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Chapter.19
相音沛用手機開了手電筒照明,看向窗外的傾盆大雨,這讓她回程的時間又要推晚了。
視線不佳的時候,聽覺就會被放大,她能明顯聽到對面徐徐的呼吸聲,沉穩而清晰。
自己在黑暗中會有不安全感,容易想到二十年前躲在暗道里的事。
“你喜歡這本書嗎?”他問。
他的聲音輕且淺,卻有種安定的力量。
“很有意思的短篇,我聽老住持說過,主角曾經是這裏的修行者。”
“菩善因為癌症離世了,或許佛祖座下缺個養蓮花的小童吧。”他說。“他離開的時候沒有太痛苦,笑着說下輩子要當個聰明人回來找我。”
她深吸口氣,緩緩收回手,兩人像是有默契般默哀了幾分鐘,她才又問:“找我什麼事?”
“婚約,我恐怕履行不了。”他說。
聽這句話,相音沛沒有太驚訝,畢竟上回他們提起婚約換人,指定的人是自己,但自己的真實身分目前依然是失蹤,她明白靳家其實是變相的要拒絕這段婚約。
但她是自私的,陸馨的安身之地她謹慎評估過,靳家最適合,所以她並不希望真的解除婚約,所以就拖着沒給回復,卻沒想到他今天先開口了。
“為何?”她氣定神閑,淡然回問。
“讓我一次辜負兩個人,我做不到。”他的語氣里充滿難解的情緒,沉重的讓相音沛忍不住皺眉。
她沉默幾秒,好半晌才說:“那靳蕭呢?”
“靳蕭?”他停頓幾秒,語氣平靜。“你對他關注很多。”
“你這反應有點怪。”她淡淡地說。“兄弟感情不好?”
她聽到靳笙發出一聲輕笑,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小時候感情好,之後越來越淡。”他幽幽低喃。“靳蕭,我曾經希望他消失,又不希望他消失。”
這段話令相音沛微怔,比起直接表達厭惡,這樣平靜又自然的陳述更讓人感受到窒息。
她覺得靳笙不會是有這種負面情緒的人,他說自己對靳蕭關注多,反而自己對他才是。
不知不覺的把他塑造成一種與世無爭的形象,平常自己面對這麼多爭名奪利,唯獨在他面前可以拋開那些事,她格外珍惜這份難得的安寧。
“那現在也這麼想?”
“不,我正視他的存在,把他當作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去理解。”
相音沛微微蹙眉,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微妙,但這麼高深莫測的話,好像也就他才說得出來。
外頭急急忙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連放與幾個保鑣拿着照明燈拉開房門,見到相音沛的時候鬆了口氣,迅速稟報:“相爺,雨太大了,附近的變電箱出了些狀況,已經通報電力公司來搶修。”
“會多久?”
“維修人員說要看天氣狀況,沒法給確定時間。”連放說。“馨小姐已經醒了,您還要在這裏吃飯嗎?”
“讓一組人留下來照顧陸馨,雨小了再走。”她說。“新東西來了,我要先回去。”
“明白。”連放退出房門。
“雨這麼大,注意安全。”他說。
她沒說話,僅是點頭。
“等的時間,我為你插束花吧。”他發出一聲淺笑。“借個光?”
相音沛舉起手機給他照明,本就猜到他有此意,所以沒太驚訝。
只見靳笙慢條斯理地拿起小剪刀把枯萎的部份去掉,看似不假思索的任意擺放,卻讓一盆花從原先的了無生機,經過巧手整理后換了全新的風貌。
細枝微微上翹像是昂首期盼,小小的紅色、青色與綠色的果實點綴在枝幹上,下方三四片綠葉烘托着中間一朵白色的花,幾朵小粉花妝點襯托,配上白色蓮花形狀的瓷花盤,展露出雍容且大氣的華貴之意。
相音沛凝望着綠葉中被捧着的白色嫵媚,她被靳笙散發出來的悠然定靜輕易折服,他修長且粉潤的指尖輕輕地撩起白色花瓣,似是做個簡單收尾,卻也美的讓她目不轉睛。
她現在才發現,自己喜歡靳笙這樣沉穩、從容且白凈的男人,幾次見面,他總是能在不經意的狀況下讓自己原先浮動的情緒獲得安定,是自己在這紛擾鬥爭的世界裏,唯一能稍微放鬆心情的人。
他放下剪刀,唇角輕揚:“我替這花取了名字。”
“什麼名字?”她回神。
“中間這株白花不是什麼稀有種,卻能把握住這場盛開的時機,開得又大又美,那些顏色鮮艷的卻只能開出這麼小一朵,綠葉縱然長得比花高,可終歸只是襯托白花的脫俗與挺立。”他悠悠輕吟。“這讓我想到了個人,所以這盆花的名字,叫做相心。”
相心。
她在心中咀嚼了這兩個字,聯想到了另外四個字:相由心生。
相音沛望着那株白色的花,原來在他眼中的自己,與旁人所認識的一樣,一點也不特別。
“謝謝。”
“不客氣。”他說完后清了清嗓子。“當作是給讀者的禮物。”
她從西裝口袋裏拿出鋼筆,把筆跟書推到靳笙面前,平靜說道:“簽個名?”
