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肖川進警局
小時候被梅姑打到耳膜穿孔我都沒哭過,這一刻聽着肖川的問詢我卻突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好像是被獵人打傷的野獸,即使是鮮血淋漓,也能躲進山洞裏自己舔傷口,可一旦有人噓寒問暖,就委屈的想訴苦。
“疼也忍着吧,畢竟沒人能替你。”肖川看向將落未落的夕陽,語氣平靜的說道。
我早就應該知道,等着這人嘴裏說出什麼好話,應該是不可能的。
我把頭髮放下來遮住臉,重新低下頭盯着鞋尖看。
“我覺得,我跟你差不多。”肖川不疾不徐的聲音緩緩響起,不需要我的任何回應,他自顧自的說起來。
“我爸是個警察,以前當過兵,從小我挨過的打,不計其數。但是我媽寵着我,每次我爸打我,都是她攔着。給我洗澡,陪我做作業。後來,應該是我剛上小學那年吧,我爸之前抓過的一個小偷,出於報復,在我家放了一把火。我和我爸被救出來了,我媽死了。從那以後我就覺着,我爸欠我的。他如果不做警察,就不會抓那個小偷,他如果不抓那個小偷,我媽也不會死。”
肖川向來發著光的眼睛突然黯淡下去,彷彿掘出了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
“我現在在那個家裏,吃飯,睡覺,看着他摟着別的女人進進出出,你能理解我是什麼心情嗎?”他說完自嘲的笑了一下“沒人能理解。”
我看着他,看着他落寞的眼神,勉強露着笑意的嘴角,特別特別想告訴他,我能啊,我能理解的。
我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想要說話的慾望,我想告訴他,最起碼他還有過母親陪伴的童年,最起碼他現在衣食無憂不用每天擔驚受怕,這些統統都是我沒有的。
指甲在掌心壓出了一道道痕迹,我依舊沒能把這些話說出口。
我餘光掃到鞦韆架子邊上,長着幾朵好看的小黃花,估計再過些日子,這些黃花就會長成蒲公英。我從鞦韆上站起來,彎腰摘下,剛想要遞給肖川的時候,突然聽見不遠處的草叢裏,傳來十分清晰的一記耳光聲。
我舉着花站在原地,側耳仔細分辨。但因為我左耳失聰,所以不是那麼肯定。
肖川見我眼神有變化,抬頭問我怎麼了。
我把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指了指草叢方向,示意他去聽。
除了耳光聲之外,似乎還有女孩壓着嗓子的啜泣,還有布料被撕碎的聲音。
這個廢棄的活動中心荒草叢生,十分偏僻,基本不會有人經過,所以這一片寂靜中的聲音就顯得越發刺耳。
我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畫面就是油頭滿面的肥仔,想起他趴在我耳邊伸出舌頭的油膩樣子。我想到那個女孩是不是也和我當時一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想也沒想就朝草叢方向跑過去,肖川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跑開老遠。他快步跟上,一把捂住我的嘴,直接把我摁在旁邊的草叢裏。
“你幹嘛去。”肖川壓着嗓子問我。
我着急的比劃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意思是那女生有危險。肖川看了看外面,低頭對我道“你老實呆在這,不許亂跑。”
說完沒給我說話的機會,直接朝外面走去。
“幹嘛呢你們!”肖川一聲呵斥,草叢那邊的聲音驟然停下。三兩個黑色的人影從草叢裏站起來,其中一個人還扶着解開的褲腰帶。
“哪來的小逼崽子,一邊玩去。”顯然那幾個人並沒把肖川當回事。
肖川沒停腳的往前走了兩步,把衣衫不整的女生從草叢的另一側拉起,我這才看見女生的身上好像還穿着我們一中的校服。
女生的馬尾散落,校服也被扯到了腰部位置,臉上青一塊紅一塊,躲在肖川身後嚶嚶的哭,看樣子剛才少不了一陣拳打腳踢。
