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見過顧玉環的人就沒有人說她不好看過,她生的眉眼如畫,不似妖艷,卻叫人難以移開目光,陳玄朗突然想起一句話來。
越是顏色鮮艷的蛇,毒性便越大,不知道這個表妹是屬於哪一種。
陳玄朗比她高了許多,她暗自在心裏比了比,她大概只能到陳玄朗的胸膛的位置,此刻她仰着一張精緻的小臉,目光和他對視,縮在衣袖中的小手緊張地捏做了一團。
少女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又是想靠近,卻又是害怕。陳玄朗想到四姑母身邊的遠哥兒,莫非他這般嚇人不成?
不見陳玄朗回答,顧玉環一顆心被提了起來,陳玄朗那般的人物,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見過?她自報了閨名莫不是將她當作那不要臉皮的女子了?她不過是怕陳玄朗不認識她罷了,她下意識咬了咬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嗯。”女孩兒就像是闖進鬧市的小鹿,局促不安的模樣很是可愛,陳玄朗淡淡應了一聲,將顧玉環來找他的事兒也猜的七七八八了,那眼神看他帶着幾分害怕,絕不是愛慕,那也就是為了她兄長的那事兒了。
顧家在廣陵還是有幾分名氣的,即便是如今有些落敗了。顧雲旗和周家少爺打架的事兒早早地就在城裏傳開了,說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不久便成了城裏頭一件茶餘飯後的笑料了,如今大夥也都等着看戲了。
“今日請來表哥,實則唐突……”說罷她咬了下唇。
請?這也是請來?只怕即便他不願意過來,這姑娘就要親自出來攔他了。
“但是我也是沒有法子,所以才來求求表哥。”她揪着衣角,放低了聲音。
“你覺得我會答應?”他看她一眼。
顧玉環心裏驀地一緊,咬着下唇的力道加重了些,臉色漸漸發白,但她還是扯着嘴角笑了笑,對陳玄朗福了福身子,“天色漸晚,表哥注意些路滑,便不叨擾表哥了。”
說完,她轉過身便往亭子外走,外頭風大的厲害,她儘管披着厚實的披風,但是那寒風還是涌了進來,她只覺得一陣透心涼,鼻子微微發酸,是啊,陳玄朗是何人?看着自己的恩師死在自己面前都無動於衷,日後是皇上身邊的寵臣,在他眼裏,她又算得了什麼——顧家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寶珠見自家小姐失魂落魄地過來,不再和那元寶鬥嘴,連忙追了上去。
這頭元寶見這小丫鬟跟着自己的主子走了,也轉身去找自己家主子。
“大人,馬車已經備好了。”元寶說道。
陳玄朗應了一聲,走了幾步之後又停了下來,說道:“同晉容定親的是顧家長房的嫡女罷?”
元寶沒弄明白大人為何問這話,但是他是知道的,這廣陵城裏都傳開了,這顧家那位傳聞生的國色天香的嫡出小姐和黃尚書那個多病的嫡次子定了親,先前在顧家老太太那兒也見到了以為顧家小姐,但是放在方才這位表小姐身上,那容貌差的可不是零星半點兒,他答道:“是了。”這位表小姐生的當真是好看,他不免都覺得有幾分可惜了,又說道:“聽聞這位表小姐在顧家過得並不好。”說完他又覺得自己多嘴了,連忙用餘光去看大人,發現大人也並未在意,才鬆了口氣。
陳顧兩家雖是姻親,但是自陳氏死後兩家來往便少了,再加上顧承芳對兩個嫡齣子女那副樣子,讓陳家也更加不滿,陳玄朗進顧府的次數也不多,以往他是陳家最不起眼的庶子,誰會在意他?這回他本也只打算替老師拜訪顧承芳的,哪知道一回來顧雲旗就鬧出了那事兒?再加上祖父祖母在他耳邊隱晦地提起,他也根本沒想插手這事兒的。
如今么,他又改變主意了。
***
第二日清早,顧家的馬車在府外等着幾位少爺,這人還沒來齊,倒是等來了另一輛馬車。
是一輛普通的藍布簾馬車,除了馬車前兩個角掛着普普通通地穗子之外便再無其他飾物了。車夫“吁”了一聲,那馬兒踏了幾下蹄子,便停了下來,一邊走出一個小廝打扮的人,然後走到眾位顧家少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請安,眾位少爺才知道,原來這人是陳家的人,那那馬車裏的人是?
