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千言萬語不如一幅圖(4)

14.千言萬語不如一幅圖(4)

接下來兩天,除了去學校做義務心理輔導外,祝瑾年都悶在辦公室里研究小志的畫,翻了很多以前的課本,上網查了不少資料,小志的內心形象一點點在她面前豐滿起來。

周三下午,原定要進行夢遊症諮詢的客戶按時來了。她戴着個口罩,一身白色連衣裙,穿着十分樸素清爽,齊眉的平劉海,後面扎着一個長長的馬尾辮,不知用的是哪款香水,味道挺特別,但祝瑾年不太喜歡。引人注意的是,她左手腕上戴着一個造型誇張的手鐲,有點重金屬搖滾風,似乎跟她的打扮格格不入。

“你好,我叫欣雪,叫我小欣或者小雪都行。”她微笑着向祝瑾年作自我介紹,落落大方。她的嗓音低沉沙啞,加上一直沒摘下口罩,不知是不是因為感冒。

“你好。”祝瑾年遞上自己的名片。

“我在你們工作室網站上見過你的照片。”欣雪很有禮貌地雙手接過,“不得不說,你真人比照片更漂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能和大多數人一樣,我傾向跟一個賞心悅目的諮詢師坦露心事。”

一番話中的馬屁拍得滴水不漏又不過分誇張,讓人聽了身心舒暢。

剛才欣雪接名片時,祝瑾年刻意盯着她的左手,果然,女人的直覺很准,造型誇張的手鐲下有幾道猙獰的疤痕,看走向,應該是割腕留下的。

她不禁想,難道欣雪也是一個曾經受過情傷、尋過短見的傻女人?

“睡眠不好嗎?”她委婉地問,順便還小小地回拍了欣雪一個馬屁,“你的皮膚很好,也沒有黑眼圈,並不像是被睡眠問題困擾的人。”

說起這個,欣雪臉色一變,低着頭,似乎在組織語言。“坦白說,我覺得……我會夢遊。”

“‘覺得’——也就是說,沒有人親眼見過,你自己也不是很確定?”祝瑾年追問。

“是的,自己一個人租住在一個小區里。房東把那套房子隔了三個房間,我在其中一間,因為作息規律不同,和另外兩個租客談不上認識。”欣雪打開了話匣子,“我在一個私人舞團,有時我們團也會去外地商演,住在酒店或者賓館裏頭,跟我同住的姐妹並沒發現我睡覺時會無意識地起來,我自己……嗯……可能偶爾會夢遊吧。”

“你是怎麼發現自己夢遊的?”

“我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懷疑是……去年冬天的時候,我晚上洗了些衣服,因為太冷了,我想着先玩會兒手機,臨睡前洗漱時再去公共陽台曬。可我那天玩着玩着就睡著了,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衣服已經曬好了。”欣雪表情悚然,“一開始我以為是某位同租的人順手幫忙,覺得很不好意思,剛想寫個紙條塞他們門縫裏道謝,卻發現我裝衣服的筐放在自己房間裏!就算是他們幫我曬了衣服,也不可能把筐放回我鎖着的房間裏啊!”

聽上去像鬧鬼。

“有些人執念很強,半夜忽然掙扎着爬起來把衣服曬了,第二天早上全忘記也是有可能的。”祝瑾年說這句話時想到了蘭潔斐,這姑娘是拜仁的超級球迷,有次歐冠她看着看着睡著了,可能心有不甘,忽然醒來恰好看見最後的比分,發了條微博后又睡死過去,第二天居然嚷嚷着不知道誰盜她的號。

“如果第一次是我記性不好,那麼以後好幾次類似的事件出現,就不得不讓我懷疑了。”欣雪說,“昨晚吃剩的快餐盒早上自己跑到了門口、忘了按下開始鍵的麵包機第二天居然做了個麵包,還有……我有次故意試探自己,把沒電關機的手機放在桌上,第二天起來,已經充滿了電!像鬧鬼一樣!”

祝瑾年覺得,她家即使如果真鬧鬼,始作俑者也是一隻勤勞的田螺姑娘。

欣雪陷入回憶中,雙手交叉抱着自己,有些瑟縮,“我睡前故意擦掉了手機屏幕上所有指紋,但你知道嗎……我看到了上面印着的指紋,就是我自己的!”