那幾個混混見肖川並沒有害怕的意思,揚着手過來照肖川的胸前就是一拳“哪來的滾哪去聽見沒,要不然我今天晚上讓你媽都不認識你。”
肖川舔了一下嘴唇,一臉混不吝的表情,對身旁的女生道“你先走吧。”
女生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那幾個混混,抬腳剛要走的時候就被其中一個摁住了肩膀。女生過於害怕當場大叫了一聲,肖川一把握住了那混混的手腕,反着關節用力向上一抬,那混混立馬齜牙咧嘴的鬆手。
“還不快跑看什麼呢!”肖川朝那女生吼完,其他兩個人便一起朝他沖了過來。
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雖然聽說肖川之前學過幾年的跆拳道,但是怎麼說也是三個身強體壯的成年人,他肯定是招架不了多久。
肖川也不知道是哪學的下流招,挑准皮帶解開的那人,一下扯掉了他的褲子,那人兩腳一絆摔了個狗吃屎。
被肖川救下的那個女生,跌跌撞撞的朝我的方向跑過來。我卻無暇顧及她,眼睛一直盯着肖川。
跌倒的那混混就勢抱住了肖川的腿,另一個人從後面躍起把肖川撲倒在地。我心裏一驚,連忙從草叢站起,抬腳就要朝那邊跑過去。
“別過來!帶着人跑,出去報警!”
我腦子一片混亂,但還是能聽懂肖川的話,連忙從兜里掏出手機撥通了110。在等待110接通的同時,我和那女生已經跑到了之前和肖川盪鞦韆的位置,距離那片草叢已經有了一段距離。
“喂,您好,請問需要什麼幫助。”對面機械又冰冷的聲音響起,我張口發不出聲音,急得滿頭是汗。
我把電話遞到那女生的面前,拚命的比劃。但她明顯受了很大的刺激,除了哭之外就是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喂?請問需要什麼幫助?”
我目光焦急的望向肖川和那幾個人打鬥的方向,明顯是那三個混混佔了上風。都是我,要不是因為我執意去救人,肖川也不會挨打,都是因為我……
我滿腦子來來回回全是責怪自己的話,心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自己,十五你可以的,大夫說過你的失語只是心理問題,你可以的!
我心裏越急越覺得窒息,喘不過來氣,好像有人緊緊勒住我的脖子,最後不自覺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流下,流進眼睛裏。
“又是個打惡作劇電話……”電話另一頭的人嘟囔道,說著就要放下電話。
“報警!我要報警!”我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怒吼,緊澀又干啞。
連我自己都驚訝於自己的聲音,多少年了?被梅姑毒打的時候,被吳左那幫朋友動手動腳的時候,被肥仔威脅的時候。無數次,我都想開口反抗,但最後都不得不沉默以對。
漸漸的,從一開始的不敢說話,變成了不會說話。我做啞巴做了十幾年,可不知為何,一想到肖川可能正在挨打的樣子,我就覺得什麼都不在乎,也什麼都能做到了。
遇見你之前可能我是個自私鬼,可能是個縮頭烏龜。但是遇見你之後,即使我手無寸鐵,卻想為你披荊斬棘,大殺四方。
跟警察交代了具體地址之後,我拿着手機朝肖川方向衝過去。
肖川身上的校服已經沾了草和土,三個混混衣服也被扯得狼狽不堪,沒佔到多大的便宜。但還是勉強的把肖川給摁住,其中一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從后腰的兜里摸着什麼。
我看見他手中寒光一閃,心裏暗覺不好,便連忙把手機屏幕摁亮,舉在面前。
“我已經報警了,最近的派出所離這裏不到十分鐘的車程,你們敢亂來的話,一個都跑不了。”我像個可笑的稻草人,裝作一臉兇狠,其實身上害怕的發抖。
肖川驚訝的抬頭看着我,我彷彿有了力量一般,故作鎮定的挺直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