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11.第11章

那桶髒水被鍾琳拎去後院。

鍾恆站了會,左右無事可做,索性上樓。

許惟打開空調,橫躺在小沙發上,半眯着眼要睡不睡。她腦子裏零零星星的片段勾雜着,沒多少能用的線索。

有人敲門,篤篤兩聲,穩重緩慢。

許惟睜開眼,賴了幾秒,起身開門。

鍾恆在門外,見她第一眼,視線被她頭頂那小撮翹起的雜毛吸引。

許惟:“有事?”

“頭髮。”他指指。

許惟拿手掌抹了一把,還翹着。

鍾恆手伸過去,將她那縷頭髮捉出來,大掌朝後撫一把,給她弄順溜了。

許惟走回屋裏,坐到床尾。鍾恆在牆邊靠着,許惟指指沙發,說:“坐啊。”

“懶得坐。”

兩人之間隔幾尺距離。

鍾恆問:“去哪逛了?”

許惟:“街上。”

“吃飯了?”

“嗯。”

“吃的什麼?”

“菜餅。”

鍾恆:“夠艱苦樸素的啊。”

“沒鍾少爺您富貴。”

鍾恆看她一眼,笑了聲,“就裝吧。”

許惟沒接他話,起身倒了兩杯水,遞一杯給他。

“找我有事?”她捧着杯子問。

“沒事不能找你?”

“我沒這意思。”許惟笑了笑,“怕你忙,耽誤你時間。”

她又坐下來,低頭吹着杯里熱水。

鍾恆腦子裏轉着鍾琳那句話,瞥了許惟幾眼,似乎在判斷她是不是真有不高興的情緒。

許惟喝了口水,聽見鍾恆說:“林優給我打了電話,問你行程。”

她抬頭:“問我?”

“嗯。”鍾恆說,“想不想去她那兒?”

許惟:“想啊。”

“帶你去?”

“明天吧,今天不想出門了。”

“累了?”

“有點。”

停了下,他又問:“肚子還疼?”

“好多了,沒感覺。”許惟說,“你去吃飯吧,我睡個午覺。”

鍾恆點了頭,提醒:“空調打高點。”

“嗯。”

這個午覺一不小心睡過頭,醒來已經到傍晚,許惟拉開窗帘,外頭那棵柿子樹被風吹得胡亂晃蕩。

許惟洗過臉,往樓下走。

晌午之後,沒新客人入住,客棧很安靜,楊青坐在前台看書。

許惟下樓的腳步聲驚動她。她合上書,站起來。

許惟走過去,“就你一個人?”

“是啊。”楊青笑了笑,“他們都出去了,琳姐去買菜,鍾恆哥帶平安去玩了。”

“他帶平安玩?”

“嗯。”

“平安有這個膽子?”

“你知道啊,其實平安是被拎出去的,肯定又要挨訓了。”

許惟低頭笑了聲,覺得挺神奇,想像不到他訓孩子是什麼樣。

楊青盯着她看。

許惟注意到了,一抬頭,逮個正着,楊青頓時有些尷尬,找話題掩飾:“你吃不吃西瓜?那冰箱裏有。”

許惟說:“不吃。”

話茬沒了,楊青也不知講什麼好,摩挲着手裏的書。

許惟瞥過去,一本《大學英語六級詞彙》,紅色封皮。

原來不是專職在這做事的。

“讀大學了?”許惟問。

楊青嗯了一聲。

“大幾了?”

“下學期大三。”

“你沒到二十吧。”

楊青有點不好意思:“我讀書晚,二十一了。”

許惟說:“還很年輕啊。”

楊青看了看她,“姐姐,你看着也很年輕。”

“是么,那你看我多大?”

楊青說:“最多二十四、五吧,肯定得比鍾恆哥小。”

許惟一笑:“鍾恆幾歲你知道?”

“知道啊,”提到鍾恆,楊青眼神都柔了幾分,“鍾恆哥比我大六歲半。”

算得可真清楚。

“我大他七個月。”

楊青有些驚訝:“真看不出來,你跟鍾恆哥是同學嗎?”

“對。”

“是大學同學?”

“高中。”

談起鍾恆,楊青好奇心旺盛,眼裏露着興奮:“他以前什麼樣子啊。”

“很帥。”

楊青笑:“我猜也是,很多女生追吧。”

“對,很多。”

楊青又說:“他肯定很招人喜歡。”

許惟沒接這話,心道:可不是么,浪起來痞帥,一認真能迷死人的。

楊青還想問,許惟懶得聊了,擺擺手,“我去外頭走走。”

她轉身,剛走兩步,門口跑來個短髮女孩,一邊喘氣一邊喊:“楊青,你還不快去看看,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那女孩拍大腿,急得快結巴:“哎呀,你鍾恆哥掉河裏了!”

