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番外一 少年佐助之煩惱(4)
鼬注意到他們了——佐助意識到這一點。
在他用寫輪眼凝視這場戰鬥的時候,他確定對上了鼬的眼神。
他這個哥哥就是這樣,就算踩在死亡的懸崖邊,也一定不會忘記分一隻眼睛出來注意周圍的動靜。
茨木!
姐姐響亮地喊出一個短句子,應該是那個男人的名字——是那個男人的名字,佐助看見他回了頭。
她的聲音遠遠傳入煙塵的中心,像一條無形的繩索一抖,讓白頭髮的陌生男人停滯在原地,只顧看向她的方向。
激烈的戰鬥中,分神是很要命的事,但鼬放過了這個攻擊的機會。
實際上,鼬也看了過來。
佐助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這場讓他看得險些入迷的戰鬥,雙方卻都未盡全力。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做了幾個微小的發力動作,暗自思忖自己的實力還差多遠。
陽光直曬下來,連地面都晃眼。
他的影子,姐姐的影子,父母的影子,然後倏然又加入兩個新的影子。
剛剛還在那頭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個人,現在已經來到他們面前。
佐助謹慎地打量那個陌生人:白色的頭髮(亂七八糟,像老頭子,令人想起自來也,莫非也是個好色老頭?),高大的身材(難怪沒有鼬靈敏,而且據說長得太高的人腦子都不大靈光),相貌——勉強能看,但是沖姐姐傻笑是怎麼回事?果然腦子不夠靈光嗎?
陌生的男人竟然還叫嚷,說:“明月,你等一下,我先把這個不自量力的人類解決掉,很快就好……”
“解決什麼解決?茨木你這個傻子!”姐姐沒好氣道,“這是我弟弟!還有這邊的是我父母和幼弟!”
姐姐打了男人一下,臉上卻在笑,眼神流連在他身上,連抱怨也是親昵的。
佐助看着他們。
如果說他剛剛的抵觸,還只是每個人對於新加入圈子的外來者都會有的那種挑剔,是扁平的、模糊的、普普通通的排斥,那麼在此刻,他真正感覺不舒服起來。
——明明他們才是家人,然而看上去,和姐姐最親密的人卻是那個傻不愣登的陌生人。
在佐助沉默的時候,姐姐已經在和鼬說話了。
她快活極了,笑着擁抱鼬,跟他解釋緣由,為此還惹來白髮男人的不滿。
儘管姐姐一眼就讓他咽回抱怨,但眼神來回、似笑似嗔,他們之間那種無形的親密羈絆反而更明顯。
佐助悄悄觀察鼬的神情。
他的哥哥年齡越長,表露出的情緒波動就越少,至少佐助常常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麼。
他好像的確有一閃而逝的詫異不解,但隨後就固定在了他慣有的鎮定自若上:微笑、禮貌用語、無傷大雅的疏離與冷淡。
然後,鼬的目光轉向他。
佐助先開口:“哥哥。
”
“你也來了啊,佐助。
”
鼬對他露出的笑容是真心的。
但是,他笑容背後的不悅更加真心。
鼬非常生氣。
佐助忽然意識到這一點,對於姐姐的男朋友,鼬遠比他生氣得多。
只不過他不想讓姐姐看出來,才裝作若無其事。
“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再把事情說清楚。
”父親發話了,“明月,帶我們去你的地方。
”
姐姐挽着白髮男人走在前面,右邊是母親和父親,佐助在後面,鼬在他身側。
他們兩個人都盯着姐姐和那個男人的背影。
佐助刻意放慢腳步。
鼬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只和他保持了同樣的速度。
“鼬……哥哥……”
“想直接叫名字的話,也沒關係。
”
鼬以一種瞭然的目光注視着他。
他們此時正走進一片樹蔭,強烈的光線從鼬身上褪去,還原了他雙眼中本該有的幽黑冷清,因此那種瞭然顯得更清晰和銳利,似乎一眼看穿佐助心底在想什麼。
鼬就是有這種能力——讓人不舒服的洞察力,哪怕他對待佐助的態度始終溫和。
佐助又想起鼬曾說過的話:優秀使人孤獨。
他避開了這個問題,直接問:“你在生氣嗎?”
