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畢竟,他只是一向寬以待人,並不代表他眼瞎耳聾,聽不到這些在親眷仲流短蜚長的耳語。
“爹,雛娃一向是不冤枉好人的,您應該也很清楚我的為人才對,我心裏也明白,少了一雙小腳,爹要為我多準備幾車嫁妝。才想把我嫁掉,這是現實,我也只能認了,可是,成叔,做人要留三分餘地啊!說勉為其難才收我當媳婦兒這話也就算了,竟然還說我若要進門,還得答應一個條件,那就是進門之後,還要替他兒子安排一個金蓮小妾,以雪收了我這天足正妻之恥,成叔,你說過這話沒有?”
話才說完,只見成煥雙腳一軟,咚地跪地不起,“將軍饒命,我說這話只是玩笑,就只是玩笑話而已啊!”
一瞬間,大廳內的氣氛僵滯到了極點,人們面面相覷,沒半個人出聲,不是多年同袍不相挺相互,而是這些話他們也都有耳聞過,心裏也覺得這成煥真是倚老賣老得過分。
“雛娃,成叔畢竟是長輩,你身為晚輩,給長輩留些顏面才是厚道之舉。”南宮昭語氣不痛不癢地訓着女兒,看她點了點頭,轉頭望向成煥,“成世兄,說起來咱們從小打鬧到大,你也陪着我挨過不少硬仗,既然是情誼深厚的好兄弟,以後那些話就不要再讓我聽見,行嗎?”
“是,成煥知道,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雖然主子的話說得輕徐綿柔,但是跟從多年,知道主子心裏是不高興了。
“還有,這些年你也算是辛苦了,半月後的那場仲裁大會,你就不必跟我去了,我會挑幾個年輕力壯的兄弟陪着,剛好也給他們長長見識,多添一些歷練,你就好好在家裏休養生息吧!”
成煥知道主子此舉是要疏遠他,但是他也只是點頭謝恩,半聲也不敢吭,更別提說上一句埋怨的話。
眾人聞言,不由得心中大喜,雖然成煥落難,但這些年被他欺壓得出不了頭,這會兒總算是有他們表現的機會了。
鳳雛只是抿唇彎着一抹淺笑,靜靜地站在爹親身後。
對於成煥受罰,她心裏並沒有感到喜悅,因為,她知道爹親不只是在給她出口氣,也是在殺雞儆猴,省得以後有人敢再信口亂扯。
而且,這些年來,成煥仗着在南宮家的資歷深,對於欺壓後進的新人簡直就是不遺餘力,要再讓他繼續得意囂張,絕非南宮家之福。
“雛娃,在想什麼?”南宮昭逮到了一抹頑皮的笑意閃過女兒的眼底。
“沒!”鳳雛用地搖頭,綻在她唇邊的那抹笑淘氣極了。
果然不愧是養了她十八載的親爹,要瞞過他那雙銳利的眼睛還真是不簡單,沒錯,她心裏卻是在盤算着鬼主意,但絕對絕對不能讓爹親知道。
“我在想爹對我真好,是天底下最疼雛娃的人。”她傾身抱住親爹的脖子,嬌美的臉蛋跟着貼上去。
“你這張油滑的小嘴,留着替爹哄你娘吧!”南宮昭拍拍女兒的手,嘴上是這麼說,故作嚴肅的臉龐卻是忍不住掛上滿滿的笑意。
“好。”
鳳雛拉長了軟綿綿的尾音,就像是最乖巧的孩子般,幾乎令人要忽略她眼底的那抹深沉……
一大片高聳參天的竹林子,像是硬生生被人劈成了兩半似的,修出了一條足可供兩輛馬車并行的小道,以鑿成平滑的灰石鋪路,看似乎整的道路,馬車走在道路上,卻是咕隆隆地響着。
鳳雛喜歡這片竹林子,風起時,行走於那竹林道仰天而望,會看見就連那一線不怎麼寬闊的天都被隨風搖擺的竹葉給淹沒了,那金色的日光透過深淺不一的綠落在臉上,已叫人感覺不到暖意,卻猶是叫人心曠神怡。
她是喜歡這片竹林子,卻覺得挑這地方當做五大家族商議的場所,是極不恰當而且浪費的。
雖然她先前不曾參加過盛會,但她聽爹說過,每次五大家族碰面時,所說的話題不是戰爭,就是殺戮,沒有一件是不見血腥的事情。
在這清凈的地方,談些血腥的事,不是浪費是什麼呢?