顧雲旗正走到門口,身邊的書童給他提着書箱子,身後跟着的便是他的庶弟——元姨娘所出的顧雲義。
他的臉上還有傷,青一塊紫一塊地,不知是塗了什麼藥水,叫他看起來有幾分搞笑,他出來一眼便看見了元寶,知道那人是昨日表哥帶過來的小廝。
“表少爺,我家大人有請。”元寶上前行禮,然後做了個請的姿勢。
元寶是跟着陳玄朗在京城的,管陳玄朗一直稱的是大人。
大人?顧雲義聽到了聲音,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那輛普普通通的馬車,稱顧雲旗為表少爺,那應當是陳家的人,能被稱為大人的人——那只有從京城回來的陳玄朗了。
他看着自己的長兄上了那輛看似普通的馬車,目光落在那始終沒有被掀起的車簾,不知那車裏的是個如何的人物。
顧雲旗今年虛歲十八,此刻坐在馬車裏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馬車裏的人正閉目養神,自他進來后就沒睜開過眼睛,兒時他是見過這位表哥的,表哥自小沒了母親,母親很疼他,他也有了幾分印象,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慢慢和眼前這個高大沉靜的男子重合在了一起,總覺得有幾分不真實,近年來他聽到的關於陳玄朗的消息不少,少年中舉,今年不過二十一歲,便已經是翰林院侍講學士了,不知何人才能達到他這般的高度。
“你今年十八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顧雲旗一跳,他立馬緊繃著身子坐正了,在父親面前他都沒這般緊張過,這個表哥,無形之中便讓他多了幾分敬意,也可以說是敬佩,都是讀書之人,人家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便是廣陵傳開了的才俊了,而他呢……
“是,虛歲十八。”他飛快地答道。
陳玄朗半垂着眸子,一隻手搭在膝上,食指輕輕敲擊着,不知思索着什麼事。
“昨日還未問你,和周家少爺是因何爭執的。”他又說道。
顧雲旗一愣,微微將頭別到了另一邊,“不是什麼大事。”在別人眼裏,不過是小事而已,況且這事說出來也丟人。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那你可有想過顧家?”他反問。
顧家?他在顧家想到的人,除了妹妹,只有母親和遠哥兒了,他是顧家的嫡長子,但是那裏像是嫡長子了?
“你如今年紀小,但你也應當知道,你才是顧家的嫡長子。”換而言之,你才是顧家名正言順要繼承家業的人。
陳玄朗看着少年,顧雲旗占嫡占長,即便顧乘芳再不將這個兒子放在心上,那他也還是正兒八經地顧家大少爺,只要他爭氣些,那些庶出的哪裏會鬧出什麼么蛾子來?至於周家么,他嘴角勾上一絲嘲弄的笑,周家不過是仗着一位貴人罷了,皇上身邊的美人數不勝數,那周貴人不過是後宮佳麗三千中的其中一個罷了,即便乘了些寵又如何,這周家到底比不得京城裏的高門大戶,對於皇上來說,根本起不到什麼太大的作用,倒是這周家絲毫不為宮裏頭的周貴人考慮,到時這事鬧了出去,周家人在廣陵藉著周貴人的身份胡作非為,不知怎麼收場。
馬車一路走的十分平穩,只聽得見馬兒的馬蹄踏地和脖子上的鈴鐺作響的聲音。很快,馬車便停了下來,元寶在外恭恭敬敬地說了一聲“大人,到了”。
顧雲旗這才清明了些,立馬起身道謝,“多謝表哥。”說罷,便撩了帘子下車,在外頭侯着的元寶極有眼色地扶了一把。
他這番正想道謝,轉頭邊看見陳玄朗竟然也。下了馬車了,不由得有些驚訝了,表哥今日來顧府接他,不過是為了告訴顧家的人,他和妹妹身後還有陳家,他們即便再不受寵,那也是正兒八經地嫡出。不過,表哥下車做什麼?
張家族學修在張府後面的衚衕里,與張府只隔了半盞茶的功夫,因為這張家這回出了個張舉人,所以這來張家族學的人那是多的不可勝數了。
“敢問閣下可是陳大人?”外頭一做書童模樣的少年立馬跑過來問。
元寶點了點頭。
“小的竹生,是馮先生的書童,先生差奴才給大人引路,請大人隨小的來。”叫竹生的書童畢恭畢敬。
表哥和書院裏的先生相識?他怎麼沒聽說過?
“許久不見馮老先生了,不知先生如今身子可還好?”
“多謝大人記掛先生,先生如今身子硬朗,不過倒了變天的時候便犯老毛病了。”小廝如實答道,然後將陳玄朗往裏面引。
“雲旗,隨我一道過去拜見馮老先生。”
周邊的人對陳玄朗的。身份起先是懷疑的,這馮先生身邊的竹生都管這人叫“大人”,態度還這般恭敬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再見陳玄朗要顧雲旗跟着一道去見馮先生,便有人知道了,這不是陳家哪個出息了的庶子么?不過有人不知道,四處打聽着。
顧雲旗吩咐了自己的兩個書童之後,才跟着陳玄朗走,此時顧家其他的幾位少爺也到了,最下下馬車的人便是顧雲義,他穿着身水藍色綉雲錦的錦緞直綴,外頭披着件兒狐毛斗篷,站在一眾顧家少爺里,他是最傑出的一個,不論是樣貌還是才學。他遺傳到了元氏的容貌,清俊中帶着幾分秀氣。
“這不是你那個長兄么?”有人見他來了,立馬過去問,“那邊上的人是誰?聽竹生叫的是大人,怎麼沒聽說過?”
“陳家的三少爺。”他收回了視線。
陳家的三少爺?那不是……在場的人也都明白了過來,這陳家的三少爺只有一位,而且在京城裏做官。
“那也是你表哥呀。”有心人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你那個兄長,真是個傻的。”
呵呵——
顧雲義看着已經消失的人影,他這個兄長么,確實算不得聰慧,若非他生為嫡子,又是如何的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