏,要風風光光的把她迎回侯府,要讓她重新當上受人尊敬的一品侯夫人。
然而這一切還沒有實現,他就被混入大梁俘虜的刺客給殺了。
感覺從臉上掉下什麼東西,祁暄下意識用手接住,原來是他不知不覺間流下眼淚,天寒地凍,眼淚掛在臉上沒多久就結冰了。
茂貞從未見過世子哭,世子向來堅韌,小時候一起練武,肩骨脫臼亦未吭一聲,從不為任何人和事屈服,但現在怎麼哭了呢?以為他是擔心現在的處境,出聲安慰:
“世子,別怕。侯爺至多明日就能找到我們,我們不會有事的。”
祁暄用手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的雪花和冰碴子都擦掉,抬眼看向年輕的茂貞,腦中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既然他回來了,回到了十七八年前,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對青竹的那些傷害還沒有造成,算算年齡,青竹今年該是十三歲吧,她是十七歲嫁給自己的,離他們成親還有四年……思及此,祁暄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茂貞看着自家世子哭哭笑笑,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只當他是被這嚴峻的形勢給嚇出了毛病,正要安慰,卻見祁暄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瘋瘋癲癲的樣子讓李茂貞不敢不管了,上前拉住了祁暄,想讓他冷靜下來,誰知自己一過去,就被祁暄給抱了個滿懷,不僅抱着,祁暄還高興的在他後背拍打了好幾下,口中直說:
“好,好啊,太好了!哈哈哈哈。”
李茂貞一頭霧水,祁暄抱完了他,就猛地起身,抖落兩下身上的積雪,把手裏的那碗早涼了的雞湯一口灌了下去,精神奕奕,鬥志昂揚的探查周邊環境去了。
看着這個突然激進的世子,李茂貞是一萬個摸不着頭腦。
世子是不是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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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嬤嬤自從被顧青竹打發了之後,就沒什麼機會跟顧青竹說上話了,就算湊到面前去,無論說什麼顧青竹都反應平平,要麼不搭話,要麼問非所答,總之就是敷衍極了。
偏偏李嬤嬤又沒有其他法子,眼看家裏催她催的厲害,她卻什麼結果都拿不出手,成天心慌慌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相比於李嬤嬤的煩躁,顧青竹日子倒是過得挺太平。
顧家的馬車比顧青竹記憶中要早兩個月來,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她站在二樓書房的窗子旁,看見綉着忠平伯府字樣的馬車停在莊子外,走下兩個丫鬟和四個嬤嬤。
紅渠來稟報,言語中不乏驚喜:“小姐,家裏來人了,要接您回府去呢。”
顧青竹倚靠在窗子邊,漫不經心的繼續翻書,前幾日看完了京城府志,最近又開始看醫書了,紅渠見她不動聲色,有些拿不準顧青竹的意思:“小姐,您怎麼好像不太高興?您不想回府去嗎?”
“自然不想。”顧青竹沒有隱瞞,對紅渠說出真實想法。
紅渠一驚,面露難色:“小姐……”
顧青竹合上醫書,放在案上,走到紅渠面前無奈一嘆:“不想也沒用,還是得回啊。”
說完,就越過紅渠,走下樓去。紅渠看着顧青竹的削瘦背影,心裏有些納悶,還記得小姐之前可是很期待回府呢,總是讓庄頭回去問什麼時候接她回去,怎麼現在看來,小姐好像並不想回的樣子呢?
客廳里,顧青竹闔着眼喝茶,府里來接她的丫鬟和婆子在一旁說好話:
“自從大小姐來了莊子,伯府里都顯得冷清了,老爺和夫人時常提起大小姐,總是讓人問小姐的病如何了,身子好些沒有,夫人因為大小姐的事兒,吃不好,睡不好,眼看着人都消瘦了,奴婢們有時候在佛堂伺候,還總能聽見夫人嘴裏默念,替大小姐祁福,讓菩薩保佑大小姐身體康健,早日恢復,奴婢們也幫不上忙,只能幹着急。這不,聽說大小姐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夫人一刻都不肯耽誤,指了我和雙兒姐姐,還有四位嬤嬤來請大小姐回府呢。”
能說會道的這個丫鬟腳翠珠,是秦氏身邊最受抬舉的丫鬟,容貌生的清秀,說話聲音也好聽,黃鶯出谷似的,一般人和她說話,聽了她這軟軟糯糯的聲音,都會客氣個一兩分,因此翠珠覺得自己還是頗有臉面的。
只是今兒,一腔熱血的說了那麼些個場面話,原以為大小姐聽了心裏肯定高興,一高興沒準兒還能賞她些銀子,本來她這趟就是來傳好消息的,不管說不說好聽話,這份兒賞總該少不了吧,可翠珠把話說完,晾了一會兒,也沒等到大小姐那邊的回應。
顧青竹喝着茶,半瞌着眼睛,睫毛細長濃黑,跟扇子似的。不像是期待回府的樣子。
李嬤嬤在一旁看着着急,大小姐給她擺臉子也就算了,居然連夫人身邊的丫鬟都不放在眼裏,幾個接人的丫鬟婆子都已經開始瞪她了,李嬤嬤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