“啊?”楊青有點驚訝,倒不擔心,“在哪呢?”

“就前頭那剪水河!有個騎摩托的栽下去了,鍾恆去拉他,也掉下去了,昨天剛下過暴雨,那河可深了。”

她還在說,許惟已經變了臉色,“他怕水!”

楊青一愣,剛回頭,就見許惟跑了出去。

天色擦黑。

剪水橋上擠滿人,岸邊還圍了一圈,熱鬧得很。

有人吼:“拿繩子呀。”

有人指着:在那邊兒,就在那,看見頭了,再游過去點兒!”

還有個女孩兒興奮的聲音:“舅舅加油哇!”

但從遠處聽,只有一團嘈雜人聲,亂糟糟。

人群突然被撥開,一個身影擠到前頭。

“鍾恆!”

這一聲喊得鍾恆一個激靈。他從水裏鑽出頭,一抹眼睛,沒看清人,就聽“撲通”一聲。

圍觀群眾目瞪口呆。

橋上的鐘琳沒料到這一出,倒是沈平安眼睛發亮:“媽,是那漂亮姐姐!”

也不知是哪個好事者吹了聲口哨,咋呼一聲:“小鍾,姑娘來救你咧!”

岸上人鬨笑,議論紛紛,看戲一樣。

許惟嗆了口水,往鍾恆的方向游。

鍾恆很快游過來,在水裏抱住她的腰,划拉幾下到了岸邊。

旁邊人把他們拉上去。

兩人坐在石階上。

鍾琳下了橋跑過來:“哎呀,沒事吧?”

楊青也趕來了,擠過來喊:“鍾恆哥!”

周遭群眾瞅着落湯雞似的兩人,七嘴八舌,他們認得鍾恆,卻不認得許惟,好奇地問:“這女娃誰呀。”

許惟臉龐滴水,喘着氣,有點愣神。她身上的裙子是棉的,泡過水后皺縮着,幾乎短了一截,露出來的長腿白得晃眼。

鍾恆抱起她,從人堆里擠出去:“麻煩讓個路。”

旁邊有個**的小夥子跟上來:“哎,大哥大哥,我摩托車呀,不是幫我弄上來嘛。”

鍾恆頭也不回:“你他媽找別人去。”

楊青愣愣地看着,“琳姐,怎麼回事呀。”

鍾琳笑了一聲:“誰知道呢。”轉頭喊,“平安,回家了!”

沈平安撓了半天腦袋,一瞬間靈光乍現,猛拍自己的小短腿:“就說嘛,我肯定見過她。”

許惟在鍾恆懷裏回過神,拍拍他胸脯,“我自己走吧。”

鍾恆不理,一路把人抱回客棧,催促:“你趕緊洗澡換衣服。”

許惟正在經期,到水裏泡一趟確實難受。她很快回房間沖好澡,收拾完出來,鍾恆正好端着紅糖水上來了。

許惟接過來,坐在沙發上慢慢喝。

鍾恆沒走,站在床邊看她。他還是那身濕衣濕褲,短髮泛着水光。

許惟抬頭,說:“你去換衣服啊。”

“等會去。”

許惟停頓了下,問:“你學會游泳了?”

“嗯。”

“不是怕水么。”

鍾恆沉默了一會,說:“早就不怕了。”

“哦,那挺好。”許惟笑了笑,“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學游泳呢。”

她低頭喝糖水。

那身影卻走近了。

他靠着沙發,聲音低下來:“所以跑去救我?”

許惟手一頓,沒吭聲。

鍾恆站着不動,褲子上的水滴個不停,在地上洇出一條濕印。

這種安靜令人不自在。

過了很久,在許惟喝完糖水時,他又幽幽地來了句:“怕我淹死,是不是?”

看來這事是跳不過去了。

許惟應了一聲:“嗯。”

按鍾恆的尿性,肯定還要接着問。他喜歡佔上風,不愛給人留餘地。

許惟等着,可過了幾秒,只聽見一聲笑。鍾恆低着頭,目光在她臉上繞了繞,難得一見地收了話,拿過她手裏的碗,“等會給你送晚飯。”

客棧提供訂飯服務,做飯的是在附近請的廚子,鍾琳買好菜,廚子做完飯就走。景區食宿都不便宜,客棧的簡餐相對實惠,有些房客樂意訂。

六點多,鍾恆送飯菜上來,臨走前說:“我等下送平安回家,要去城裏,有什麼要帶的?”

