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然,她倔得嚇人,從未提過。
每日聽着她打聽的第一手消息,看着她描述時,時而凝重時而打趣的神情,他的唇角隨她的情緒起伏毫不自覺。
在他面前,她從不隱藏真實的自己,幾分傲氣幾分大膽,這樣的她,很好。
倚在橋亭欄杆,北風颳得他的大氅獵獵作響,也颳得他手上的狐裘隨風飛揚。天候入冬了,他卻發覺她穿得太過單薄,襦衫雖是乾淨卻顯舊,連件裘衣也不曾搭上,看了幾日總是那件纏枝繡花夾袍,所以今兒個他特地帶了件狐裘。
然而眼見已過了戍時一刻,依舊不見她的蹤影,他不由得望向交泰門的方向。
交泰門是通往後宮的最後一道門,是他無法踏入之地,之所以約在此處,正因為從這裏望去,只要她踏出交泰門,他便能瞧見她。
會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心弦微動着,正打算差個人去打探時,適巧見易水走來。
易水和顏奎是他從禁衛里挑選出的隨從,兩人皆有品秩,平日他進宮時,他倆便會進禁衛所,偶爾會帶兵操演。
「侯爺,柳九姑娘要我傳口訊,說是今晚她無法赴約。」易水向前幾步稟報着。
「你在哪遇見她的?」他面無表情地間着。
「在太和門那頭。」
花世澤疑惑地揚起眉。「可有瞧見誰在外頭接應她?」太和門是正南的御門,是官吏進出之門,莫不是柳家出了什麼事?
「是,顏奎。」易水硬着頭皮道。
「顏奎?」花世澤微詫,不假思親地道:「備馬車,到顏家瞧瞧。」
「是。」
不久,馬車停在顏府對面的轉角,花世澤沒吭聲,易水自然沒動作,就在轉角靜靜地候着。
近來侯爺與柳九姑娘的關係教人如霧裏看花,愈看愈糊塗,好比眼前來到了顏府,要想知道顏奎找柳九姑娘做什麼,只消他下馬車詢問便可得知,可侯爺卻是悶不吭聲地在外頭等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瞧見柳艾出來,上了馬車,顏奎親自駕車帶她離去。
易水暗罵顏奎不知避嫌,這時分怎能與柳九姑娘獨處,哪怕他駕馬車也不應該,兩人這看似親近的相處,曖昧得引人揣測。
「回去吧。」
易水猛地回神,問:「侯爺,不跟去瞧瞧么?」
「有什麼好瞧的。」他哼了聲。
既然沒什麼好瞧的,待在這兒近半個時辰做什麼呢?當然,這是心裏話,他不像顏奎那個傻的會問出口。
不過,明日他會找顏奎把話問清楚。
翌日,戌時一刻,花世澤在原地等候着,寒風一日比一日冷洌,狐裘依舊掛在他的臂上,他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思索什麼,直到腳步聲接近。
「侯爺。」
他懶懶橫睨,見她粲笑如花的走近。
「今日有何進展?」
「今日柳昭儀帶着我進鞏貴妃的朝陽殿,目前沒發現任何異狀。」
「都看仔細了?」
「嗯,朝陽殿裏栽種了大片金銀花,金銀花是好東西,配上甘草、黑豆,那是最快速的解毒湯,我猜想是鞏貴妃防人下毒所栽種的。」她說著,微微聳起肩像是避着寒風。
花世澤腳步微移,替她擋去了大半的風勢,將狐裘遞給她。
柳艾受寵若驚地瞧着他,卻沒接過狐裘。「我不能收。」
「那麼,誰給的你才能收?」他嗓音無波地問。
柳艾不解地皺起秀眉,不懂他的火氣從哪迸出來的。「侯爺誤解了,如果我身上突然多了件狐裘,會教人起疑的,這宮裏眼線密佈,要不是這座橋亭沒有皇上旨意不準靠近,說不準咱們約在這兒的事早就被察覺了。」
「所以,你是因為如此,才不要我更改相會之處?」原來,在她計較過得失之後,她就能勉強自己壓抑恐懼?
在她面前,只有得失,再無其他?
