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舊人
?姬恆四人圍着八仙桌坐了下來,沈瀅命丫鬟取來茶具。
她這裏看着清苦,一應用什卻不粗糙，多半是平陽侯府里的東西。
沈瀅自顧自煮茶,姬恆卻主動與她介紹起幾人的身份,楚妤不動聲色看了一眼姬恆,此時卻不甚明白他的意思。
在座的人無一不是身份尊貴，沈瀅依次福了福身,以示敬重。譽王是最後一個被介紹的，她哪怕不清楚也早已猜出個大概，故而不十分詫異。
沈瀅的目光落到了譽王姬淵的身上，她笑着將一杯茶雙手奉上，不卑不亢道，“先時在桐州遇到王爺，未能識出王爺身份，是我有眼無珠了。”
譽王接過茶水，微微一笑，很是矜持的樣子,“兩年前的一面之緣,沈姑娘還記得,卻是我的幸事。”
楚妤心裏驚訝他們曾經見過面,姬恆卻驚訝說道,“你們竟是早就認識？那可真是有緣了。”他看向沈瀅,“我原本還擔心叨擾。”
沈瀅搖一搖頭,向來無邪的七公主有一點激動說,“我從來不知道，這梅林深處能藏着這樣的地方，沈姑娘當真是雅緻之人。”
“讓殿下見笑了。”客氣說了一句，沈瀅又請眾人喝茶。特地費心思費精力收集的梅花雪水煮出來的茶清香四溢，甘甜回味，可以說是不辜負了這份用心。
四人飲茶，譽王主動與沈瀅論起了茶道，楚妤再如何遲鈍也意識到了什麼。
難怪姬恆說這些與他們沒有關係……只怕是……
不過，沈瀅主動提及舊事，是什麼心思未可知，楚妤也知自己如今的身份無法與她說體己話，更不好干涉什麼。七公主坐着喝得兩盞茶，嗅着外面飄進來的梅花香味，倒是坐不住了。
寧清未能與她一起來賞這梅花，或許她可以折兩枝送回去贈與他，便當他是陪着自己來過了。想到寧清，她也不免想起前兩日皇姑母和母后談論她的婚事。
新年一過，她便是十六歲了，除非不嫁人，否則怎麼拖拖拉拉也不過三兩年的事情。她自己有看對眼的人，也不意味着他們一定能如願成為夫妻，可如果皇兄同意……
皇兄往日對她當得上是愛護，且又是最說得上話的人，只要皇兄同意，這件事九成九是穩當的。七公主想着這件事，心中意動，便欲找自己皇兄出去說話。
楚妤正聽譽王和沈瀅的閑談，感覺到袖子被人輕扯了扯，一時看過去。七公主指了指外面，示意有話想與她說。姬恆注意到姬嫆的動作，也看了過來，繼而看向楚妤。
和姬恆對視過一眼，楚妤起身，和譽王點點頭便往外面走了，七公主笑嘻嘻跟上去，兩個人很快走出了陶雲庵。留在裏面的姬恆想跟着，卻不得不先等一等。
外面什麼人也沒有，姬嫆和楚妤走到梅林中。她扶着一枝梅花回過身，眨眨眼，才試探着道，“皇兄，過完新年，我也十六歲了。前幾日，我聽到皇姑母和母后談論起我的婚事。”
楚妤臉色看起來很平靜，不過“嗯？”了一聲，示意姬嫆繼續說。可事實上，假使不是姬恆提前與他商量過，若七公主和她提及婚事，只先聽一聽她怎麼說，只要不離譜暫且應承下來也無妨。
姬恆知道她對需要他拿主意的事情都過分慎重，便提前知會好她，以免她無法抉擇。他總是可以做到這樣，將一切都握緊在自己手中。
姬嫆見狀，又說下去，“皇兄，我喜歡寧太醫，除了他，我不想嫁給別人了。”面對寧清時會有的扭捏情緒，在面對自己的皇兄時都不見了，她此時是坦然而堅定的態度。
楚妤憶起姬恆曾經說過的話，便也說與了姬嫆聽，“母后曾和我說過，我也是一樣的想法，你身份如此，喜歡誰、想嫁誰都不要緊。只要你不自己委屈自己，萬事自有我們護着你。”
姬嫆臉上原本轉淡的笑容瞬間明亮了起來，以致於整張臉都光彩照人，她親昵的上前挽住自己二哥的手臂，撒着嬌道，“謝謝皇兄！我覺得這天底下沒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楚妤笑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生在帝王家且能夠過得這樣無憂無慮，的確是求不來的幸事。
姬嫆又往梅林深處去，挑着折了幾枝梅花，盛放的花朵和未綻的花苞齊齊簇在枝頭，依然是美麗動人的樣子。楚妤擔心她自己走丟，自然跟在她的身後，待姬嫆覺得滿意了，她們一起往回走。
行至半途，一襲粉白裙衫的人影依稀可見，姬嫆正欲喊一聲，卻發現還有另外一個人在。楚妤也注意到了這兩個人，姬嫆悄悄去看自己皇兄，卻見一瞬面沉如水，不由心裏也惴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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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妤和姬嫆出去之後，姬恆在陶雲庵里多坐了片刻方找借口走出來。陶雲庵裏面還有丫鬟在，譽王也當不得和沈瀅獨處，並不礙事。