“薄……”

“除了薄荷糖。”鍾恆說,“這我知道。”

“……”

許惟:“那沒別的了。”

“那我走了。”

磨蹭到七點,沈平安碗裏還剩半碗飯。

鍾琳過來收拾桌子,“平安,吃快點兒。”

“喔。”沈平安扒拉着菜,就是不放進嘴。

鍾琳看穿她的小心思:“不想回家是吧。”

沈平安猛點頭。

鍾琳冷笑一聲:“別耗時間了,今天你舅舅在,橫豎是要送你回去的,明天那英語課必須得上。”

正說著,鍾恆來了,一個眼神丟過去,沈平安一秒變乖巧:“上上上,課我肯定上。”幾大口吃完飯,背上小書包跟着鍾恆走了。

晚上磨坊街熱鬧,小公園今天搭了戲台,晚上唱大戲。

不到八點,客棧里的住客幾乎都出去了。

平常晚上休閑區最熱鬧,年輕住客喜歡在那聊天,今天前後院空蕩蕩,難得落個清靜。

許惟下樓時,鍾琳正和楊青喝茶嘮家常。

許惟和她打了聲招呼,到後院藤架下挑一張木椅,靠着乘涼。昨天臨走時,趙則把林優號碼給了她。

許惟想着要不要打個電話。

正猶豫,鍾琳來了,端了杯可可奶放木桌上:“熱的,喝喝看。”

許惟有些受寵若驚,“謝謝,麻煩你了。”

“用不着跟我客氣。”鍾琳坐到她旁邊,“咱們不是差點成了一家人么。”

“……”

許惟雖見識過她的直爽,這時也接不上話。

鍾琳問:“河裏泡了一遭,還好吧。”

許惟說:“沒事。”

“我看鐘恆煮了紅糖水,你身上帶着親戚呢?”

“嗯。”

鍾琳笑,“他游泳厲害得很,你不知道?”

許惟搖頭,“他以前怕水。”

“以前是怕。”鍾琳停了下,問,“他跟你說過?”

“什麼?”

“我媽的事。”

許惟搖頭。

鍾琳嘆了口氣:“我媽是在河裏沒的,那時候鍾恆七歲,在那之後他就很怕水。”

許惟怔了怔。

她只知道鍾恆是單親,不知道具體的。

“我們那時住在鄉下,他總不讓我去河邊,我要去洗衣,他就跟着,還老把臟衣服藏起來,我罵他,他就生氣。”鍾琳語氣平淡,嘮家常似的,講到這笑了笑,“他生氣也就是不跟我講話,也不愛哭,我罵他狠了,他憋一泡淚在眼睛裏轉,到最後還愣是給轉回去了。”

許惟默不作聲地看着她。

鍾琳問:“你認識他那會兒,他很渾是吧。”

許惟:“是有點。”

“你也夠委婉的,”鍾琳笑,“我都要覺得他走不上正路了。”

許惟心裏覺得鍾琳誇張了。那時鐘恆的確不是什麼三好少年,但沒有那麼壞。

“這也怪我。”

鍾琳告訴許惟,那幾年她在外地,顧不上鍾恆,鍾恆跟着父親到城裏生活。鍾恆的父親做小生意,很忙,又在跟人處對象,分不出心思管他。父子倆關係一直不好,那陣子更糟糕。

“他覺得我爸沒護好我媽,還把她忘了,找別的女人,他就不能理解這個。你也知道吧,他心裏有氣,就要找事。”鍾琳搖搖頭,有點無奈,“等我回來,一條街的男孩都已經是他手下,上了高中之後更是一混球。”

許惟沒接話。

鍾琳自個把話題順了下去,“所以你們談戀愛,我可高興了。好多年沒見他那麼乖過,他能考上大學,我爸以為祖墳冒煙了。”

許惟說:“他挺聰明。”

鍾琳哼笑:“給他聽見要樂死。”隔一會,說,“好像跟你聊了不少,累了么。”

“沒有。”許惟說,“你還想聊么。”

“你還想聽我講鍾恆?”

“……”

許惟發現給自己挖了個坑,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鍾琳看着她,終於憋不住笑了。

許惟被她笑得莫名尷尬。

“我得去前頭看看了。”鍾琳站起來,臨走前拍了拍許惟的肩,“再跟你講一件吧——

“那傢伙還是特別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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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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