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晚間用過膳之後,顧玉環便聽着寶靈回話。
顧承芳下了衙門便帶着小陳氏去周家賠禮道歉了,又備上了許多禮。
顧玉環聽得只冷笑,這就是她父親,不來問到底是誰的錯,便怕得罪別人,也不管自己的孩子傷勢如何。她早就失望了,從未對顧承芳報過什麼希望,就像當日她去求顧承芳的時候,她想着自己也是他的女兒,他怎麼就捨得讓她嫁去黃家呢?從那時起,她才知道自己真正的錯了,在顧承芳的眼裏,只有元姨娘的孩子才是他的孩子罷。
寶靈一邊說一邊看小姐的臉色,見小姐的面色淡然,心裏更不是滋味。
“小姐,先前四小姐過來了,沒見着小姐又走了。”寶靈說起另外一樁子事兒來,先前小姐去了大少爺那兒,四小姐便過來尋小姐了,也未說什麼事,知道小姐不在後,又臭着一張臉走了。
四姐姐?只怕又是來同她數落顧玉盈的,顧玉嬌慣來和長房的幾個姑娘不對付,這回顧玉盈定了門好親事,顧玉嬌心裏更是不平衡,但是和顧玉環一對比,她又是好了許許多多,這才轉了陣營,決定要和顧玉環聯手奚落顧玉盈,她這個四姐姐,也是叫人頭疼。
這顧周兩家的少爺打架,不用多時,便傳了出去,大多數都是看熱鬧。
坐了不一會,便聽外頭打探回來的寶珠說顧承芳回來了,一回來便去元姨娘那兒用膳去了。
“周家那邊是個什麼說法?”
寶珠想了想,答道:“聽太太身邊的綠鶯姐姐說,周家那頭雖然是收了禮,但是也沒說這事能平息,話說要大少爺日後不要出現在周家人面前,老爺這會正在氣頭上,將太太說了一頓,剛進府便被元姨娘派人請了過去了。”
她自然也知道周家不會善罷甘休的,如今周家後頭有位周貴人,也難怪周家人氣焰如此高,不過這周家當真是欺人太甚,叫哥哥不要出現在周家人面前,不就是讓□□后別去張家族學了?真真是過分。
“哼,待會元姨娘又不知道在老爺那兒吹什麼妖風呢!”寶珠哼了幾聲,被寶靈捏了一下才看自家小姐。
小姐皺着彎彎的柳葉眉,不知在想着什麼。
男孩兒打架也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兒,只不過那周家在光陵權勢是大了些,顧承芳臉賣女兒事兒都做的出來,腆着臉皮去賠禮道歉又算得上什麼?哥哥怎麼能從張家族學裏出來?即便父親再怎麼不將哥哥放在心上,但是哥哥終歸是顧家的嫡長子,如今父親這還未應下,要是被元姨娘吹吹枕邊風就不一樣了,元姨娘也是有兒子的人,這身份上已經差了,其他的地方怎麼能讓自己的兒子比哥哥差?
她想着想着便覺得心冷,怎麼辦?她能怎麼辦?哥哥才十七歲,日後的前途不可估量,若是就在此斷了,如何對得起去了的母親?
她閉着眼睛,突然想到一個人,想到他身穿緋紅色官服,頓時心跳如雷。
去求陳玄朗?她的手蜷縮在一起,微微發抖,去求他,他會幫忙么?她閉上眼睛看到的都是那時在牢獄之中的場景,黃輝倒在他的腳下,他絲毫不動容,早已看慣了殺伐。
……
顧玉環這頭是徹夜難眠,陳玄朗卻休息的十分好。
顧家大少爺和周家少爺打架的事兒,他昨日便聽說了,不想聽說也難,昨夜他去給老太太老太爺請安的時候,老太太便在他跟前念了好幾回,即便他是傻子也知道老太太這什麼意思。
老太太嫁到陳家來,生了兩兒兩女,女兒一個嫁到了外地,還有個便是嫁去了顧家,老太太心疼自己的女兒,也自然是心疼自己的外孫和外孫女,不然怎麼會將庶女嫁過去做填房,這還不是怕顧承芳娶個續弦后待兩個外孫不好?但是總歸是顧家的孩子,也不好明面上將兩個孩子接過來一直在陳家住的,也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接着過來住個一倆天。
“大人這是?”元寶見陳玄朗早早地起身了,又披上了披風,這分明是要出門的樣子,不由得有些詫異。
“備車,去顧府。”他淡淡道。
陳玄朗到了顧府,先去給老太太請安,在老太太那兒坐了一會兒。
陳玄朗生的高大俊朗,老太太自然也動了些心思,正好外頭傳來嚇人的通報聲,說是四小姐過來請安了。
顧玉嬌穿了件紅色綉蝴蝶的襦裙,外頭罩着一件金線牡丹的長褙子,外頭還披着一件猩紅色的披風,襯得她清秀可人,在沒有府裏頭其他幾個姐妹在的時候,她也確確實實算得上好看的。
“孫女給祖母請安。”她做足了禮儀,聲音細細柔柔地,絲毫不見以往那跋扈囂張的模樣。
她用餘光看了這屋裏的男子一眼,面上便飛上了兩朵紅霞。
“來來,朗哥兒還未見過你四表妹吧?”老太太拉過顧玉嬌的手,便說了起來,“嬌姐兒,這是你陳家的三表哥。”
原來是陳家的三表哥,這還是她頭一回見這位三表哥,她雖然去過陳家,但是卻沒見過這位三表哥,後來這三表哥去了京城裏做官,她更是沒機會見着了,以往只是聽說過,這三表哥可是皇上欽點的探花郎,她只是沒想過,這三表哥是這般俊朗的模樣。
“三表哥好。”她福了福身子,聲音柔軟。
“表妹好。”他也回了禮,才道:“老夫人,這廂便不打擾了,也不知表弟傷的如何。”
“傷的倒是不重……哎……”說到此,老太太嘆了聲氣,換上了一副愁容,“也是旗哥兒不懂事……”
陳玄朗未說什麼,笑了笑便告辭了。
看着陳玄朗高大挺拔的身影,顧玉嬌眼睛都看直了,她以往覺得張家的公子是不可多得青年才俊當真是瞎了眼,明明陳三表哥才是!