先時姬恆注意到或許在他們之前有人來過，沈瀅沒有否認，只也沒有提及是誰。然而姬恆往梅林里走，想去找楚妤和姬嫆，卻發現一道迅速躲閃開去的身影，方知在沈瀅這裏喝過茶的人是誰。
姬恆追着那道身影而去，周圍儘是梅樹，說到底其實無處可藏，於是他依然順意地揪住了這個人。看到蘇茂從梅樹後面現出身形，冷眉冷眼站到自己的面前，姬恆心裏滿是不痛快。
事實上，得知蘇茂退婚楚妤的消息之後，姬恆也從未因為這件事故意在別的事情上為難過他。但這不代表什麼，尤其不代表他看這個人就順眼了。
他畢竟也是一個男人，蘇茂心裏想什麼，他很清楚。哪怕蘇茂和楚妤再無可能，卻不意味着蘇茂已經放下了楚妤。偏偏不告訴楚妤，自己為何退婚，正是例證。
姬恆定定看着蘇茂，眼中透着淡漠之色，“你是在故意躲我？”
蘇茂飛快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人，躬身行了一禮，只道，“見過皇後娘娘！”
“既然要躲，便躲些、藏好些，不要叫我看見了。”
姬恆硬着嗓子，“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退婚的理由，不過，對我而言，那些已經不復重要，我也不惦念從前。”
蘇茂嗓子哽咽，垂着眼不開口，仍是一派恭恭敬敬的模樣。
姬恆又與他說，“我如今很好，萬事都好，我在宮裏，陛下待我很好。”
蘇茂依舊不語，姬恆壓了壓嘴角，“即使你這麼做了，我也不會憎恨於你，不是因為選擇原諒，而是關於你這個人的任何東西，我俱不願意放在心裏。”
“既然你要瞞着退婚的理由，就瞞到底。千萬不要等到哪一日又來告訴我，你當初有多情非得已……”
一句話尚未說完，姬恆感覺到身後有人，便停頓了一下。
側眸回頭，他看到楚妤和姬嫆立在了數丈外的梅樹旁邊。看清楚妤的臉色，姬恆瞪大眼睛，卻立刻換上笑容，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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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以來，楚妤在姬恆面前都是十分溫和的。因為太過溫和，鮮少能看到她有脾氣的時候。
許久之前有過一次，可是也很快就沒什麼了，今天是姬恆第二次見到楚妤生氣，且明顯與那次不用。
讓姬嫆先回去，命蘇茂退下之後，隔得半晌，楚妤走到了姬恆的身邊。
她伸手抓住姬恆的手腕，帶着他離開這個地方，走到梅林更深處去。
楚妤手上的力道有些重，不甚溫柔，姬恆能感覺到疼。
只是，姬恆自己心裏也發虛，他明白楚妤為什麼生氣。
直到走出去很遠了，楚妤才鬆開抓着姬恆的手，轉過身看着他。
她眼底有正努力壓制的怒意，也盡量可以平靜的和姬恆說話，卻免不了詰問，“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姬恆裝傻道，“偶然碰見了而已，我什麼都沒有做。”
楚妤深呼吸了一下，微微閉眼，“也許我應該和您一樣裝傻，但我無法欺騙自己什麼都沒有聽見，您為什麼要故意對他說那種話？”
在蘇茂退婚之時，她和這個人之間便再無瓜葛。蘇茂過得好不好，同她沒有關係，而她過得好不好，也和蘇茂沒有任何關係。
她和蘇茂早已是山水不相逢，不問舊人事。
她不需要到蘇茂面前去耀武揚威自己如今身份尊貴，更不需要去說一些這樣的話……她從沒有假借姬恆的身份干涉他的事情，也不願意他借自己的身份如此。
楚妤是真的生氣，姬恆頓時不敢笑了。他小心翼翼去握楚妤的手，被甩開又去握第二次，“我不是，我也真的沒有……”
“被退婚以後，我一次都沒有找過他。”楚妤望着姬恆，“您知道為什麼嗎？”
她沒有真的要聽姬恆回答，停了停說，“因為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我很可憐，也不想被別人以為自己離開他就活不下去。”
“好不好，我自己心裏有數，不是非要張揚到誰的面前才叫好。”
一陣冷風吹過，梅花撲簌簌落下來，有花朵落在他們的肩上，又墜落黃泥路面。
楚妤抽回了手，仍望着姬恆，“我從來沒有問過您當初為何待我冷淡，不代表我不委屈，但您也有苦衷，我不會不知趣到責怪起您。”
“這世間的歡喜從不由人，飛來橫禍可輕易打破一切。事實卻是，誰離開誰都活得下去，”她似嗓子一緊，“而我也想過得有尊嚴。”
姬恆心裏不停打鼓，楚妤別開眼，終於不再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