“謹慎些!不要四處張望,這裏可不是自個兒的家。”
忽然一聲嚴厲的斥責在她的身邊響起,鳳雛轉眸望向聲音的來處,看見一名年輕的將領往她投來不滿的眼神。
“是,小的知錯了。”她壓低了頭,把帽沿拉得幾乎蓋住眼眉。
此時的她坐在馬背上,一身青藍色的男裝,頭上戴着一頂給男人帶的寬幅紗帽,裝束與其他同行的弟兄們是一樣的,但是,在她的身上卻顯得不尋常,畢竟,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可是牽制着五大家族勢力分佈的仲裁大會,最後的結果會是如何景況,是誰也料想不到的。
她心裏慶幸這次父親知道了幾名常年跟隨的老部署,其他的就是年輕的新進小參領,他們不像幾位長輩一樣從小看着她長大,所以,只要她安分地呆在他們之間,就不會又被人出來的危險。
又一陣風吹過,竹林沙洞動,宛如潮起的浪濤一般。
南宮家的車馬穿過了竹林,進入了一片豁然開朗的庭院,地上鋪滿了細小的白石子,在綠竹的包圍下,雪白的幾近刺眼,在幾百尺遠的地方,可以看見一連三進的宅邸,在宅邸之前,已經可以看見兩色人馬,鳳雛應依照他們的服色判斷,那應該是北方玄家,以及西方白家的車馬,而據她所知,在南宮家的車馬剛進竹林不久之後,隆家的車隊也跟着進來了。
眼下,就只剩下齊府的人馬未到了!
鳳雛低着頭,深吸了口氣,半是忐忑的心情,因為即將到來的盛會而感到雀躍不已。
四方人馬匯聚的廳堂里,幾位領主笑着閑話家常,就像是許久不見的好友一樣,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意盈然的。
鳳雛站在南宮家人的最後方,雖然看不見親爹的臉,但是身為女兒的她可以聽得出他熱絡的話里充滿了言不由衷。
雖然,她與其他幾位領主不熟,但是,心裏卻是萬分肯定,他們與她爹一樣都是言不由衷的,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副算盤,只是在看什麼時候可以拿出來彼此計較而已。
其實,五大家族在數十年前,曾經是一起並肩作戰的盟友,他們為帝王平定了北方的蠻族,以及皇室閱牆的鬥爭,經歷無數大大小小的戰役,使五大家族更加茁壯,直至今日。
而分裂的源頭來自於分封領地,雖然沒有王爺的封號,但是,他們儼然就是各自領地的君主,比起帝王的聖旨,領主的命令才是人們所遵奉的。
而一切的爭端來自於皇室的式微與衰敗,在五大家族回到分封的領地,鮮少涉足京城后,朝政便被宦官所把持,帝王聽信宦官的讒言,幾度刁難各個家族,甚至於要褫奪封地及軍隊,造成了各個家族對皇室失去信任。
而經過兩代的更替,繼位的領主沒有曾經同袍的的情誼與信任,猜忌就在無形間增多了,當然,也就少不了大大小小的爭端。
在這種一觸即發的緊繃情勢下,鳳雛心裏相信,真正的戰爭必然會在五大家族之間降臨,只是看誰會挑起這場戰火罷了!