“瞧瞧我們嬌姐兒,何時這般溫柔過?”老太太看顧玉嬌這模樣,也自然是知道她那點少女心思,畢竟那陳玄朗是個如何的人,這廣陵啊,不知道多少女兒家對他芳心暗許,才二十齣頭,便已經坐到如此的位置,當真是前途無量,不過,她嬌姐兒配他,確實是差了些。
“祖母!”顧玉嬌紅着臉跺腳,心裏撲通跳得厲害,“這……這三表哥……”怎麼生的如此俊朗?
“你以往是沒見過他。”老太太想了想,以前她是見過的,當時並沒用放在心上,不過是一個庶子中的庶子罷了,況且他父親還是從旁支抱過來的孩子,她更是沒有放在眼裏,只是沒有想到,這幾年一晃,這麼個地位低下的庶子輝煌騰達了。“祖母知道你的心思,不過如今可不同了,這陳玄朗算得上是陳家未來的主子了。”
“祖母……”一聽這話,顧玉嬌便又覺得委屈起來了,五妹妹定了親,而且定的是張家,她可不想嫁的比一個庶女差。
“好了好了,嬌姐兒就是祖母捧在手裏的珠子,祖母有法子。”老太太抱着顧玉嬌安撫道。
也幸虧顧家攀上了黃家這門親事,陳顧兩家本就是姻親,雖然讓陳玄朗娶嬌姐兒是他們高攀了,不過顧家身後可是有了黃家這麼一尊大佛,那黃尚書又是陳玄朗的老師,這事兒還不一定沒譜。
“祖母有什麼法子?”顧玉嬌一聽這話,眼睛立馬亮了起來。
陳玄朗幼年喪母,待他最好的便是陳氏,後頭又是小陳氏,他如何都是敬着小陳氏的,自然是要從小陳氏那兒入手,小陳氏性子和那陳氏一般軟弱,她自然拿捏的好,再者,這陳玄朗不是陳老太爺的親孫子,這本事越大,這陳老太爺就越怕,這陳家就怕被他一手奪了去,自然也不會讓他娶那高門大戶的女兒家。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拍了拍顧玉嬌的手,“你大哥受了傷也不去瞧瞧怎麼行?”
……
顧玉環早早地便得了陳玄朗來顧家的消息了,碰巧今日父親休沐,自然是要將陳玄朗留在府里用飯的。
“小姐,表少爺已經從大少爺那兒出來了,正往太太那兒去。”寶珠飛快地跑了回來。
她緊了緊手,才微微點了點頭。
小姐這是怎麼了?寶珠看了寶靈一眼,怎麼表少爺來了小姐看着如此緊張?小姐又沒見過表少爺幾回,怎麼就突然打聽起表少爺的事兒來了?但是轉念一想,便想到了大少爺,這心裏便也清楚了幾分。
小陳氏是站在院門口等的,直到看到那高大的身影,心裏才鬆了一口氣,連忙迎了上去。
“朗哥兒見過姑母。”
“哪這般多的禮?”小陳氏連忙去拉他的手,而後從背後拉出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來,“還不過來見過你三表哥?”
“三表哥好。”遠哥兒叫了一聲后,便往小陳氏身後躲,時不時探出頭打量這個人是誰。
陳玄朗笑了笑,抬手在遠哥兒頭上撫了撫。
“外頭冷,進去說。”
屋子裏燒了地龍,坐了片刻便有了熱意。
上一回見陳玄朗,都是將近一年之前的事兒了,那時候是母親的壽辰,陳玄朗自京中回來賀壽的,如今看來,小陳氏只覺得他又高了些,又瘦了些。
“在京中過得可還合適?”
