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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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怎麼找?
岳凌兮靜立片刻,忽然挽起裙角朝斜對角而去,步履極輕,左挪右閃的就像個兔子,待穿過地上的書陣之後她信手翻開一本倒扣在地上的書,扉頁那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霎時映亮了她的眼眸。
直接找最厚的果然沒錯!
她左右環顧,把剩下兩卷也一併找了出來,然後捧着下樓了。
“老闆,這三本辭典一共多少錢?”
聽到她這半生不熟的楚國口音老頭頓時抬起頭來,先是眯着眼看了看她懷裏抱的書,又打量了她一陣,隨後捋着鬍鬚笑開了:“小姑娘可以嘛,這麼沉的東西都自個兒弄下來了,回去一定要好好學啊!這樣,老夫就算你便宜點兒,一百二十文吧!”
岳凌兮騰出一隻手從兜里把錢掏出來,放在桌子上就要走,老頭又連忙叫住她:“哎,小姑娘等等,再送你本小玩意回去看着玩!”
說完,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就飛到了辭典上面,因是倒蓋着的,岳凌兮也沒瞧見究竟是什麼,禮貌地向老頭道過謝就離開了。
回去時走的還是原路,剛好太陽被雲朵遮住,空蕩蕩的石板路都覆上了一層薄翳,先前躲在屋子裏的人們都一股腦地鑽出來了,跑到街邊的鋪子裏買冰果兒吃。
樂凌兮抱着那幾本死沉的書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只想趕緊回去解放雙手,好不容易到了客棧門口,她準備歇一會兒再爬樓,剛把書放在地上街道那頭就徐徐行來一批人,凝眸細看之下,她忽然微微一僵。
“你聽說了么,這就是前陣子刑部的裴大人辦下的那個貪官,後頭跟着的都是與他蛇鼠一窩的官員和姦商呢!”
“當真?看這樣子是要流放去關外啊,搜颳了那麼多老百姓的血汗錢,這種下場算是便宜他們了!”
兩名儒生說話的空檔那群人已經走到了面前,只見二十幾名身形魁梧的差役圍攏在囚犯身旁,一手挽着鐵鐐一手攥着鞭子,浩浩蕩蕩地穿過人群向驛站走去,但凡囚犯走得慢了點就是響亮的一鞭,慘叫聲聲入耳,鮮血沿途滴落,圍觀的百姓見着此情此景都有些惶然,籃子裏的菜葉和雞蛋都忘了要扔。
岳凌兮從嘈雜的聲音中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退向一旁,誰知不小心被腳下的書絆倒,手肘磕在地上,衣袖劃出個大口子,甚是狼狽,她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勢,三兩下就拾起東西跑進了客棧。
一路狂奔上二樓,直到站定在廂房門口她才發覺自己的失態。
不該這樣的,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她調整着呼吸,待平靜下來才覺得手肘一陣火辣辣地痛,她抱着書看不到傷口,估摸着是蹭破皮了,也沒太在意,隨後就推開了房門。
房內拉着帘子,光線有些晦暗,楚襄闔眼躺在榻上似乎睡得正熟,岳凌兮悄悄地走進去將那幾本書放在茶几上,然後扭過胳膊看了看,這才發現衣袖被劃破了,她皺起秀眉,旋即輕手輕腳地往柜子那邊走去。
得趕快換件衣裳,不然教人看見了只怕要鬧笑話。
她如此想着,隨後就拉開了櫃門,還沒取出自己的包袱,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回來了?”
岳凌兮猛地一驚,肩膀撞上了櫃門,發出極大的響聲。
“怎麼了?”
楚襄掀帳起身,俊目中依稀還有幾分困意,卻在看見岳凌兮衣袖上的血跡之後驀然一凜,她無處可藏,只得看着那抹英挺的身影越來越近,似山嶽般籠罩而來,大掌向前一探,輕輕鬆鬆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這是怎麼回事?”
“……在樓下摔了一跤。”
楚襄低眸看了她半晌,忽然鬆開了手,逕自往門口走去,“去那邊坐好。”
岳凌兮默默地挪到茶几旁坐下,看他開門喚來了影衛,不知說了些什麼,沒過多久影衛就提了個葯匣子來,他轉身回到房間打開,把裏面的藥酒和繃帶拿出來,然後朝她伸出了手。她愣愣地把手放上去,只聽嘶啦一聲,水袖瞬間被撕成碎布,只剩一截光溜溜的藕臂露在外頭。
“其實補一補還能穿的。”
這件衣裳是她花了大價錢買的,落水的時候都沒弄破,他說撕就給撕了,實在讓她肉痛。
楚襄低着頭給她抹葯,光聽這語氣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你在西夷買的那些衣裳壓根就不是現在楚國女子愛穿的款式,好在這邊異族人本來就多,所以穿得另類一點也不顯眼,等到了王都你看有沒有人笑話你。”
“哦……”她低低應了一聲,睜着清澈的眸子問道,“那您之前為何一直沒提?”
楚襄一噎,半天沒吭聲。
岳凌兮彷彿沒察覺到氣氛微妙地變了一下,仍自顧自地說著:“不過您貴為王爺,應當閱女無數,我相信您的審美。”
這下楚襄連手裏的動作都停了,抬起頭來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額角隱隱抽動,“在你眼裏,楚國的王爺都是入關走後門、閱女如過江之鯽的人?”