“南宮老弟,到時候在齊世侄面前,你可要把那個我勸勸他,他還年輕,有的是大好光景,不必要跟我爭一塊區區雍州之地啊!”隆道武一邊說著,一邊嘆息,席間,他不斷地拉着南宮昭說話,一旁的兩家領主倒是不太吭聲,似乎不太介意被冷落了。
區區雍州之地?鳳雛與爹親兩人的眉梢不約而同地挑了一挑,心想這老頭還真是睜眼說瞎話,雍州自古以來就是以水土肥美聞名,糧食之豐,完全不輸有天下糧倉之稱的兩湖之地。
“說到這大好光景,是啊!看到年輕後輩英才輩出,真是覺得自個兒老了,老了啊!”南宮昭四兩撥千斤,也是一邊嘆息一邊說著。
聽見爹親與對方打着太極,說著不着邊際的回應,鳳雛很努力地抿住了唇,忍住了差點就要泄出唇間的笑意。
隆道武臉色沉了一沉,但他心裏知道此時小不忍則亂大謀。
就在他才正想再接再厲時,門外忽然揚起一聲通傳。
“齊家二爺到了。”
此話一出,一瞬間,廳堂里的氣氛就像是忽然結了層冰霜,人們互覷着彼此,一時之間沒人敢開口。
鳳雛也感受到那無聲的壓力四面八方朝自個兒攏來,她吞了口唾液,順着人們的視線往大門口瞧去。
然後,她看見了那個男人。
有一瞬間,她忘了自個兒是否還記得呼吸。
而在這一刻,廳堂里多了一股噤若寒蟬的緊張感,沒有人出聲,倒是有幾許倒抽冷息的暗響,給着氣氛多添了幾分詭譎。
鳳雛也被震懾住了,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在今天之前,她不知道原來竟然有人可以擁有如此攝人心神的氣勢,不需言語,不過是親臨現身而已,那威力已經是十分足夠了。
齊天始信步而入,比起戴着大批部眾的幾位領主,他只帶了洪飛和葛豫兩個隨從,在深藍色的常服之外,罩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袍,那裝束令他看起來不似武夫,反倒像是個謙雅的書生。
鳳雛的視線掃過他的眼、他的眉,最後,停留在他輕抿着淺笑的薄唇上,那抹明明是笑痕的彎勾,看在她的眼底,竟有着如刀般的銳利鋒芒。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心像是突然被提至了後頭,一瞬也無法從他的臉上挪開眼光。
“看樣子齊某似乎來晚了。”低沉醇厚的嗓音含着一絲笑意,齊天始親頷了首,替補走向為他空下的最末位。
鳳雛看着他不卑不亢地坐在最末位,而隆道武就坐在居中的正位,不消多想,也知道這位置是可以調派過的。
“不忙不忙,只要齊世侄肯來,就已經算是賞臉了!”隆道武呵呵地陪着笑,站起身,揚手召喚門外的奴才們送酒。
“隆老爺子說笑了,齊某當然要來。”齊天始雙肘擱在椅臂上,十根修長的手指輕輕交叉,揚起深沉的眸光,直視着隆道武,“我怕自個兒不來,會不會隔天便收到消息,說雍州之地白白就要拱手讓人了。”
“這……這怎麼成呢?”隆道武笑得更大聲了,似乎是要掩飾心虛,“老夫也不是不明理的人,今天召開這竹林大會,就是要藉機向世侄賠個不是,希望你看在幾位長輩的份上,就不要再為難老夫了。”
就在這時,奴僕們端上了美酒佳肴,也給幾位領主的酒杯滿上。
“是啊!喝完這杯酒,化干戈為玉帛吧!”玄家領主玄慈在隆道武的眼色之下,首先端起酒杯,敬向在座諸位。
南宮昭沒有動靜,只是冷眼旁觀。
白家的領主白世頤也與南宮昭一樣,都在觀察者動靜,論起兵力,他不見得會輸給齊天始,但是,已經五十餘歲的年紀,令他害怕這個男人的年輕氣盛,才不過二十七歲啊!想他的大兒子今年也已經二十三、四了,論起擔當與才幹,遠不及這男人的一半!