正好丫鬟進來奉了茶,陳玄朗端着茶杯,答道:“姑母不必擔心,一切都好。”
“好便好。”小陳氏笑道,看着邊上扯衣角的遠哥兒,想到什麼,便又嘆了聲氣,“想來你也聽說了旗哥兒同周家公子的那事。”
“嗯。”陳玄朗手指微動,“周家是個什麼說法?”
小陳氏嘆氣,面上帶了幾分愁容,想着昨日去周家賠禮道歉時周家夫人那模樣,心裏便泛酸,“歉禮倒是收了,那周家夫人說叫旗哥兒莫出現在周家人面前,那不是叫旗哥兒從張家族學出來么?當真是欺人太甚!旗哥兒今年才多大,哪裏能這樣?”
沒來顧家之前,陳玄朗也將這事知道了個七七八八,那周家在這事兒上做的確實是過分,他捻着手中的茶杯,抬眸便看見遠哥兒睜着圓溜溜地眼睛看着他,他嘴角的笑意還未提上來,遠哥兒便害怕似的縮了回去,他薄唇抿了抿,莫非他生了一副兇相不成?
“你方才也見過旗哥兒了,旗哥兒可有對你說什麼?”小陳氏皺着眉,“那孩子什麼都悶在心裏,也不願說,哪裏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姑母也不必擔心了,旗哥兒是個懂事的。”他安撫道。
“若我不操心,還有誰替旗哥兒環姐兒操心?”說罷,小陳氏眼圈便紅了起來,這些年來,她在顧家受的氣還少?“你姑父那個樣子你也不是不曉得,這眼裏除了元姨娘那對兒女,還有什麼?”
“你大姑母見你如今如此出息,也該是高興的。”
大姑母……
他抬頭,目光落在小陳氏的臉上,她應當是同大姑母生的最像的人了。
“姑母未求你何事,旗哥兒和環姐兒是你大姑母的骨血,大姑母昔日待你多好你是知曉的,姐姐去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們,你只當是為了大姑母把。”說完,小陳氏將頭轉到另一頭,她如今也是沒有辦法,才會拿死去的姐姐來壓陳玄朗。
……
同顧承芳談事從書房裏出來時,他抬頭看了眼天色,已經泛起了青色。
“請問可是陳家的表少爺?”一個穿着粉衣的丫鬟見他出來,忙過來行禮。
“你是?”元寶不解地看着這姑娘,莫非又是愛慕大人的人不成?不過,這不過也是個丫頭而已,難道是她家小姐?
“請表少爺隨奴婢來。”寶珠看了看周圍,確認邊上沒其他人,她才壓低了聲音。
“大人……”
寶珠見這小廝的模樣,心下有些不開心,莫非她還會害表少爺不成?
這天兒往冷了里走,這時不時地還會飄下幾朵雪花來,寶珠走在前方引路,行至一處亭子前,她才停了下來,“表少爺,請。”
“大人!”
陳玄朗搖了搖頭,抬眸看向那亭子,那亭子裏確實有一人,穿着猩紅色的斗篷,嬌小的身子在隨風而起的輕紗間若隱若現。
元寶想要跟上去,被寶珠攔了下來。
“莫非我還會害了表少爺不成?”
“誰知道有沒有按什麼好心。”元寶嗤了一聲,只怕是這丫頭的小姐對大人芳心暗許,先前大人也只見着了一位顧家的小姐,難道是那顧四小姐?
“你你你!”寶珠是個急性子,當即便瞪圓了眼睛。
“這樣的人我家大人見多了。”
什麼叫這樣的人?這不是拐着彎罵小姐,寶珠瞪圓了眼睛,滿是怒意,但是想着寶靈交代的事兒,又不好發作,哼了幾聲將頭轉向了另一頭。
顧玉環緊握的手微微發汗,看着那個身影愈發地近了,即便這人還不是三年後的那人,但她仍舊抑制不住心裏的怕,想到黃家,想到陳玄朗看着黃輝死在自己眼前無動於衷的模樣,她便覺得背脊發寒。
“見過三表哥。”
陳玄朗眉峰微揚,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生的和她母親很像,一樣的杏眼,帶着隱隱地水光,也遺傳了她母親的容貌,確確實實擔得起廣陵第一美人的稱號。她穿着身翠綠色撒面裙,半張凍紅的小臉縮在披風雪白的毛領里,露出了一雙明亮好看的眼睛。
“我很忙。”
顧玉環心一跳,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只覺得這人只需一眼便會將她看穿一般,她垂着眸子,看着披風上的花紋,一會後,才抬起了頭,“三表哥,我是顧玉環。”
少女的聲音帶着該有的柔軟,不甜不膩,就像是柳樹新開的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