「此處甚好,宮裏恐怕除了這裏沒有更隱密之處了。」
花世澤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拿去吧,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顔奎為了答謝你相贈的。」
柳艾愣住,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顔奎還要我保密,自個兒倒是先說了。」
「他沒跟我提,是我猜的,畢竟他妹子從小身子骨就弱,老是吊著一口氣,許是近來入冬,病情急轉直下,才會硬着頭皮拜託你。」顏奎不提,不過是因為不想教易水嘲笑罷了,只因任誰都看得出顏奎並不喜歡柳九。
「侯爺也看得出顏奎討厭我?我可不在意,瞧,他再討厭我,為了他妹子還是得對我低頭,不過,我並不討厭他,他是個好兄長,我很羨慕顏麗。」要是能有個兄長護着寵着,就算病着,她都覺得幸福。
花世澤沒搭腔,看着遠方的湖面,直到一股奇特的香味襲來,他才看向她。
「這是什麼?」
「香囊,這裏頭裝的可是我獨門調配的三香散,只此一家,絕無分號。」她驕傲地揚起小臉。「這香囊是我親手繡的,就當是我送給侯爺的定情物。」
花世澤唇角微勾。「香囊無法當定情物。」
「唉,侯爺就可憐我一個小小庶女,實在是阮囊羞澀,拿不出像樣之物。」
花世澤沒回她,逕自打量着香囊上均勻的針腳,斑斕的色彩,不禁暗嘆她連針線話都是一絕。「鳳凰于飛?」
「侯爺能想到的就只有如此?」
「要不?」
「侯像慢慢猜吧,要是猜中了有賞。」她調皮的尋釁地道。
「你能賞什麼給我?」
「我得好生想想。」她笑嘻嘻的。
花世澤拿着香囊,望着她水盈盈的眸子彷佛盛裝着滿天星斗,那般燦爛迷人,不自覺的掃除了他內心的陰霾。
她怎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夠掌控他的喜怒?
「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緊走了。」她朝他欠了欠身,笑意始終噙在她秀麗的面容上。「明日見,侯爺。」
他輕應了聲,瞧着她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他喜歡聽她說,明日見,彷佛在允諾一個又一個明日。
【第九章表明心意納為妾】
元旦大宴,在長公主的央求之下,柳艾隨待在旁。
宴席結束之後,長公主難得強硬地要柳艾作陪,柳艾迫不得已只好陪同回威鎮侯府,順便借宿一晚。
「皇姊今兒個的氣色真是好,朕已經好多年沒瞧見皇姊如此好氣色了。」華重盛說著,看向坐在身旁的花世澤。
「確實是如此。」花世澤淺露笑意地道。
「柳院使的千金里真是了得。」華重盛頓了下,問:「她及笄了么?」
花世澤眸色微動了下,「尚未及笄。」
「雖說她比不上柳昭儀的絕麗,卻有股妖而不俗的氣韻,再長個兩歲想必會是個令人難以忽視的美人。」
「皇上,柳九已有婚配。」話輕易地脫口而出,就連他自己都怔住。
「具的?那你可知道對方是誰?」
花世澤輕抿着唇,起身朝他施禮。「正是微臣。」
「你?」
「母親看上了她,極力地撮合我倆,而她也給了我這香囊作為定情物,過幾日我便會上柳府表明納妾之意。」
華重盛看着他半晌,噙着寓意不明的笑。「世澤,你方才犯了欺君大罪,你騙朕說她尚未及笄,又道過幾日要上柳府表明納妾之意。」
「皇上恕罪。」花世澤隨即單膝跪下。
「起來吧,今日是皇族之喜,你是朕的外甥,難不成朕還能跟你置氣。」華重盛拉他一把,神色一轉,低聲問:「祁王那頭可有動靜?」
「微臣已經派人監視,進出邊境別館者嚴加搜查,一有異狀直接押回京,至於宮中的幾名老人,由微臣親自逼供,可惜一無所獲,不過皇后與貴妃一派朝臣,微臣暗中栽贓了罪名,殺雞儆猴,省得仗着功臣之後無法無天。」
「這法子倒好,近來也因為你有所動作,後宮似乎是消停許多,皇子們的病症也緩和了下來,今日至元宵隔日皆無宵禁,記得加派人手看管交泰門,至於其他的,你知道該怎麼做。」
「微臣遵旨。」花世澤順勢起身,不自覺地撣了下方才被華重盛抓住的腕部。
看着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不知怎地,竟厭惡了起來。
回到了威鎮侯府,花世澤如入無人之地,避開了巡邏侍衛,入了水榭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