說著,她豎起右手大拇指,那兒有個斜斜的傷痕,很深,即使用肉眼也能輕易分辨這個指頭的指紋。

祝瑾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所以,你覺得自己半夜會夢遊。”

欣雪聳聳肩,顯得很無奈,“我想知道自己夢遊時究竟會去干哪些事、有沒有危險,還有,會不會有自己的思想……我甚至嘗試裝一個攝像頭在自己房間,錄下夢遊時的一切,可只要我錄像,就從來不夢遊。”

這時,祝瑾年開始適時的暗示,“夢遊確實會帶來一些困惑,但我聽你的描述,你在夢遊的時候都在進行睡着前沒有完成的工作,可以說,是在幫自己完成一些事情。所以,這些事不危險,也不莫名其妙,都是符合你生活規律的,也沒對你個人產生什麼負面影響。或許你在日常生活中,是一個比較執着的人?”

欣雪肯定地點點頭,“嗯,我很執着,有點認死理,有時還挺鑽牛角尖。”

“每個人都有獨特的個性,所以我們的世界才這麼精彩。”祝瑾年用一個輕鬆的微笑來緩解欣雪過於緊張的心情,“夢遊的成因大多是心理壓抑,80~90%的夢遊|行為都代表的內心的真實想法。可見,你的真實想法只不過是把未完成的家務完成,說明你其實是個很賢惠的人。”說罷,她又幽默地說:“如果你夢遊時去搶劫銀行,那可真成問題了!”

“原來是這樣!我可能真的太執着了。”欣雪舒了一口氣,“可是……我怕自己將來結婚後,被老公發現有這個癥狀……唉!”

“夢遊並不是一輩子的,也不是你天天的‘必修課’。剛才你說自己的作息不規律,和上班族不同,我建議,以後漸漸調整一下——按時睡覺、按時起床,練舞累了就停下,吃胖了一斤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再說,即便還偶爾存在,跟自己的伴侶坦誠說,如果他連這個都接受不了,也不配不上‘白頭偕老’這個詞了。要知道,男人睡覺打呼嚕可比你這種偶爾夢遊幹家務要煩人得多,而且,他們可能天天都打,還越打越大聲!”

為了增強論證,祝瑾年還學了兩聲誇張的打呼嚕聲。

欣雪忍不住笑出聲。

“讓你感覺困擾的,究竟是可能會夢遊這件事,還是夢遊被人發現、有點丟臉?”

欣雪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就是覺得自己總是感覺到一陣無形的壓力,有時心裏慌慌的。”

“確實,很多心理問題都是由於壓力產生的。”有時候,訪客的心理問題和他們自己所描述的或者所表現出的行為根本是兩碼事。想到這裏,祝瑾年上前,為她調整了一下座椅靠背的角度,“我們來玩一個簡單的想像小遊戲,放鬆一下,也清理清理你腦中所謂‘慌慌’的情緒,怎麼樣?”

欣雪近乎半躺着,雙手交疊放在自己腹部,“好。”

“需要摘掉口罩嗎?”

“不行!呃……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我感冒了,不想傳染你。”

“OK,小雪,你可以閉上眼睛,讓自己安靜下來,想像一下自己正沿着一條小路走向一所房子。”祝瑾年嘗試用意象對話(注1),開始了解欣雪的內心,“能不能告訴我,你看到房子了嗎?”

(注1:意象對話技術是主要由我國心理學家朱建軍先生創立的一種心理諮詢與治療的技術。它通過誘導來訪者做想像,了解來訪者的潛意識心理衝突,對其潛意識的意象進行修改,從而達到治療效果。)

“唔……看到了。一個小平房,像自建的。”

“請你走進去。”

“門關着,我沒有鑰匙,怎麼進去呢?”

“鑰匙就在你口袋裏,你試着把門打開。”

“哦,好,打開了,可以裏頭沒有燈,很暗,我什麼都看不見。”

祝瑾年蹙眉,“我們馬上把燈打開。Ok,你看清楚了嗎?”