“楚國的王爺不是只有您一個么?”
楚襄再度噎住。
他怎麼總被她給繞進去?
想是這樣想,可一接觸到她那柔軟且帶着几絲茫然的目光,他心裏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彷彿某個角落塌陷了一塊,平時的冷靜自持全跟着消失了,然而真惱也惱不起來,反倒是莫名地想笑。
是了,她說什麼話都是一個調調,上午在人潮洶湧的客棧門口也是這般直截了當地問他為什麼不能住一間房,他也不知中了什麼邪,竟沒告訴她楚國不像西夷以群為居,孤男寡女應當保持距離。
在這世上,他還是第一次與人這樣相處。
岳凌兮見他久久不語,於是自己剪下一塊紗布貼在手肘內側,再要去拿繃帶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覆了上來,乾脆利落地纏了三圈,然後打上活結,她試着動了一下,不緊不松剛剛好,隨後,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又飄進了耳朵里。
“去裏頭把衣裳換了。”
岳凌兮從善如流地去了。
包袱里還有兩套衣裳,天藍色的煙水裙是陸明蕊所贈,雪色的露水百合裙是路過薄城的時候楚襄讓人去置辦的,岳凌兮沒有猶豫,就着內室昏暗的光線把那套雪色的挑出來穿好了。
他選的總出不了錯。
穿戴整齊出來之後,她發現楚襄正一臉異色地翻着她買回來的東西,湊近一看,原來是老闆送的那本小冊子。
“這話本也是你買的?”
“話本?”岳凌兮眼底閃動着疑問,卻搖了搖頭,“送的。”
楚襄一愣,旋即啞然失笑,把她拉到旁邊坐下,又將那冊子的扉頁抖出來給她看,不想竟是三本書寬的彩畫,畫中一男一女皆盛裝打扮,以極親密的姿態依偎着,眼波流轉間儘是道不完的眷眷濃情。
她剎那間明白了,話本就是講男男女女的愛情故事的。
楚襄又翻回去,指着封皮上的四個大字問道:“我教過你的,怎麼讀?”
岳凌兮拈起來從上看到下,逐一念道:“風流……天子?”
剛說完她的舌頭就僵住了,手指也微微發麻,差點把書抖落到地上去——誰膽子這麼大,竟敢胡亂編排皇帝?
“他們……他們怎敢對陛下如此不敬?”
楚襄輕笑道:“天高皇帝遠,有什麼不敢的?他們就指着王都這些花街柳巷的傳聞編故事賺錢,今兒送了你一本都是大方的。”
“早知是這個我才不會要。”
岳凌兮擰着眉頭把那本書推到了最遠處,似乎頗為不喜,楚襄見狀索性揮袖將其掃入竹簍,然後扳回她的身子道:“你倒是氣性大。”
“他分明是看我買辭典知我習字不全,才敢把這種不敢明面上售賣的東西塞給我,可我們是要進京的,若是您今天沒注意把這東西也夾帶回去了,教人看見了豈不麻煩?”
原來是怕他惹禍上身。
楚襄心中湧現几絲暖意,只道了聲不會就拉着她起身,把她往床榻那邊推,“在外頭野了半天又跌傷了手,去睡會兒。”
岳凌兮與他相處月余,知他說話帶了動作便是不容置喙,況且她也真的有些累了,就聽話地扯下帳子縮進床里去了。枕上留有餘香,似乎是松針與木犀的味道,甚是清爽好聞,她不知不覺就垂下了眼睫。
聽見平穩的呼吸聲楚襄就知道她已睡着,面上笑意驟斂,回身走到房外,流胤顯已在那兒等候多時。
“剛才樓下發生了什麼事?”
“回爺,卑職已經問過了,就是岳姑娘在回來的時候碰着了押送犯人的隊伍,閃避不及摔了一跤,其他的沒什麼。”
“眼裏的慌張總是騙不了人的。”楚襄眸光一剔,寒意凜人,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
流胤埋着頭猜測道:“興許是被鞭打犯人的差役嚇到了吧。”
本來虐囚就屬於濫用私刑,理當嚴格處理,但此時楚襄的思維卻停在了某一點上,微光劃過的那一瞬間,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
在軍營時他偶然間看到過她腿上的疤,從紋理和角度來看分明就是鞭傷,難不成也是差役造成的?
她不是難民,是罪眷。
這個認知讓楚襄頗為驚訝,他深知會被刺上這種圖案的人多半都被判了流放關外,北地苦寒,長年風雪交加,有的人在路上就凍死了,有的出關之後被匪徒綁回去做了奴隸,極少數幸運的人活着到達了周邊各國,但都因為是異族而遭到歧視。岳凌兮看起來年紀並不大,按時間推算,她獲罪時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楚襄很難想像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過一個孩子是不會犯下滔天罪行的,她當時應該是被族中之人所牽連才落得漂泊異鄉,如果刑法改革得早一些或許不會是今天這樣,罷了,木已成舟,多想無益。
不過話說回來,她如今只怕沒有族人在世了,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混在難民的隊伍里,費盡心思想要回到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