“‘生氣’?我可沒有生氣的理由。
”
“這句話聽上去陰陽怪氣的,可不像你說出來的。
”
“是嗎。
”
鼬神情淡淡的。
他的目光重新看向前方,悄然皺眉,像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不得不反覆思慮。
佐助哼笑一聲。
說一句卑鄙的實話,他必須承認,鼬也會為難,這件事讓他有點高興,連帶看姐姐身邊的白頭髮都順眼一些。
“你再生氣也沒用,那是姐姐自己的選擇。
”他有些惡劣地說,“剛才姐姐先叫出來的,是那個男人的名字。
”
有幾秒鐘,鼬繃緊神情,眼眸沉如風暴前漆黑的海面。
但他很快笑了笑。
“說得沒錯,我也無意阻攔姐姐的喜好。
”他鎮定自若,還拍拍佐助的肩,“不過,佐助,你就對這件事全然接受嗎?還是說,只是覺得會讓我不快,才故意挑釁?”
方才繚繞他眉宇間的凝重和優思已然隱去,唯餘一片雲淡風輕。
“賭氣的行為啊,佐助。
”鼬輕飄飄地說,“真像小孩子一樣。
”
遠離短冊街,也遠離密集的人類建築。
散碎的田野里綴幾棟房子,再沿着小路繞進樹林,空氣悄然轉涼,充盈着熟悉的草木氣息。
佐助深呼吸,竭力將胸腔中的怒氣置換成自然平靜的幽涼,這樣他才能裝出和鼬相同的篤定,看着他,說:“鼬,那你就以為姐姐真的看不出來嗎?你覺得姐姐會怎麼想?”
其實佐助並不了解姐姐。
他們相差九歲,彼此都未曾實際參與對方最重要的成長階段。
但是佐助擁有某種直覺,令他能夠準確擊中鼬最在意的事。
“姐姐!”佐助揚聲叫道。
前面的幾人都看過來,姐姐當然也停下腳步,回過一側清麗的笑顏。
“怎麼了?”她神情有些淘氣,更顯得無憂無慮,“剛剛就想問了,你們倆在後面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佐助用餘光看到鼬微微變色的臉,甚至還有暗含一絲警告的眼神。
佐助不為來自兄長的敵意——他覺得這的的確確是“敵意”——而難過,正相反,他心臟為此激動得砰砰跳,鼓動着血液也興奮流轉。
他終於感到,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哪怕只是一點點,哪怕只是個開頭。
敵意——是一種面對平等的對手時才會出現的情緒。
一個成年人會對三歲小孩冒出敵意嗎?他只會拿塊糖逗那孩子,無論對方再如何苦惱,也只會溫柔而且耐心地笑着。
有生以來第一次,佐助感到他掌握了對鼬的主動權。
他笑了——優勝在握者才會有的那種氣定神閑的笑容。
“姐姐——”
他甚至故意把聲音拖長一些,好讓時間流逝得更慢,而他的餘光一直關注着鼬。
但是,他的哥哥已經收拾好了方才的猝不及防,重新成了一道無波無瀾的深淵。
佐助無趣地撇了下嘴,心中那抹得意淡去,然而他確信,自己已找到正確的方向。
“佐助?”姐姐疑惑地出聲。
佐助連忙笑了一下。
他不是個擅長使用微笑來搪塞場面的人,更直白地說,他不是個擅長笑的人。
不過對姐姐微笑倒是不難。
“姐姐,”他自己都驚訝於語氣里的乖巧,“我們還要走多久?”
不知道鼬是否暗自舒了口氣……佐助在觀察,但所見到的依舊只是深淵表面。
姐姐“哦”了一聲,嘻嘻笑問他難道走累了嗎,要不要她來背,或者讓姐夫來背也是可以的。
此言一出,白頭髮眉眼一動,正想說什麼,就被姐姐面不改色地踩了一腳。
高高大大的男人,居然露出小孩兒一樣委屈的神情,又不敢反抗姐姐,只朝佐助瞪來一眼。
佐助毫不客氣地一抬下巴,不屑地想:笨蛋嗎,居然會把姐姐的話當真?況且,誰要你背?