“嗯,都看到了。雖然外頭看上去挺小,裏面倒挺寬敞的,分了兩間,有兩個門,一個門開着,另一個門關着。”

“再試着走進去看看。”

“好……裏頭很漂亮,都是木質的傢具,床單、窗帘都是粉色的,小茶几上有一個插滿鮮花的花瓶,牆上還掛着好多幅油畫,我站在窗戶邊往外看還能看見外面的樹。”

“這個房間可真不錯,像是女孩子住的。桌上的花是什麼樣的?”

“五顏六色,玫瑰、向日葵、桔梗……很多,很漂亮。”

祝瑾年頷首,鼓勵道:“你可以挑一朵帶走,去吧。”

“那太好了!哎呀,算了,我想拿朵玫瑰,可是每朵玫瑰枝條上都是刺,就不拿了吧!”

“好,那你再走出來,去另一個房間看看。”

欣雪默了一會兒,然後皺了皺眉,“我打不開門,敲了一會兒,沒人來開。”

“門是什麼樣的?”

“跟剛才那個房間的門不一樣,是黑色的,很厚,沒有鑰匙孔,沒有把手,不知道從哪裏開。哦,我知道了,這可能不是一個房間,是地下室的入口吧!”

“地下室里會有什麼東西呢?你能不能猜一猜?”

“關着門不讓進,感覺是什麼可怕的東西,比如,被封印的惡龍或者是妖怪,又或者是什麼被詛咒的東西……天啊,太恐怖了。”

祝瑾年感覺到她的不安,適時停止引導,說:“也許是一大堆的金銀財寶呢?既然無緣一見,就算了吧。請你退回另一個房間,看一看粉色的窗帘和戶外的美景……怎麼樣,感覺還不錯吧?”

“是的,還是這個房間好,又乾淨又有陽光,我喜歡。”

……

意象對話結束,欣雪睜開眼,似乎還陶醉在那個溫馨的房間裏。謝謝你祝老師,來之前我還一直很擔心自己的夢遊症是丟人的大問題,可和你聊了一下,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祝瑾年笑,心想,從這次的意象對話中看,欣雪想像出的玫瑰、窗戶、門等等,表示她個性開放,但遭受過情感方面的打擊,對自我認識不清,內心有個閉塞的角落,對一些事心存恐懼,想像出的房間過於美好,意味着她還有一點點癔症傾向。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她看見了牆上掛着的油畫,這個意象和榮格說的人格面具(注2)有關,似乎外界對她有一種強烈的要求,而她不得不按照要求給自己戴上人格面具。

(注2:人格面具是榮格的精神分析理論之一也被榮格稱為從眾求同原型。榮格在《原始意向和集體無意識》一書中寫道:人格面具是個人適應抑或他認為所採用的方式對付世界體系。)

她教了欣雪一些自我放鬆的方法,以及如何用積極的目光去看待周圍的一切,欣雪看上去真的很高興,人還沒走就用手機登陸工作室網站,在電子評價表的“很滿意”後面打鉤提交。

“拜拜!”她走到門口,回身一笑,抬手再見。

祝瑾年抬手擺了擺,忽然看到欣雪的誇張手鐲,總覺得她身上還有一段故事。當時的祝瑾年沒有想到,這次夢遊症的諮詢,只是欣雪這個特殊人物的一個序幕而已。

祝瑾年在休息室坐了一會兒,回到辦公室時恰好電話響起。

她輕輕提起話筒,嗓音溫柔,“喂,您好,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我是……”

“祝瑾年。”連名帶姓,不帶一絲個人感情,嚴肅正經得就像大學教授上課點名。

“聶……組長。”祝瑾年換了個語氣,似笑非笑,比起“聶總”,他的身份還是更符合“組長”這個稱呼。

“明早十點,支隊會議室。”

他說話的時候,祝瑾年飛快地按了一下來電顯示鍵,發現他使用的也是座機,估計也是辦公電話一類。

“你順路嗎?”她無賴地調侃他。

“不順路。”——意料之中,毫無風度。

祝瑾年笑,“好吧,我盡量準時到。”

他馬上接話:“必須準時到。”

“能拿交通發\票找財務報銷嗎?”她故意抬杠。

“可以。”他回答,放緩了語速,“你坐飛機來,我報。”

毫無誠意!

她若不是沒時間陪他玩,真會坐趟來回飛機,拿着機票找他報銷。

掛了電話,她翻開被自己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心想,我倒要看看,聶羽崢能分析出什麼課本中沒有的新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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