“我的簽名不值錢。”他自嘲。
“那只是沒有擺在對的位置上。”她說。“有我的操作,你會成名。”
“果然是出版社老總的口氣。”他調侃,拿起鋼筆翻開封面,一筆一劃寫了筆名。
她見狀,淡然道:“你這不叫簽名,叫做國小生寫名字在試卷上。”
“我沒有練過這個名字的簽名。”他說。“或是你要的是我本名?”
“都行,但不會是長這樣。”她挑眉。
“能讓我簽本名的機會不多,畢竟簽了就是要負責。”
“怎麼?你怕麻煩?”
“不是。”他把書闔上,慢條斯理地說。“我只是在等。”
“等什麼?”她問。
“等答案被發現。”他淡淡一笑。“等被負責的人出現。”
……
相音沛上了車,前座的連放立刻報告:“相爺,東西已經先到凡爾賽,賣主也到了。”
她沒回話,若有所思地望着車窗外的雨勢趨緩,心中的疑慮仍未除,回頭要閉目養神時,便瞥見座位底下的那盆花。
她彎身捧起來,瞇着眼看着。
今天的靳笙有點不同,變得更加摸不透,說話也語帶保留。
該不會是靳蕭跟靳笙說了什麼?
車子到了凡爾賽,門口的警衛看到熟悉的黑頭車便趕緊上前,她下車往內走,幾個幹部已經快步往前迎接,裏頭五光十色的燈光四射,中央大舞池裏的男男女女在震耳欲聾的電音舞曲中瘋狂擺動。
很快與客戶談完,連放迅速來到她旁邊,小聲地說了幾句。
“去把靳蕭找過來。”她說。
“是。”
她上了樓中樓,位置剛好可以俯瞰下方的情景,只見連放帶着兩個屬下去了右邊的長沙發前,彎腰對着一名左擁右抱的男人說話。
相音沛收回視線,一旁的助理也低下頭報告公事:“相爺,這件琉璃花樽的報價……”
幾分鐘后,連放來到她眼前,面有難色:“相爺,靳二少喝醉了,我們怎麼請都不願意上來。”
相音沛瞥了一眼:“他知道是我找他嗎?”
“知道。”
“別受傷就行。”
五個字一出,連放很快就意會,轉頭招來兩個比較壯的保鑣下去。
她的目光回到筆電屏幕上的琉璃花樽,腦中計算着這個寶貝要在什麼時候安排亮相,需要多少藏品去烘托,受邀的客群與價碼……
“匡當!”
一連串玻璃瓶碎裂的聲音傳來,舞台中央的DJ被左前方的陣仗嚇到,擺動的人們也下意識往一旁退了好幾步。
身邊的助理看到樓下的狀況有些不對,低下頭要報告時,就見到相音沛剛好接起一通電話,說著艱澀又快速的英文,助理不敢插話,只能等着。
“謝了保羅,預祝合作順利。”她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Enter鍵。“先不聊了,有事要處理。”
電話一掛,助理張開口要說話時,相音沛就起身下樓,助理跟保鑣只能趕緊跟上,她往中間舞池方向走去,連放見狀就迅速跑步過來,低聲報告:“相爺,靳二少想逃跑。”
相音沛微微蹙眉,冷哼一聲:“逃跑?”
她從容不迫地走到沙發前,居高臨下的看着被保鑣壓在地上的靳蕭,淡淡嘲諷:“這裏的服務不好嗎?讓你這麼快就沒耐心了?”
一旁的夜店經理臉色一白,趕緊辯解:“相爺,咱們對靳二少可說是服侍得無微不至,最好的酒都給他了,還、還給他找了兩個貼心的姑娘……”
相音沛揚起手阻止夜店經理繼續說話,她的目光始終看着地上垂着頭的靳蕭,又道:“外人都知道我偏袒自己人,要是這兒給你不快活了,你可以直說。”
一片鴉雀無聲。
她微瞇起眼,往前靠了一步:“靳蕭,我沒多少耐心。”
話說完,就見到地上的人稍稍抬頭,卻還是看不清楚臉,肩膀有些顫抖。
這樣的反應,讓相音沛感覺不太對,應該說從剛剛到現在,整件事都有點奇怪。
她所知道的靳蕭,雖然說話莽撞狂妄,可是腦子還是清楚的,如果真的不想見自己,也應該不會搞到這副人盡皆知的模樣,最多就是配合著被壓上來,對自己冷嘲熱諷幾句。
但地上跪着的這人,感覺是真想逃跑,否則連放絕不可能這麼強硬動手。
相音沛緩緩蹲下,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提,眼角的嫣紅小點依舊,昏暗光線下,乍看之下像靳蕭,卻又有些不太一樣……
那雙眼睛。
“你是司宇?”她語氣驟然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