“就快到了。
”姐姐說,“看見那棵竹子了嗎?那就是入口。
嗯,用幻術掩飾了一下。
”
在姐姐身上,發生什麼怪事好像都很正常,哪怕一竿纖竹背後是一大片幽雅的庭院,也不足為奇。
佐助本來站在一塊奇形怪狀的岩石頂上,打量這周圍的環境,卻被父親呵斥沒規矩,讓他下來跟大家一起坐。
他在心裏翻個白眼,什麼也沒說,跳下來走到他們的圈子裏。
“老爸還是那麼凶啊。
”
“沒事,姐姐,”佐助故意說,“我習慣了。
”
父親臉頰肌肉一抽,表情像是要發火。
“父親。
”坐在一邊的鼬開口道,“剛才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鼬出現在短冊街自然有他的目的。
實際山,他是來找“三忍”之一的綱手姬,希望這位大人能對木葉當前的局面作出明確表態,支持四代火影的決策,以增加火影一系的籌碼。
那位綱手姬週遊世界,不理村中事務多年,只因生性好賭而常常出沒於繁華之地的賭場。
憑鼬的職位和能力,要找到她的行蹤不難。
而偏巧,手氣常年不好的綱手姬,和另一位技藝不精卻態度蠻橫的賭客起了衝突。
一氣之下,綱手姬對鼬說,只要他把這橫衝直撞的臭男人解決了,她就答應考慮鼬的請求。
自然,那位“蠻橫的賭客”,就是姐姐身邊那傻大個。
“那麼,綱手姬呢?”父親首先問的是這件事,“綱手姬人呢?不是說事情解決了就會出面支持你嗎?”
他雙目緊緊盯着鼬,毫不掩飾心中急切,顯然對此全心關注。
“綱手姬趁亂離開了,看來依舊想保持遠離和中立。
”
“還真是那位的作風。
”父親冷笑一聲,“那麼,鼬,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這個結果不意外。
本來也只是錦上添花的舉動,不成功也沒有影響。
”鼬回應得十分沉着。
看來,對被綱手耍了這件事,對他的計劃和心情都沒有絲毫影響。
“在發現綱手姬離開后,我原本也想撤離,沒想到……”
他淡淡掃了那個男人一眼。
“……稍微出了點意外。
”鼬平靜地作出最後總結。
姐姐目光閃了閃。
“啊哈哈哈哈,其實是我逼他去玩一下的,他以前對……這邊的生活方式,不是很了解。
”她笑得輕快,話語中的含糊之處也是輕快跳過,“不過不打不相識嘛,反正我家親愛的也就是個笨蛋了。
”
“姐姐你真肉麻!”佐助脫口抱怨。
“哈哈哈哈哈大家都是我親愛的嘛,親愛的老爸老媽親愛的弟弟們咯~”
“明月,你又給你弟弟添麻煩。
看起來,真應該讓鼬作為兄長。
”父親雖這麼說,容色卻和緩不少。
佐助甚至懷疑父親是在開玩笑,只是他太不苟言笑,所以沒人意識到。
不過姐姐倒是一直在笑。
“是是,當初不也是這麼約定的嘛。
”她沖鼬眨眨眼,“鼬,我有給你添麻煩嗎?”
哪怕是在充滿野趣的庭院裏,所面對的也只是一張石桌,鼬也端端正正地坐着,和在家、在火影面前一樣端正和嚴肅。
“不。
”他說,“姐姐的事,從來不會是麻煩。
”
說著這樣的話,鼬卻不動聲色地和那個男人對上目光。
他們素昧平生,相信對彼此的初次印象也不大好,但在這一眼之間,他們卻默契地完成了某種確認;這種確認讓那個男人面露厲色,也讓鼬微微皺眉。
之後就是一派和悅。
姐姐拿出來一些茶點,將眼前的場面變成一個茶會,而母親完全能將桌邊的每一個人照顧得妥妥帖帖,哪怕是姐姐身邊那個白頭髮,對待母親時也會更禮貌些。
父親仍不時詢問鼬一些工作上的事,有些問題鼬會回答,有些不會。
每當氣氛有點僵硬時,姐姐就會嘻嘻哈哈地把事情圓過去,於是其樂融融的氛圍得以持續下去。
佐助第一次有意識地觀察姐姐的言行,也終於發現,對這個關於沉默和威嚴的家庭來說,姐姐的存在多麼重要。
他記憶里還留存著兒時的溫馨場景,可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那是因為自己年幼,而幼兒總是擁有更多肆無忌憚的快樂。
現在看來,其實真正的區別只有一個:姐姐在,或者姐姐不在。
忽然之間,佐助自認明白了鼬的想法。
如果姐姐能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就好了。
就算每個人都會有離開家庭的那一天,可姐姐離開這個家的時間也未免……太早了。
果然,所謂的“戀愛”其實就是“選擇”,進而帶來漸行漸遠和離別嗎?佐助模模糊糊地想到鳴人,想到櫻,想到自己的煩惱和隱藏於心的感慨——如果大家能一直保持原來單純的關係就好了,這樣就誰都不會遠離,更不會失去。
原來鼬也會有這樣的想法啊。
懷着這隱秘的快樂,佐助對哥哥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鼬看看他,什麼也沒說,只給他喝空的水杯里又注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父母決定晚上留宿姐姐這裏,佐助和鼬也一起。
晚飯後就不見了那個白頭髮男人的蹤影,姐姐神情自若,看來是知情的。
她還抱着母親手臂撒嬌,說要跟媽媽一起睡,反而母親羞澀起來,說她都是大孩子了,怎麼還要耍無賴。
鼬也看見了這一幕,並為之微笑。
這個微笑很清爽,和白日裏的疏離完全不是一回事。
佐助自小看多女孩兒愛嬌的模樣,對此很不感冒,就算眼前嬌聲嬌氣的是姐姐,他也表示不屑。
自立剛強獨當一面,這可是男人的驕傲。
“喂,哥哥,”佐助小聲尋求哥哥的意見,“母親不會答應姐姐吧?這也太幼稚了。
就算母親答應了,父親也肯定不會同意的。
”
鼬唇邊的弧度擴大。
“不,我正好持相反的意見。
”他語氣里透出細微的愉悅,“姐姐想讓父親和母親答應的事,還沒有過不成功的。
”
話音方落,母親果然吐出允諾之語,捂臉笑着,說真是讓人招架不住的孩子。
而父親竟也沒有表示反對。
佐助瞪着這一幕,又是困惑,又是覺得自己在洞察力方面被鼬給比了下去,不由又自己對自己不滿起來。
果然不論何時都不能鬆懈!想成為鼬的對手,就要時刻努力。
“我去修鍊了。
”佐助說。
“現在?可是……”母親露出吃驚的神色。
“讓他去。
”父親倒很滿意,難得誇讚一句,“不錯,佐助,還算懂點事。
”
對他,就算是表揚之詞,父親也總能說得讓他不痛快。
佐助低低頭,算是行過禮,顧自往山裡去了。
山不高,森林卻生機盎然,還有小的幾處瀑布,匯合出的河流明澈見底,淺淺流開,河底鋪的鵝卵石光潤可鑒。
春天的樹還殘存冬天的蕭瑟,常綠的顏色還灰着,落葉的才發出一點新芽。
佐助練習得累了,跳到樹頂,透過綴滿葉芽的細枝看月亮。
小小一個圓月掛在天上,明亮得起了一層光圈,也將山林照得銀亮。
四下寂寂,不遠處的瀑布落出不絕的水聲。
月夜山林,清寂如水,滌去塵世煩憂。
正當佐助想要回去的時候,他聽到了說話聲。
在靠近瀑布那一邊,很輕,但那的確是鼬的聲音。
佐助下意識屏住呼吸,小心地隱藏起自己的氣息,只耳朵專註於風的流動。
不能靠得太近,不能動,不然會被發現。
鼬的聲音隨風傳來。
“姐姐,那個男人不是善類。
他身上的血腥氣,是我見過的最濃郁的一個。
”
“唔,這個我倒是不否認……”
“今晚那個男人做什麼去了?”
姐姐沉默了片刻。
“茨木追求力量,而不擅長和別人相處。
”她語氣平穩,“今晚的話,他應該是去尋求挑戰了。
”
鼬好像嘆了口氣。
佐助完全能解讀這背後的含義,那是:不出所料,果然如此。
“姐姐,那個男人不是什麼值得信賴的人。
”鼬說,“分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